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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镜花水月 ...

  •   夏明桥从许闰檐口中得知符琢已经确定了录取结果。

      虽然也想听符琢亲口说,但符琢不理他,消息不回,见面当做陌生人,避不开的时候礼貌又疏离地打个招呼,座位也换了,他现在的同桌是程霖。

      他尝试过求和,买了符琢最喜欢的芋泥味蛋糕,直接被扔进垃圾桶。

      不能浪费食物,夏明桥默默地捡起来,又被符琢抢了去,好像准备拿到别的地方扔掉。

      夏明桥一言不发地跟上去,亦步亦趋,眼睛盯着符琢被冷空气冻得发红的耳朵。

      符琢的语气很烦躁,“你别跟着我!”

      夏明桥的脚步慢下来,“对不起。”

      距离不断拉远,符琢突然停下脚步,在原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又转身折返,停在几步远的地方。

      夏明桥这才看到他的眼睛也是红的,故作冷淡的表情里藏着委屈。

      符琢说:“我问你,你说那天晚上是你第一次过生日,是真话吗?”

      夏明桥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没找到纸巾,明明平时都会随身携带的,“是。”

      “好。那我再问你一次,你和赵麒泽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

      “亲哥?”

      “嗯。”

      符琢笑了,笑自己愚蠢,“我一次问你的时候,你说你们是朋友,现在又说是亲兄弟,你自己不觉得前后矛盾吗?还有经常来接你回家的叔叔阿姨,你跟我说他们是赵麒泽的父母,可我听到过你叫他们爸爸妈妈。你还说你的家在很远的地方,离开父母一个人来这里读书。”

      他的眼泪掉下来了,像是滚烫的,淌过的皮肤都留下伤痕,“可你的家明明就在这里,赵麒泽过生日那天,我看到他的朋友圈照片里有你,你戴着皇冠许愿、吹蜡烛,被家人围绕着切蛋糕,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礼物……你还骗我说你是第一次过生日,你嘴里根本没有一句实话?不要碰我!”

      夏明桥缩回想拉他袖子的手,“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不是说要解释吗?你现在就在这里解释清楚。”

      要坦白吗?夏明桥在心里问,可这次却没有任何声音干扰,耳鸣也杳无踪迹,听觉灵敏得连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他倏然发现自己学习了那么多年的人际交往方式其实都是生搬硬套,应对陌生人或许足够,可对待亲近的人,这些所谓的经验没有丝毫用处。他不能切身体会对方的感受,不曾拥有这样的关系,更没有想过把谁留在身边。

      牵绊越深就越难割舍,或许符琢也只是冥冥之中定好的过客。夏明桥不需要亲人,不需要朋友,最好某天忽然消失了,也不会惊动任何人。像一滴露珠,悄无声息地滑落,痕迹全无,没有人察觉,没有人记得。

      他说:“对不起。”

      符琢蛋糕的包装盒捏得咔咔作响,粗鲁地擦去眼泪,“原来这就是你的解释。”

      他大步离开,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

      许闰檐和符琢也吵了一架,目前还在冷战中,但应该比夏明桥的情况稍微好一些,“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没沟通好,伤害了他。”夏明桥疲倦地闭了闭眼,轻声呢喃:“这样也好。”

      他甚至动过把符琢赠予的礼物归还的念头,也这么去实践了,终于得到符琢的回复。

      符琢说:你不要就扔了

      再发消息过去,系统提示他还不是对方的朋友。上网搜索一下类似的情况,夏明桥意识到自己被符琢删除了。

      夏明桥:符琢,对不起。

      Geoff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夏明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Geoff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夏明桥:祝你往后一切都好。

      Geoff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夏明桥:晚安。

      清澈的溪流中浸泡着一轮明月,夏明桥伸手去捞,却失足落水,抬头发现月亮在遥远的天空,可望而不可即。

      他呆呆地望着,把自己浸入水中,把月亮盛在眼中。

      他是腐烂的树叶,残缺的鱼蟹,是裹满泥垢的石头,不会有人愿意捞起。就算捞起来了,他也不会为此感到喜悦,只觉得自己弄脏了别人的手。

      所以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夏明桥把礼物放进柜子的顶层,很久才打开一次,擦一擦灰尘。

      萑嘉下雪了。

      在夜晚悄然而至的初雪,早上起来一看,已经给树木穿上了一层薄绒新装。

      夏明桥起得很早,目光被窗外的雪景吸引。他拉开窗户,伸手去接飞雪,轻盈的雪花迅速消融,留下透明的水痕。

      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捞回他的手,又把窗户关紧。赵麒泽睡眼朦胧,“会感冒的,穿好衣服去外面看。”

      夏明桥:“我吵醒你了吗?“

      “没,起来上厕所。”

      还能再睡两小时,赵麒泽不理解他总是起这么早,半眯着眼睛在夏明桥的衣柜里摸索,挑出一套秋衣秋裤,一件毛衣和一件羽绒服,还有围巾,毛绒帽,“穿这些。”

      “好,谢谢。”

      “玩雪记得戴手套。”

      “嗯。”

      “风不大就撑个伞。”

      “嗯。”

      宿舍门一开,夏明桥就背着书包出去了。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过,但又落了些雪,很薄,像一层糖霜。

      路面湿滑,夏明桥慢吞吞地走,不时停下来观察路边的草木。雪不大,他没有撑伞,蓝灰色的围巾上开出一片白花。

      “夏明桥?”

