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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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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匪帮,杜清河差人送来接骨膏,叫她敷上,说是只消一个时辰就可痊愈。
鼻尖萦绕着药膏的苦香,她感受着右手腕的丝丝凉意,在脑海中缓慢构建前世那些细节,却发现有很多都联系不上。
她突然有预感,在将来的某天,自己会彻底忘却这个“梦”,然后重蹈覆辙。
当晚,半夜突刮大风,紧接着是骤雨,夜风与雨水混杂着击打窗户,外头电闪雷鸣,风声狂啸不止,光线将树影一再拉长,蔓延在窗纸上。
她心烦意乱,重重将窗户关紧,并没有注意到屋外的窗纸上,落了一个湿漉漉的影子。
他靠着墙静静站了许久,在黎明到来的前一刻,悄然离开。
清晨,回程的马车上,杜兰合目养神,昨晚狂风骤雨,扰得她不得安睡,她索性施了一道咒语,撵去耳畔声音,一个人躺床上静静梳理过去,不知不觉竟遁入梦乡。
今日一醒,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忘却,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么想着,马车颠簸了一下,停在半路,她掀起帘子向外望去。
杜明河从前方的马车上下来,正与旁人交涉着什么。
“掌门,今日镇守苦海的吞天蟒不知为何发了狂,四处伤人,蒋师兄闻讯已经赶了过去,现下的难题是要回宗门,必定经过苦海,恐有意外发生。”
杜明河:“宁儿既然在,那孽畜便不足为惧。你助我结阵,将传送点改到月坛,那里有结界保护,不会伤及兰儿。”
“是。”
几人将法阵逐一列好,杜兰也从马车上下来,当踏入法阵的下一秒,原本碧空如洗的天空顿时变得黑云翻涌,眼前景致也一并变换,由葱翠茂林转为险海黑崖,不远处凶猛的海浪拍打着黑岩崖壁,不堪负重的碎石被击落,掉入海里,再无踪迹。
这幅画面实在是过于冲撞人的五感,杜兰看后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恰有人疾呼:“是蒋师兄!”
杜兰随那人的指向看了过去,只见那最凶险的崖壁之上,有个屹立不动的身影,他迎着近乎可以将人吹进海里的飓风,凝视着苦海中搅动的巨物。
而他身后,受伤倒地的仙门弟子不计其数,杜明河等人见状迅速御剑前去救人。
见救兵已至,吞天蟒的赤眸从动荡的海水中浮出,六丈……十丈……三十丈高的蛇的头颅悬至半空,凝视着所有人,对于这些身形宛如蝼蚁的人类,它似乎不屑一顾已久,于是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摧毁整个崖壁。
蒋宁见身后的同门还未撤离,内心万分火急,他并无十分把握成功截杀妖物。
可现今,已是迫不得已、以命抵命的关头,他心道:“蒋宁啊蒋宁,若是你今日能将这害人妖孽铲除,即使命丧于此,也不算辱没仙门首徒的身份。”
他下定决心后,手执长剑,飞身跳至巨蛇首级,将利剑狠狠嵌入头骨。
巨蛇感受到疼痛后暴怒,猛甩头颅,意欲将他抛至苦海漩涡的深处。
可蒋宁是何人,他只是足尖轻点,便迅速退至另一处悬崖。
巨蛇环视后见人未死,再度袭来。
趁此间隙,蒋宁将灵力尽数灌入铁剑中,蓄力奔向吞天蟒的血盆巨口,伴随着巨口的关闭,他的身影也就此消失,只是事情还未结束,一阵如日照水的剑气从吞天蟒体内荡出,那抹影子从蛇腹部的豁口闪身而出,沾着污秽的血液再度立于危崖。
妖物大残,惨叫后失去意识,身躯坠入苦海,溅起千丈高的水浪,天边密布的乌云也在这时散开了个口子,天光初泄。
在众人配合之下,伤员已被悉数送至月台,一位受伤的仙门弟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杜兰的身侧,并十分自豪地说:“刚才击杀吞天蟒的人是蒋宁师兄,他是百生门首徒,也是师父最得意的门生。”
杜兰自然知道蒋宁此前的大名,宗门大比蝉联榜首的天之骄子,击杀万年蛇妖也不过衣角微脏的人物,既有如此能耐,又怎会跑去跳崖?更可气的是,落得个死因不明不白,死后还要拉她下水,害她被逐出宗门,颜面尽失,受尽折磨。
她心里冷笑,但还是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震惊模样,附和道:“传闻里天资卓越的仙门首徒,便是他么?”
不得不说,她确实有被刚刚的场面震慑到,她很惊讶,不过也就在一瞬间,另外一种极为强烈的情绪随之涌上心头。那是什么?她不太能确定,但是她心里清楚,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不喜欢这位天资卓越的仙门首徒。
不因别的什么,只因他浑身散发的那种光辉,即使隔了那么远,依然照得她浑身难受。
她想,如果这十五年的时光,她不曾流落凡间,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或许那斩杀妖蛇、受人敬仰的人会是她,也只会是她,因为她才是掌门的孩子,她会受到最悉心的教导,享受着仙门众人的艳羡,习得最高深的武功。
突然,她的右手腕又开始疼了,明明已经痊愈,但这突如其来的痛楚仿佛在提醒她,不可能重来,蒋宁永远是天之骄子,而她,不过徒有掌门之女的名头,却没半点武功的凡人。
杜兰的眸光紧紧追随着远处不断走近的身影,那个浑身沾满血水,狼狈不堪的人,似乎在战后耗尽所有精力,再无力气御剑飞行,只能亦步亦趋走向月台。
当他走近,众人瞬间迎了上去,就连身为掌门的杜明河脸上,也挂满自豪与欣慰,欢庆和雀跃笼罩着他,但这一切的喜悦都与杜兰无关。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如此受尽欢迎,就连死了,都有人抢着为他报仇,某种程度来说,他与她之间,又何尝不是云泥之别?
