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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黑暗 ...

  •   刺骨的冰冷从肮脏的水泥地穿透薄薄的衣料,直抵骨髓。沈厌蜷缩在铁架床冰冷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石膏像一块沉重、冰冷的烙铁,死死箍住断骨,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被粗暴拖拽时造成的二次伤害,让原本就未愈合的骨头彻底错位、碎裂,鲜血早已浸透了里层的绷带,又在石膏表面凝固成暗红褐色的硬块,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
      止痛药被随意丢弃的“哐当”声,像宣判他坠入无间地狱的丧钟。那几张他拼死攥住的、沾染着血与汗的公式与单词碎片,在眼前被撕成齑粉,如同他刚刚燃起又被狠狠碾碎的希望。绝望像冰冷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包裹、窒息。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悲鸣。顾予安的脸,顾父顾母的关切,沈倦含着泪的无声呐喊,在剧痛和绝望的冲击下变得模糊而遥远。这里是哪里?那个刀疤脸是谁?所谓的“矫正”……是什么?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不是刀疤脸,而是两个穿着同样褪色迷彩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眼神空洞得像机器。他们一言不发,径直走向沈厌。
      “起来!”
      其中一个声音嘶哑地命令,同时粗暴地抓住他完好的右臂,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
      “呃——”
      左臂被牵动,沈厌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几乎无法站立,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对方粗暴的拉扯上。
      “磨蹭什么!废物!”
      另一个青年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沈厌踉跄着,石膏臂再次撞在冰冷的铁床架上,剧痛让他闷哼出声,眼前金星乱冒。
      他被半拖半拽地带出囚室,沿着那条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怪味的阴森甬道前行。两侧紧闭的铁门后,那些压抑的呜咽和神经质的敲击声似乎更清晰了,如同背景音里的鬼魂低语,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大字:静室
      门被推开,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汗臭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焦糊味扑面而来。房间比囚室稍大,四壁空空,只有冰冷的白墙和同样冰冷的水泥地。房间中央,放着一把固定在地上的、类似牙科诊疗椅的金属椅子,扶手和椅腿都焊接着坚固的皮带扣环。旁边一张小桌上,放着一些冰冷的金属器械,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光。角落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眼睛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什么。
      沈厌的心脏猛地沉入冰窟。本能告诉他,这里绝非善地。
      “坐上去。”
      押送他的青年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沈厌看着那把冰冷的椅子,恐惧攫住了心脏。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的青年死死顶住。
      “不……”
      嘶哑的声音刚溢出喉咙,就被粗暴地打断。
      “由不得你!”
      两个青年同时发力,像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将他强行按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椅子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沈厌开始挣扎,完好的右手试图推开钳制,但力量悬殊得可笑。左臂的剧痛在剧烈的动作下汹涌而至,几乎要夺走他的意识。
      “老实点!”
      一个青年狠狠一拳捣在他的腹部。
      “呕——”
      沈厌身体猛地弓起,胃里翻江倒海,剧痛让他瞬间失声,眼前阵阵发黑。就在这瞬间的失力,他的右手腕被强行拉过,冰冷的金属扣环“咔哒”一声锁紧。紧接着是右脚踝、左脚踝……最后,是完好的右臂也被强行拉开,扣在另一侧的扶手上。他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蝴蝶,除了头颅,身体被彻底固定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动弹不得。左臂打着石膏,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垂在身侧,每一次无意识的颤抖都带来更深的痛苦。
      “身份确认:沈厌。”
      角落里那个白大褂男人走了过来,声音透过口罩,沉闷而冰冷。他手里拿着一份皱巴巴的表格,扫了一眼沈厌,眼神如同在看实验室的小白鼠。
      “罪名:同性恋倾向,忤逆家长,败坏门风。”
      他毫无感情地念着,仿佛在宣读某种既定的事实。
      “矫正目标:消除病态性取向,建立正常性别认知,学会服从与感恩。”
      “我没有病……”
      沈厌艰难地喘息,试图反驳,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白大褂置若罔闻。他放下表格,把沈厌石膏拆掉,拿起一个连着导线的、带有冰冷金属触点的头箍。
      “第一阶段:认知唤醒。”
      他走到沈厌身后,将那冰冷的金属头箍强行套在他的头上,冰凉的触点紧贴在太阳穴上。
      沈厌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未知的恐惧比已知的疼痛更让人崩溃。
      “不……拿开……”
      他徒劳地扭动着被禁锢的身体。
      白大褂没有理会,走到小桌旁,按下了仪器上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嗡——
      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穿透沈厌的头部!那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极其难受的、仿佛整个大脑被强行塞入高速旋转的搅拌机里的感觉!眩晕、恶心、剧烈的头痛同时爆发!眼前瞬间一片惨白,无数光斑疯狂跳动,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无意义的蜂鸣!
