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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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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桥准备亲手给符琢做一个生日蛋糕。
低糖的香芋口味,淡紫色基底,同色系海浪裱花与银河绘图交缠,环绕顶部的奶酪星月。
夏明桥这双打造饰品时游刃有余的巧手,在外观的制作上也挥洒自如,烘焙过程有糕点师傅把关,味道不会出错。
周末,家人都休息。夏明桥在厨房忙碌,其他人进进出出围观,宠物们好奇地跟着转圈。夏林风听闻消息,也过来凑热闹,理所当然地承接了录视频的重任。
镜头定格在成品上,夏林风啧啧称赞:“不愧是搞艺术的,蛋糕做得像奢侈品。”
夏宛澄笑意盈盈,“好漂亮,符琢一定会喜欢的。”
时间不早了,夏明桥赶紧去洗漱换衣,等会儿要先把蛋糕送到湖影华园,下午和符琢约会,晚上再跟符琢的朋友们见面。
夏宛澄送他到门口,注视他走下台阶,从檐前的阴影步入灿烂的阳光之中。
或许是烈日晃得人眼花,她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夏明桥,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的夏天,全家人站在这个位置翘首以盼,迎接失散多年的小孩归家。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原来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们把枯草一般的少年移栽到肥沃的土壤里,又施以充足的养料,自认为苦难就此终结,幸福触手可及。谁知他的根系早已腐烂,残存几丝余息已是奇迹。
“妈妈。”夏明桥又折回来,单手拥住夏宛澄,轻轻地吻了一下额头,“我出门了。”
话音微顿,他露出有几分腼腆的浅笑,“今晚不回来,你们早点休息,周末愉快。”
夏宛澄凝神应声,“好,在外要注意安全,周末愉快。”
炎炎夏日,不适合进行户外活动。夏明桥预约了射箭馆和摄影展,都在晚上聚会的地点附近。
他在小区门口接符琢上车,见面先送礼物,“宝宝,生日快乐。”
“谢谢!”符琢语调轻快,凑上来讨要一个吻。蜻蜓点水的触碰,他没立即退开,低头在夏明桥的脖颈处嗅闻,“你今天好香。”
泛着甜味的花果香,还有一股柠檬薄荷气泡水的清凉气息。
夏明桥微仰起头,用鼻尖蹭他的头发,闻到啫喱水的气味,“换了香水,喜欢吗?”
“喜欢,很好闻。”
“送了你一支情侣款,在袋子里,可以拆开来试试。”
“你怎么直接说出来了?这样会降低期待值的。”
符琢喜欢神秘感,喜欢亲自探索未知的答案,看书和追剧绝对不能被剧透。
“抱歉。”夏明桥吻他的脸颊,“还有其他的,晚点再给你。”
符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他,“这么好,我现在更期待了。”
射箭馆门庭若市,夏明桥订了专属场地,不会被打扰。这次符琢主动提出比赛,博个彩头——败方要答应胜方一个要求。
符琢玩过弓箭,百步穿杨,夏明桥在移动靶上以两分之差落败,输得心悦诚服。
然而相较于获胜的喜悦,符琢的脸上却更多是谨慎和试探,“先说好,你可以拒绝,但不能生气。”
生气。重返校园后的夏明桥几乎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嗯,我不生气。”
符琢缠住他的手指,仔细观察着表情,打算但凡发现一星半点不对的苗头就即刻认错,“我们分开这些年,你的生活经历……有记录下来吗?”
夏明桥知道他想要什么了,“有很完整的记录。”
“我想看一看,可以吗?”
夏明桥的眼神温和、包容,隐约有一点无可奈何。
符琢连忙重申道:“说好的,你可以拒绝!”