此刻,她对蒋宁已不再是不喜,而是厌恶。
一道清脆的男音打断了她不断膨胀的恶意:“这就是小师妹么?”
刚开始,杜兰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直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
他脱离众人的包围,走至她跟前,从衣襟里掏出一颗赤色珠子递给她,并略带歉意道:“我今日实在狼狈不堪,没能给师妹留下好印象,身上又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刚刚到手的妖丹,送予你,还望师妹不要怪我失礼。”
杜兰从他手中接过妖丹,珠子上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不知是他的,还是那妖物的。
她突然不知说什么好,轻轻嗯了一声,抬眼去看他的脸,只见他额角上有个还在淌血的伤口,人却还笑盈盈的,仿佛她接受了他的礼物是什么天大的幸事似的。
她盯得稍微有点久了,蒋宁被看得不好意思,背过身去对众人说:“危难已除,我们回去吧。”
*
回到百生门后,杜兰被安置在兰心宛,她独自走进兰心宛,换上屋内提前备好的月白色衣袍,稍作休憩,便被杜明河以有要事为由唤至明事堂。
上一世,她初到此地忐忑不安,怕言行举止招致他人耻笑,便推脱未去,反倒是让有心之人议论她与同门不睦。
这一次总不能重蹈覆辙。
她到的时候,明事堂已聚集了不少人,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让她有些许不适,杜明河当众宣布她的身份,和将她收入宗门的决定。
他说:“从即日起,小女杜兰就是百生门的一员,还望各位往后多加照拂。”
迎着底下探究又好奇的目光,杜兰面色不动分毫,她想起之前,一众同门对自己围攻堵截的场面,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内心适时响起嘲讽的声音:“这些人里,又有几个是真心欢迎她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不过这次她错了。
“师妹!”蒋宁从簇拥的人群中挤上前,“你若不嫌弃,我可以教你剑术。”
他此时已换了件青色道袍,头上的伤被白布缚住,洁净而无任何污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澄澈又认真,离得近,杜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她突然很难将他与之前击杀巨蛇的人联系起来,那个满脸血污,将妖丹赠予她的人,竟然长了这么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上一世,蒋宁也是长了这么一张脸么?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张脸,几乎囊括了世间万物的美,使她不自觉想起另一张脸——小蛾。
如果说小蛾的脸是无形之中惹人怜爱,那么蒋宁的脸就是让人羞愧不敢直视。
太耀眼了,也太落差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眼界甚低,突然觉得自己的卑劣在他面前如此的明显,那些阴暗的嫉妒似乎只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就能尽数暴露出来。
她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
至少,现在不能。
因为所有人都看着,她总不能和上一世一样,意气用事,她这么想着,朝蒋宁鞠上一躬,嗓音沙哑又滞涩:“多谢师兄关照。”
“师妹无需多礼。”
杜明河见他俩相处融洽,提议道:“宁儿,你带兰儿去熟悉宗门路段,好提前适应这里。”
蒋宁欣然应下,将杜兰带离明事堂,一路上她一言不发,蒋宁却是兴致勃勃。
他问:“师妹,你喜欢剑术么?百生门的剑术在宗门之间数一数二,你若是想学,不出三月便可入门,届时师父会让你进藏剑阁挑选佩剑,喏,和我手中的剑一样。”
“当然如若你不喜欢剑术,符咒或法阵也可供选择,宗内的讲师和蔼可亲,诲人不倦,最重要的是以上三者我都精通,师妹你有任何不懂都可问我,我定不会以繁忙为由推脱。”
“其实我们在宗门除了平日修炼,也有很多可游玩的去处,后山的荷塘正值花季,听说还开了几朵罕见的并蒂,你想去看看么?”
“嗯……师妹,你为何一言不发?”
杜兰:“……”
蒋宁又问:“师妹是有什么心事么?”
“我想知道,师兄对待他人,也是如此亲切友善么?”
“不,我只对师妹这般。”
“为什么?”
“因为师妹在外吃了太多苦。”
这个回答在杜兰意料之外,她突然停下脚步,冷笑道:“这么说,你是在可怜我?”
蒋宁沉默一瞬,郑重道:“师妹,整个宗门上下,无一人敢看轻你,若是有,我会立刻禀告宗门长老,依规处罚他,如若长老不管,我也会亲自出手教训他,叫他不敢再犯。”
杜兰见他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被误会后的愠怒,反倒在解释自己并非恶意,她直觉不能再谈下去了,因为这人根本就没有缺点,他太干净了。
她向前方望去,才发现蒋宁一直引着她往兰心宛的方向走,在距离兰心宛十步之遥的位置,他说:“师妹,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就像宗门的路很多,要慢慢走,日后我再带你参观,今日你且歇息吧,我先告辞了。”
她望着蒋宁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或许她错了呢,他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
但她转念一想:那又怎样?她不信在往后相处中,从他身上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破绽。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到了兰心宛,不知怎的,她突然对宗门日后的生活有了期待,或许,这位天之骄子很快就会暴露自己的泥足,而她,只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