      “呃啊啊——!”沈厌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束缚带下剧烈地抽搐、弹动,像一条离水的鱼。左臂的随着身体的剧烈痉挛,不断撞击冰冷的金属椅,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裂处的二次重创,鲜血似乎又涌了出来,与冷汗混合,带来粘腻的冰凉感。胃里的酸液涌上喉咙,他剧烈地干呕起来。
      电流持续了大约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它停止时,沈厌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耳朵里的蜂鸣声久久不散。
      白大褂冷漠地看着仪器上的读数。
      “基础阈值偏高,需要加强刺激。”
      他毫无波澜地记录着,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普通的血压测量。
      接着,他拿起一个平板电脑,点开。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些经过特殊剪辑的影像片段:男女亲密的画面被刻意放慢、放大、配上温馨的音乐;而一些模糊的同性画面则被扭曲、加速、配上刺耳的噪音和狰狞的表情特写,甚至穿插着一些腐烂、病变的恶心图像。同时,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开始在他耳边循环播放,语速极快,内容充满了侮辱和恐吓。
      “同性恋是病!是变态!是社会的毒瘤!”
      “男人就该爱女人!否则就是禽兽不如!”
      “看看你恶心的样子!你的家人以你为耻!”
      “矫正!必须矫正!否则死路一条!下地狱!”
      “正常才是唯一的路!服从!感恩!成为正常人!”
      视觉和听觉的双重暴力冲击着沈厌残存的意识。那些扭曲的画面和恶毒的诅咒,试图强行凿开他的大脑,将一种完全陌生的、充满憎恶的认知塞进去。他痛苦地闭上眼,试图屏蔽,但那些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
      “抗拒?”
      白大褂冷冷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手指再次按向了红色按钮。
      更强烈的电流再次贯穿大脑!这一次伴随着画面中那些扭曲同性画面的刻意停顿和放大!沈厌的身体再次被痛苦抛起,重重砸回椅背,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左臂的剧痛在全身性的痉挛中被放大到了极致。
      认知“唤醒”与电击交替进行,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轮回。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是煎熬。汗水、泪水、甚至可能是鼻涕混合在一起,糊满了沈厌的脸。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那些强行灌输的恶毒话语在电流的催化下,开始像毒藤一样试图缠绕他原本的认知。顾予安温暖的笑容在那些扭曲的影像和诅咒声中,变得模糊而遥远,甚至……带上了一丝让他感到恐惧的陌生感。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感到了比□□痛苦更深沉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地狱的永恒。白大褂终于停下了仪器。他解开沈厌头上的头箍,后者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带回去。”
      白大褂记录完最后的数据,毫无感情地吩咐。
      两个青年解开束缚带,像拖死狗一样将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沈厌拖下椅子。双脚触地的瞬间,虚软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直接向前扑倒。左臂再次重重磕在地上!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从沈厌喉咙深处挤出,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残存的意识防线。眼前彻底一黑,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时,沈厌发现自己被丢回了冰冷的铁架床上。没有水,没有食物,更没有任何处理伤口的迹象。左臂的疼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骨折痛,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灼烧般的剧痛,伴随着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搏动感。伤口显然在发炎、感染。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波波让他眼前发黑的痛楚。
      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感。饥饿感在最初的剧痛掩盖下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推移,也开始像虫子一样啃噬着胃壁。黑暗的囚室里,只有高处铁窗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夜,也许更久。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打开,刺眼的手电光直射进来,晃得沈厌睁不开眼。刀疤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端着个破旧搪瓷盆的青年。盆里是浑浊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和零星米粒的稀粥,散发着一股馊味。
      “吃饭。”
      青年把盆粗暴地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沈厌挣扎着想坐起来,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喘不过气,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艰难地挪到床边,伸出完好的右手想去够那个盆。然而,刀疤脸冰冷的声音响起:
      “规矩,回答正确,才有饭吃。”
      沈厌的手僵在半空,茫然地看向门口阴影里的刀疤脸。
      “第一个问题。”
      刀疤脸的声音毫无起伏。
      “同性恋是不是病?”