那些记录被收整在书房的保密柜深处,家里人都有权限打开,却无人有二次翻阅的勇气。符琢眼窝子浅,多情善感,也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算了,哭得再厉害也有办法哄。夏明桥不会拒绝他,“可以看,但先记着,等我找个合适的时间。”
摄影展不大,作品也不如宣传册上写的那么精彩,两人逛了半个多钟就从里面出来,改道去往商场,走走歇歇,路过电玩城的时候对视一眼,默契地迈开脚步。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交织变幻,如同被打翻的颜料,随意泼洒于各处角落,弱化了人的空间感。
夏明桥没来过这种地方,对电子游戏也接触甚少。符琢念小学时是电玩城的常客,因为放学后不想回家,就和朋友们来这里打发时间。
“为什么不想回家?”夏明桥问他。
“因为,很无聊,很累。”
妈妈是研究员,爸爸是外科医生,两个人都在事业上升期,工作繁忙,没时间陪伴小孩。符琢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
那时候在学校比家里快乐。符琢的爷爷非常严厉,每天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捏着报纸监督他学习,直到睡觉时间为止。奶奶习以为常,因为符琢的爸爸也走过同样的路。
符琢鲜少得到直白的夸奖。考试第一名,爷爷会挑出错误的题让他反复练习;演讲比赛拔得头筹,爷爷指明这个字的读音有问题、那句话的情绪不够饱满;运动会长跑夺冠,爷爷说他前半程的节奏把控不太好,跑步的姿势会损伤踝关节。
渐渐的,符琢也习以为常。他并不讨厌爷爷,因为每当在其他人那里收获正向反馈的时候,面对难关从容不迫的时候,这一切所得都离不开爷爷的付出与影响。
他也很少觉得寂寞。爷爷在木讷寡言的儿子身上总结出自身教育方式的缺陷,去芜存菁让符琢多交朋友。因此符琢放学后可以不用立刻回家,暑假也有和朋友去玩的自由。
他只是羡慕,羡慕那些经常有父母陪伴的小孩。
“我爸妈是相亲认识的,没什么感情基础,觉得彼此合适就结婚了。不过爱也是有的,日久生情嘛。”符琢用湿巾和纸巾各擦了一遍游戏手柄,递给夏明桥,“他俩性格很像,内敛,不善于表达,贯行少说多做。我小时候感觉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好寡淡,相处模式就像关系不怎么样的同事,不见半点恩爱甜蜜。我就告诉自己,以后找老婆,一定不能和他们一样。”
夏明桥微微挑眉,“老婆?”
符琢和他腿贴腿,笑眯眯道:“哎呀,那时候还小,没意识到性取向呢,现在是……”
缭乱的灯光也遮不住他的脸红,夏明桥饶有兴致地追问,“现在是什么?”
“男朋友。”
“哦,我以为你要说……”
夏明桥也吊他胃口。
分明是符琢自己开的头,他不好意思说却又想听夏明桥说,仗着自己会撒娇就不讲道理地要求,“说什么,我刚才可是说完了的,你不能说一半留一半。”
夏明桥只觉得他可爱,微笑着凑到他耳边,顺他的心意。
温热的气息让耳朵发痒,符琢缩了一下脖子,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夏明桥的语气十分正经,像夏日山间流过树林的泉水,清凉的两个音节,却令人心猿意马。
符琢轻咳两声,克制地捏了捏夏明桥的手。
一段惬意的午后时光,时间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他们动身前往预定好的餐厅。符琢的朋友们也陆陆续续按时到场,有一起长大的发小,初高中时交好的兄弟,大部分面孔夏明桥都在符琢的社交账号里见到过。
有的还在念书,有的已经参加工作,成家立业。今天恰巧是暑假和周末,人才能来得这么齐整。
除了许闰檐之外,还有两人也毕业于博然中学,虽然不同班,但他们竟然对夏明桥有印象,笑着感慨他变化真大,简直是脱胎换骨。
“高三那年你俩不是闹掰了吗?符琢伤心死了,每天愁眉苦脸的,心事比卷子还多。”
“我也记得有这回事……不对,符星星你该不会那会儿就喜欢人家了吧?”
符琢笑容无奈,不置可否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们怎么还记着。”
“没办法,你那副样子太稀罕了,想忘也忘不掉。”
“哎,话说你俩谁追的谁?”