      背后传来一声迟疑的询问,他转过身,同样全副武装的程霖顿时笑开,“还真的是你。”

      “嗯,是我。”夏明桥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说话时嘴里呼出一团一团的白气,“早上好。”

      “早上好。”程霖跟他一道走,雨伞分他一半,放慢了脚步,“你喜欢雪吗?刚才跟在你后面,见你总是停下来看。”

      “以前没见过,有点好奇。”

      “你老家那里不下雪吗?”

      “不下。”

      “这里的雪不会很大,推荐你去北方,冰封千里,银装素裹,特别美。”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程霖停下脚步,指向覆满白雪的蜿蜒小道,“我们走这边吧,可以踩新雪。”

      夏明桥说:“这么完整,破坏了很可惜。”

      “我们不踩,也会有别人踩。而且照这个雪势,很快又能落满的。”程霖落后半步,轻轻推一把他的背,“前面有一棵很漂亮的红梅,这会儿应该开了,邀请你一起赏花。”

      校园广播已经停了,周遭寂然,踩雪的嘎吱声十分清晰。夏明桥没来过这里,到了分岔口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但看到不远处隐约的一抹红,便有了方向。

      曲径通幽,视野开阔起来,见乌枝白雪,梅开正艳。夏明桥停下脚步,注视着在风雪中颤动的花枝,“好漂亮。”

      “对啊,很漂亮。”程霖附和道。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不客气。”

      他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红梅,寒风阵阵,程霖听到夏明桥打了几个喷嚏,连忙说:“走吧走吧,冻感冒了可不好。”

      教室里暖和许多,程霖的眼镜起了一层雾,取下来擦干净再戴上,注意到坐在右前排的符琢快速扭过头。

      他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夏明桥。

      夏明桥浑然不觉,顶着凌乱的头发整理围巾和帽子。

      “你头发有点乱。”程霖发现他耳朵上方好像粘了什么东西,不由得凑近观察,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这里……是什么?”

      夏明桥摸到耳蜗外机,“这个吗?”

      “对。”

      “耳蜗。”夏明桥理了理头发,确认能把外机盖住,“我的这只耳朵听不见,得戴这个。”

      程霖神色微变,又很快恢复正常,“班里还有谁知道吗?”

      “老师,符琢。”

      “我会保守秘密的。”

      秘密吗?或许算吧。夏明桥点头:“谢谢。”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程霖看到某人在拆木屋,“你和符琢是闹矛盾了吗?”

      换座位时符琢的理由是最近感冒,怕传染给体质虚弱的夏明桥。他当时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嗓子也沙哑,状态确实很差。但时间过去这么久,符琢的感冒早就好了,上周末还生龙活虎地去打球,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却也没提出要换回来。

      夏明桥坦诚道:“嗯,我惹他生气。”

      程霖说:“符琢心性单纯,不会记仇,你好好跟他道个歉应该就没事了。”

      夏明桥看向符琢,难得没有接话。仔细想来,自己那天的话其实句句属实,符琢所说的喜欢,他承受不起,也回应不了。与其让符琢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到此为止。

      每逢下雪的日子,夏明桥都要去看那棵红梅,时不时能遇到程霖,闲聊两句。

      程霖的英语之前也是弱项,深谙快速提升的学习方法。他倾囊相授,硬是将夏明桥的分数又拔高了一截,波动也趋于平稳,

      郭曦凝无比欣慰,把两人叫到办公室挨个表扬,又开玩笑说:“明桥你可得请程老师吃顿饭,好好感谢一下他。”

      程霖推了推眼镜,得意道:“我每天都能收到学费呢,牛奶,水果,零食,什么都有。”

      郭曦凝挑眉:“待遇这么好啊,难怪你最近长胖了。”

      程霖大惊失色:“……没有吧?明桥,你觉得呢?”

      夏明桥说:“有一点。”

      天气太冷,程霖锻炼的频率严重降低。他以前是个小胖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瘦下来,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夏明桥把老师的话记在心里,请程霖在食堂吃饭,赵麒泽才知道他换了同桌,半夜又爬床,还带着赵麒风玩偶,让空间更拥挤,“和符琢吵架了?”

      “不算吵架。”夏明桥拿开踩到脸上的狗爪子,“是我单方面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起因是什么?可以跟我讲讲吗?”

      “我不太想说。”

      “好。那你们还能和好吗?”