      沈厌的嘴唇哆嗦着,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顾予安温柔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闪过,那些温暖相拥的瞬间……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微弱。
      “不是……”
      “嗯?”
      刀疤脸鼻腔里哼出一个危险的音节。他身后的青年立刻上前一步,眼神凶狠。
      沈厌看着地上那盆散发着馊味的稀粥,胃部因饥饿而剧烈抽搐。左臂的疼痛和伤口的腐坏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求生的本能,以及对止痛和食物最低限度的渴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他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污迹。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麻木的灰败。
      “是。”
      声音低不可闻,却像一把刀,割开了他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
      “第二个问题。”
      刀疤脸似乎很满意。
      “男人该不该喜欢男人?”
      “……不该。”
      这一次,回答得更快,也更麻木。仿佛在背诵与己无关的答案。
      “第三个问题,你错了吗?该不该矫正?”
      沈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右手掌心。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沉默在冰冷的囚室里蔓延,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看来认知唤醒还不够彻底。”
      刀疤脸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玩味。他对着青年偏了偏头。
      青年猛地一脚踹翻了地上的搪瓷盆!
      “哗啦——!”
      浑浊的稀粥泼洒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几片烂菜叶粘在沈厌的裤脚。
      “回答错误,没饭吃。”
      刀疤脸冷酷地宣判。
      “好好反省,直到认清自己的罪孽。”
      说完,他转身离开,铁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
      黑暗重新吞噬了囚室。沈厌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看着地上那一滩迅速被灰尘覆盖的污迹和几颗零星的米粒。胃部的痉挛更加剧烈,喉咙的灼烧感蔓延到整个胸腔。但比饥饿和干渴更痛的,是心中那片被自己亲手撕扯开的、血淋淋的荒芜。他缓缓地、缓缓地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破烂的裤料。左臂的剧痛依旧,但仿佛已经麻木。只有心底那个空洞,在无声地哀嚎着顾予安的名字。
      顾予安是在回程的车上接到楼下王奶奶带着哭腔的电话的。老人吓得语无伦次,只反复说着。
      “小厌被带走了”
      “倦倦磕到头了”
      “全是血”
      顾予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对着手机大吼。
      “报警!王奶奶!立刻报警!说沈厌被绑架!地址发给我爸!我们马上到!”
      他几乎是咆哮着对开车的父亲吼道。
      “爸!快!再快!出事了!沈厌被沈建国那个畜生带走了!倦倦受伤了!”
      顾父脸色剧变,一脚油门踩到底,豪华轿车在公路上发出刺耳的咆哮。顾母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当他们赶到时,警车已经到了。王奶奶抱着头上肿起一个大包、小脸煞白、眼神惊恐空洞的沈倦,孩子无声地流着泪,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地上,是碎裂的助听器残骸。楼梯上,刺目的、断续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门外。客厅地板上,散落着被揉皱、甚至沾染了污秽痰迹的笔记和试卷——那是沈厌视若生命的复习资料!