“我追的他。”夏明桥答。
“应该不好追吧?这小子拒绝过的男男女女能坐满博然的皎月礼堂。”
“哪有那么夸张。”符琢面皮发热,低声和夏明桥咬耳朵,“你别听他乱说,没什么人追我。”
而且他也没有很难追,如果在咖啡馆见面时夏明桥就表白的话,自己深思熟虑个两三天,应该也是会同意的。
主要还是分人。
他们又为符琢准备了蛋糕,轮番敬酒,说几句贺词,轮到夏明桥时,被起哄喝交杯酒。
中度白葡萄酒,符琢一圈走下来,淡定如初的脸却在这时瞬间烧红,引起更热烈的哄笑。
“可以吗?”夏明桥问。
“嗯。”符琢看着他的眼睛,感觉酒劲被胸腔中的热意催化,脑袋醺醺然。
夏明桥以茶代酒,持杯斜举过肩,与符琢交叉碰杯,喧闹环境中一声清脆的细响,震颤着彼此的心弦。
这杯酒入喉,符琢彻底晕头转向,脸红到聚会结束。
小酌怡情,大家都不打算宿醉,便没人一个劲儿地劝酒。根据往年的流程,他们吃完饭还会转场去其他地方消遣到夜半三更,但符琢今年更想和夏明桥共度二人世界。
符琢有条不紊地安排代驾,谁和谁顺路可以一道走,提醒各位到家记得发消息报平安。
许闰檐上周刚做完微创手术,尚在休养期,今晚也没喝酒,能够自己开车回去。他看着并肩而立的夏明桥和符琢,漆黑的眼睛与夜色相融,比年少时更加捉摸不透。
符琢叮嘱他:“你开车慢点。”
“知道,放心吧。”许闰檐认命似的叹息一声,嘴角露出温和笑意,“祝你们幸福。”
当年的事,他一直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即便是单纯以朋友的立场,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唯一多此一举的是,自己因一时嫉妒,对夏明桥透露了本该埋藏一辈子的心事。
夏明桥回望他,“谢谢。”
符琢的笑容有几分傻气,“谢谢阿檐,也祝愿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或许是受酒精影响,回去的路上符琢异常安静,眼神似乎没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了地库,他又打起精神,期待即将揭秘的惊喜。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夏明桥录入了符琢的指纹。星星灯在黑暗中引路,所经之处繁花掩映,终点的礼物盒堆砌成小山,被花丛和蓝白色气球簇拥,发光的风铃像流苏一样垂落,光影随着清脆空灵的响声摇曳。
符琢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幅如梦似幻的美景。
夏明桥进门后始终慢他一步走,中途悄无声息地去拿冰箱里的蛋糕,点燃25字样的蜡烛,温声叫他的名字,“符琢。”
早在今天零点,符琢二十五岁的第一秒,夏明桥就在电话里和他说了生日快乐,还唱了生日歌给他听。
如潺潺流水般温柔的曲调,夏明桥饱含爱意的眼神,穿透屏幕,真实地来到眼前,这是符琢做梦都没敢幻想的场景。
“来许愿吧。”夏明桥说。
符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假思索道:“我希望夏明桥健康快乐,无病无灾,人生幸福美满。”
“我希望……我希望夏明桥永远爱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年年都陪我过生日。”
符琢喉咙哽咽,眼泪像碎钻一样滚落。烛光和灯光模糊成一团又一团的虚影,夏明桥的脸也看不清了,仿佛梦境破碎的前兆。
符琢闭上眼,匆忙在心里许下第三个愿望,吹熄蜡烛后胡乱擦去眼泪。
“别动。”夏明桥把蛋糕放在一旁,捏住他的手腕,用纸巾轻柔地帮他擦泪。
符琢吸了吸鼻子,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今天许了好多愿望,太贪心了会不会不灵验啊?”