      “不知道。”

      “人与人之间有很多关系都是阶段性的,如果真的无法原谅,舍弃了也没什么不好,以自己的感受为主。同样的,如果你特别舍不得,也要尽力尝试挽回,低头认错并不代表吃亏。但一段健康稳定的关系,双方情感付出的差距不能太大,否则迟早会出问题。”

      “嗯。”

      “你心里有数就行。”赵麒泽也觉得有点挤,起身回自己的床睡,给夏明桥掖好被子,“睡觉吧,晚安。”

      夏明桥:“你的玩偶。”

      “借你抱一晚,不谢。”

      直到学期结束,夏明桥和符琢的关系也没有缓和。

      他考完最后一科回教室收拾东西,走出门正好撞见符琢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两人隔着长长的走廊对视一眼,夏明桥冲他挥了挥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再见,脚步不再停留。

      夏明桥的寒假除了学习就是陪两只小狗玩耍,偶尔被赵定北抓着下棋、练习书法。

      赵定北对他赞赏有加,夸他聪明,心思缜密,棋风很像年轻时的赵庭榕,步步为营,易守难攻。

      至于书法,夏明桥的手很抖,练了一周的基本笔画,丝毫不见进步。

      赵定北叮嘱他不要太过劳累,早点休息。

      春节前,程霖还邀约夏明桥一起去北方看雪。

      夏明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说改日再去。他的梦发生了改变,溪流、独木桥、树林,全部被黑暗吞噬。暗无天日的封闭空间,死寂、狭窄,手脚伸展不开。

      夏明桥恍惚地以为自己根本没睡着,便尝试开着灯入睡,却还是同样的结果。梦里的他不能行动,发不出声音,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他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曾试图逃脱,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内心竟诡异地感到安宁。他的睡眠时间因此拉长,醒来头疼欲裂,十分疲惫,让他生出就这么一直睡着、不再醒来的念头。

      调理肠胃的中药喝完了,家里又带他去医院,头发花白的医生起初和颜悦色,把完脉之后神情凝重,询问他近期的生活习惯,身体有哪些不适症状。夏明桥如实交代,医生严肃地说了一堆注意事项,开了新的药方,还让他去做针灸和推拿。

      回去的路上,夏宛澄情绪低落,难过地问他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夏明桥觉得看医生很麻烦,“不是特别不舒服,忍一忍就过去了。”

      赵庭榕的脸色也不大好,“忍耐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久拖成疾,到最后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夏明桥重复咀嚼这四个字,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过去磨出来的茧子已经完全消退了,现在的这双手细嫩白皙,但他洗脸的时候却依然觉得粗糙,刮得脸颊生疼。

      他变了,好像又没变。变的是谁,没变的又是谁,他自己也分不清。

      赵庭榕审视着他,突然让司机调转方向,去心理咨询机构。

      夏宛澄张了张口,没出声阻拦。

      这段时间以来,家里人和夏明桥朝夕相处,都隐隐约约察觉到他的异常。精神不济,反应迟钝,虽然句句有回应,但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像一个装有固定程序的机器人,甚至连假笑都维持不了。

      夏宛澄勉强地笑着,“宝贝,我们去见一见心理医生,好不好?”

      夏明桥点头说:“好。”

      过了没几分钟,他问:“可以不去吗?”

      赵庭榕说不可以。

      夏明桥沉默,又低头看自己的手,左手小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迅速波及其他的手指。他想握起拳头遮掩,却没办法做到。

      “宝贝?宝贝!”夏宛澄惊慌失措,连忙抓住他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手,手……”

      夏明桥异常冷静,仿佛这只手不属于他,“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夏宛澄吓坏了,脸上全是泪,“痛吗?哪里痛?为什么突然这样?以前也有过吗?”

      赵庭榕一边吩咐司机开快一点,一边给之前交流过的医生打电话,描述夏明桥现在的状态,“没有呼吸困难,就是手抖,情绪很稳定,他说不痛,对……好,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等他打完电话,夏明桥的手逐渐恢复正常。

      赵庭榕给他掺一杯温水,确认他能拿稳才松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杯子外壁沾了水,夏明桥抬眼,近距离看到赵庭榕额头的细汗,便拿出纸巾递给他,“不记得了。”

      赵庭榕僵了几秒,接过来擦了擦手心,语气缓和了许多,“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呢?”

      “说过的。”

      “有吗?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楚。”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冻结。

      夏明桥摩挲着手指,眼神茫然,“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夏宛澄抱住他,心疼得喘不过气来,“没有什么麻烦的,我们是一家人。你是妈妈心爱的小孩,我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我希望你健康快乐,我想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小桥,我的宝贝,你心里难受,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都跟妈妈说一说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苦苦哀求。她流了那么多眼泪,强烈的悲伤像大雾弥漫,能让闯入其中的人迷失方向。可夏明桥却毫无波澜,自始至终都只表现出一种残忍的平静。

      他给夏宛澄擦着眼泪,轻声说对不起。

      车辆停在心理咨询机构门口,司机说:“到了。”

      赵庭榕解开安全带,“走吧,我们去见医生。就见个面,聊一聊而已,不用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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