      顾予安看着那血迹,看着那些被践踏的书本,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他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想抱起沈倦,孩子却像受惊的幼兽,猛地瑟缩了一下,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直到看清是顾予安,才“哇”地一声爆发出无声的恸哭,死死抓住他的衣服。
      警察在询问、取证。顾予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快速将沈倦交给母亲安抚,然后冲到警察面前,双眼赤红,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颤抖。
      “警察同志!是沈建国!沈厌的亲生父亲!他之前就家暴打断了沈厌的手臂!现在高考在即,他把人绑走了!地上这些血迹就是我弟弟的!他手臂本来就有重伤,现在肯定更危险!”
      警察面色凝重,迅速记录着关键信息。
      “沈建国?有他的照片、身份证号、车牌号或者可能的去向吗?”
      车牌号?顾予安猛地想起王奶奶电话里提到面包车。他立刻追问王奶奶细节。老人惊魂未定,努力回忆,可是奈何王奶奶上年纪了,只能想起来车是灰色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沈建国的身份证号。
      他翻出手机里之前为了报警家暴而拍下的沈建国身份证照片,还有一张模糊的社区登记照。
      警察迅速拍照取证,并联系指挥中心调取小区及周边道路监控。
      “我们立刻以涉嫌绑架、故意伤害立案侦查!会调取所有相关监控,排查车辆轨迹。你们也想想,沈建国平时常去哪些地方?有什么社会关系?特别是那种……可能接收这类‘问题人员’的地方?”
      顾予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戒同所!那些地方是地狱的代名词!沈厌带着那么重的伤被送进去……他不敢想下去!他强迫自己冷静,飞速思考。
      “他酗酒,常去城西那片老工业区附近的廉价酒吧和地下赌场!他没什么正经朋友,都是一些酒肉朋友或者混混!至于那种地方,我不知道哪里有。”
      警察留下联系方式,带着关键物证匆匆离开部署追查。顾家客厅里一片死寂。沈倦在顾母怀里无声地抽噎着,睡着了,但小小的眉头依然紧锁,脸上满是泪痕。顾父脸色铁青,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
      “畜生!畜生不如的东西!我顾家跟他没完!”
      顾予安站在原地,看着楼梯上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看着地上散落的纸片,身体因后怕和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被揉皱、撕破、甚至沾染了污秽的笔记和试卷。上面是顾予安熟悉的字迹,是他一笔一划为沈厌整理的,也浸染着沈厌的血汗。他用指尖抚平一道深深的折痕,仿佛能触摸到沈厌当时的绝望。高考……他们为之拼搏了那么久,就在眼前了……沈厌现在在哪里?他伤得怎么样?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会怎么对他?在戒同所里……他们会对他做什么?
      “爸,妈,”
      顾予安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警察在查,但我们不能干等。动用所有关系!所有!悬赏!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找到那个面包车!找到那个‘正心’的准确位置!沈厌等不起!”
      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我去城西!我去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顾母擦干眼泪,抱着沈倦,眼神也无比坚定:“家里有我,倦倦有我。你小心一点。”
      顾予安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片暗红的血迹,仿佛要将那颜色刻进灵魂深处。他抓起车钥匙,像一阵旋风般冲出了家门,投入外面沉沉的夜色。每一分每一秒,沈厌都在那个未知的地狱里承受着煎熬,他必须快!更快!