“不贪心。”夏明桥贴了贴他的额头,“一定都能实现的。”
再贪心一些也没关系,你的愿望,我都想为你实现。夏明桥摩挲着他的后颈,“要拆礼物吗?有一些是家里人送给你的。”
“嗯。”符琢逐渐平复下来,看向旁边的礼物山,“这也太多了。”
“每人就一份,不多。我还准备了一个小游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小游戏?”
每份礼物都伴有一张贺卡,上面是送礼人亲手写的祝福语,但没有署名。夏明桥翻开送礼人名单,名字后面标注着相应的身份,“很简单,猜一猜礼物是谁送的,每猜对一个,就能兑换一张游戏券。”
他拿出两沓红蓝色的游戏券,解释说明:“真心话大冒险券,仅限对我使用。”
符琢喜欢这个游戏,“那猜错了呢?有没有什么惩罚?”
这么好的日子,夏明桥只准备了奖励,“没有。”
“那怎么行。”符琢拉着他坐在地毯上,略微红肿的眼睛弯起来,“这样吧,如果我猜错了,游戏券就归你,仅限对我使用。”
夏明桥点头说:“好。”
这个游戏真的很简单,符琢结合贺卡内容的口吻来猜测送礼人的身份,夏明桥还总是放水给他明显的提示,难度一降再降。
十六份礼物猜对了十一份,符琢选了七张真心话券,四张大冒险券。
夏明桥的五张都选择了真心话券。
礼物山被拆解成堆,在两人身边圈出一道高低错落的围栏,符琢探身去吻夏明桥的双唇,“我今天,特别开心,特别幸福。”
夏明桥嗯了一声,回应着他。待亲吻顺势落到耳根和颈侧,夏明桥分神看一眼桌子上的蛋糕,问他:“要吃蛋糕吗?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香芋口味……”
喉结突然被咬了一口,夏明桥呼吸微窒,本能地绷紧身体,不确定道:“我记错了吗?”
符琢又开始掉眼泪。
那个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蛋糕,符琢终究是舍不得再扔一次,躲在图书馆的背风处吃掉了。黏腻的芋泥和奶油混着苦涩的眼泪,像吞进了一团乳胶,引起胃部绞痛,让他几欲作呕。
很长一段时间里,符琢光是闻到蛋糕的味道都忍不住反胃。他不恨夏明桥,即便曾经怨过,可随着光阴流逝,也只剩下难过和后悔。时至今日,符琢回忆起当初那份窒息般的心情、自己在寒风中冻结又碎裂的初恋,依旧难以抑制地感受到痛苦。
“符琢。”夏明桥抱着他,轻抚他后颈的发根。
夏明桥的记忆并不连贯,像一张卡顿的磁带,时不时冒出刺耳的沙沙声。他不清楚过去的自己究竟对符琢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也无法体会自己当时的想法和感受,以至于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我已经原谅你了。”符琢泪湿的脸颊贴着他,能感受到颈部血管的跳动,被沾湿的皮肤更加光滑,蹭起来很舒服,“很早之前,就原谅你了。”
可是一直没能原谅自己——为什么意气用事拒绝接受道歉,为什么在学校里没有足够的勇气早些主动求和,后来又为什么没有坚持去联络夏明桥,求一个结果。
他总是做错,总是悔不当初。
夏明桥说:“谢谢,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一个裹挟着眼泪的吻,细致又温柔,让符琢哭得胀痛的脑袋开始发晕。
“去洗漱吧。”夏明桥眼神温和,像一湾水光潋滟的春池,“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不累,不想休息。”符琢贴着他的嘴角说话,一副耍赖的模样,放在他侧腰的手缓缓收紧。
夏明桥纵容着他,“那想做什么?”
“想拆礼物。”
“刚才已经拆完了。”
“还剩一个。”
夏明桥神情单纯,懵懂地眨了眨眼,“有吗?”
这幅样子就是故意装听不懂,符琢不轻不重地咬他,手指探进了衣摆,“让不让拆?”
有点痒,夏明桥往他怀里躲,笑音隐没在唇齿间,“让的。”
拆完最后一个礼物,符琢心满意足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