      沈厌在囚室里如同置身于一场高烧不退的噩梦。左臂的疼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锐痛,而是演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重而灼热的搏动,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头缝里搅动。腐败的伤口,散发出的腐坏气味越来越浓重,连他自己都能清晰地闻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腹部的饥饿感反而被更强烈的炎症反应和剧痛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虚弱的、掏空般的眩晕感。
      黑暗是唯一的伴侣,也是恐惧的放大器。甬道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铁门开关声、模糊的哭喊或呵斥声,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身体控制不住地绷紧,每一次绷紧都带来左臂新一波的剧痛。他蜷缩在冰冷的铁架床上,用还算完好的右手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意识在剧痛、高烧和绝望的轮番轰炸下,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在那些短暂的清醒间隙,他疯狂地回忆着。回忆顾予安低沉平稳为他诵读古文的声音,回忆他明亮温暖的笑容,回忆他小心翼翼搀扶自己时的体温。回忆顾父沉稳有力的拍肩,顾母温柔抚摸沈倦头发的样子。回忆沈倦最后那无声的、充满惊恐和绝望的泪眼……这些画面,是他在这片冰冷地狱里唯一的光源,是他对抗那些强行灌入的恶毒诅咒的最后堡垒。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顾予安的名字,仿佛那是抵御一切黑暗的咒语。
      “予安……予安……”
      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囚室里微弱地回荡,更像是一种濒死的呜咽。
      然而,当“静室”的经历和那些扭曲的画面、恶毒的诅咒重新浮现时,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会瞬间将他淹没。他厌恶自己当时为了那盆馊粥而说出的违心话,那感觉像吞下了一只活生生的苍蝇,恶心感挥之不去。他更恐惧那种电击带来的、认知被强行扭曲的感觉。他怕自己真的会疯掉,怕自己会忘记顾予安的好,怕自己会变成那些影像里被描绘的“怪物”。
      “我不是……我不是……”
      他痛苦地摇着头,汗水浸湿了额发,贴在滚烫的额头上。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不知是第几个“白天”,沉重的铁门再次打开。这一次,门口站着刀疤脸和两个穿着同样迷彩服、但眼神明显更加麻木甚至带着一丝凶狠的年轻人。他们看起来二十出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像是被长久折磨后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编号19,编号27,”刀疤脸指了指沈厌,声音冰冷。
      “带他去‘劳动反省’。让他认清,懒惰和病态思想是孪生兄弟。”
      那两个被点名的青年,眼神空洞地看向沈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被驯服后的机械服从。他们走上前,粗暴地将沈厌从床上拽起来。
      “啊!”
      左臂被牵动,沈厌痛得几乎晕厥。
      “别装死!”
      编号19的青年声音嘶哑,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沈厌踉跄着撞在墙上,石膏臂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他被两人架着,拖出了囚室。这一次,没有去“静室”,而是被带到了院子后方一个更加阴暗破败的区域。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作坊,堆满了各种杂物、建筑废料,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他们的“劳动”任务是:将一堆沉重的、带着锈迹和棱角的废弃金属零件,从院子的一头搬到另一头,堆砌整齐,然后再搬回来,如此反复,直到命令停止。
      “开始!”
      刀疤脸冷冷地命令道,自己则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阴影里监视。

      沈厌看着那些冰冷的、沉重的金属块,再看看自己扭曲的左手、剧痛无比、完全无法用力的左臂,脸上血色尽失。
      “我……我的手……”
      他试图解释。
      “废物!一只手不会搬吗!”
      编号27猛地呵斥,眼神凶狠。编号19更是直接抓起一块半米长、足有十几斤重的生锈铁条,粗暴地塞向沈厌完好的右手。
      沈厌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接,沉重的分量让他本就虚弱的手臂猛地一沉。更要命的是,失去平衡的身体本能地想要用左臂去支撑或保持平衡!
      “唔!”
      左臂只是微微一动,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冷汗瞬间涌出。沉重的铁条几乎脱手砸到脚上。
      “连这点活都干不了!果然是废物!社会的蛀虫!”
      刀疤脸在阴影里嘲讽道。
      编号19和27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许,眼神里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他们不再只是监督,而是开始变本加厉地“督促”。
      “快点搬!磨蹭什么!”
      “装可怜给谁看!”
      “搬不动?是不是还想着跟男人鬼混那点力气?”
      污言秽语伴随着动作上的刁难。当沈厌用右手艰难地拖着一块金属缓慢移动时,编号27会故意伸脚绊他。沈厌本就虚弱,重心不稳,猛地向前扑倒!
      “噗通!”
      他重重摔在满是碎石砂砾的地面上!完好的右手下意识撑地,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直流。而最致命的,是左臂再次狠狠撞击在地面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沈厌的全身!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抽气声,身体像被电击般剧烈地抽搐、蜷缩成一团。眼前彻底陷入一片血红,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意识瞬间被剧痛的浪潮淹没。
      “啧,真不经摔。”
      编号27冷漠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痉挛、几乎昏死过去的沈厌,毫无同情。
      刀疤脸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麻烦。
      “抬回去,扔着。等他醒了,告诉他,完不成劳动量,明天加倍,而且没饭吃。”
      沈厌像一袋垃圾被两个青年拖回了囚室,丢在冰冷的地上。左臂只是被简单的包了一下,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次次将他从昏迷的边缘拍醒。伤口感染带来的高热彻底爆发,他浑身滚烫,冷得牙齿打颤,意识陷入混沌。在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痛苦间隙,他仿佛看到了顾予安焦急的脸,听到了他呼唤自己的名字……但那声音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予安……救我……好痛……好痛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冷汗流下,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只濒死的小兽,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呜咽。黑暗的囚室,像一个巨大的坟墓,要将他彻底吞噬。手臂上的腐坏气味,如同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顾予安像一头失去幼崽的困兽,在城市的脉络里疯狂冲撞。城西的破败工业区,廉价的酒吧一条街弥漫着劣质酒精和汗臭混合的浑浊空气。他拿着沈建国的照片,一家家酒吧、赌档、甚至路边摊去问,双眼赤红,形容憔悴,语气从最初的焦急恳求,到后来的压抑暴怒。
      “见过这个人吗?沈建国!酗酒!烂赌!开一辆破银灰面包车!”
      “没看见!滚开!别妨碍做生意!”
      “有点眼熟……前两天好像醉醺醺地跟人吹牛,说什么……儿子不听话,送他去个好地方‘治病’……具体哪不知道。”
      “面包车?旧银灰的?……好像往北郊那边去了?不太确定……”
      线索断断续续,模糊不清。顾予安几乎不眠不休,神经绷紧到了极限。顾父那边动用了庞大的商业人脉和灰色地带的关系网,悬赏金额高得令人咋舌,各种关于可疑面包车和“正心”矫正中心的线索开始汇聚,但真伪难辨,需要时间筛选。警方也调取了大量监控,锁定了几辆可疑的银灰色无牌或遮挡号牌面包车,正在追踪其最终去向,但郊区的监控盲区太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对顾予安来说都是凌迟。沈厌手臂的伤拖不起!戒同所里的环境……他不敢深想,每一次想象都让他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刻杀人。
      凌晨,顾予安疲惫地靠在自己的车里,双眼布满血丝,盯着手机屏幕上沈厌的照片。
      “我就应该把你永远的藏起来。”
      与此同时,被高烧和剧痛反复折磨的沈厌,在冰冷的地上蜷缩着。伤口感染引发的败血症症状开始显现,意识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沉。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滚烫的沼泽里沉浮,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吸入粘稠滚烫的泥浆。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或者说,那持续的剧痛已经变成了身体背景的一部分,沉重而麻木。
      囚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这一次,进来的不是送饭的,也不是带他去“劳动”或“静室”的,而是刀疤脸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冷漠地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厌,特别是他那只散发着腐臭、表面布满污血和裂痕的手臂。
      “感染很严重,败血症前期。再拖下去,这条胳膊保不住,命也悬。”
      白大褂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物品的损坏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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