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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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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见见最看不惯的就是小白脸。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浑身没有二两肉,尽爱干些招蜂引蝶的勾当。
而且这小白脸也真够不识相的,三催四请还摆谱儿,他沈少公子说话,你小白脸敢不吭声,还用那双狐媚眼睛瞅他?
放肆!
小0个头小,正往马车架上攀,打算上去后再扶燕知,谁知道沈少公子耍起威风连小孩儿都不放过,猛地推了小0一把。
“哎呦!”
今日天晴,雪化了不少水,路上的车辕一碾,雪水脏污不堪。
小0重重跌在水里,鲜艳的袄子立刻就湿了一片,手里的糖葫芦串儿也“啪”地掉进积水里。
沈见见有一就有二,提剑从马车上跳下来,要给燕知点颜色瞧瞧,奈何体型太过圆润,脚底绊了一下,给在场诸位表演了一个大马趴。
天襄馆家丁:“……”
小0多云转晴:“……噗哧。”
沈见见怒骂道:“谁敢笑本少!”双掌撑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下巴便被一只纯白色锦靴挑住。
燕知勾着靴尖,抵在沈见见胸前,往下踩了踩,柔声道:“给小孩道歉。”
他罩着一身极净白氅,兽毫纤尘不染,露出的皮肤也是玉石般的冷白。他没有弯腰,沈见见只能看到他小半张毫无表情的侧脸。
燕知讲话软绵绵的,不用什么力气。沈见见却突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恐惧,来自本能。
不过,他养尊处优惯了,周围还有一群下人围着,这会儿被当狗一样踩在脚下,令他羞愤交加!
沈见见恶狠狠攥住燕知的足踝,猛地往后扯,企图让人一起摔倒丢人。
燕知立得极稳,顺势抬靴一踹。
沈见见躲闪不及,猛地摔个倒仰,狼狈靠在马车轮上,一身脏水,破口大骂。
“蠢东西!还看什么,给我摁住!”
“是!”
家丁应声一拥而上。
然而,燕知只是微微抬手,一群人便被罡风扇飞,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痛嚎四起。
燕知恍若未闻,折好袖子,朝着沈见见走过去。
沈少公子骇得不行,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在津襄镇横着走,未料到居然惹到一个真能打的。
沈见见觳觫发抖,猛地掷剑而出!
燕知面色不改,袍袖微抬,剑身即刻调转方向,瞬息之间,剑尖悬停鼻尖毫厘之距。
沈见见登时骇然惨叫:“啊!啊!救命!”
燕知:“想道歉了吗?”
沈见见一迭声大喊:“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长剑哐当落地,砸在沈见见身上,吓得他又是一抖,趁燕知回头去看小0的功夫,沈见见眼神阴狠,抓起剑便向前刺去!
小0:“公子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修长人影从天而降,横于二人中间,重重夺去长剑。
沈见见跌坐在地,唤道:“……先生。”
小0连忙一骨碌爬起,窜到燕知身后,扒着袖子偷瞄。
来人一袭迦蓝长袍,腰间垂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鼻梁薄骨挺直,唇角天然带着一丝温润的弧度,不笑时也显得谦和可亲,拱手做礼,
“小儿狂纵,多有得罪。”
沈见见有人撑腰,尖声道:“先生!是这小白脸当街欺辱我!”
来人皱眉,将那柄金玉坠挂的花哨佩剑往身后一送。
沈见见登时闭嘴,他是个看人下菜碟的怂包,很明显,这位所谓的先生,不是他能随意差遣的。
“还不退下!”
此人只是淡淡喝斥一声,沈见见便不敢造次,连滚带爬起身作揖,灰溜溜地带着家丁跑了。
燕知皱着眉,把小0从胳膊上撕下来,上下搂了两眼,看他除了衣服脏点儿,其他没什么事,才嫌弃道,“脏死了,离我远点。”
小0哼了一声,跑回客栈换衣服。
“这位公子。”
沈家那位先生居然没走,跟了过来。
燕知的狐氅也被小0弄湿了,那人仿佛很自来熟似的,掏出绢帕替燕知擦拭脏袖,笑道:“方才我家小主人失礼了。”
燕知闻声抬眼,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小主人?”
此人也不恼,缓缓将绢帕收入袖中,笑道:“正是。在下宋初,是天襄馆的馆阁先生。”
燕知闻声颔首,缓缓道:“略有耳闻。”
方才刚听说天襄馆有专修仙法之人,想来就是这位,没想到看起来居然如此年轻。
“哈哈,那是我的荣幸了。”此人攀谈间温和有礼,并不令人觉得唐突,“公子气度不凡,在下不才,有结交之意。”
燕知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对方不躲不闪,眼中一派坦荡。
小0前几日出去打探,多数消息便是从天襄馆里传出来的,燕知不介意和他多聊两句。
他在地底下消息闭塞,如今确实不知道玄境山近况,还有……玄俦会如何安置师尊。
与此同时,他多少也能料想到,天律司和玄境山肯定也在四处搜寻他的下落。
宋初笑道:“天寒地冻的,你我站在此处真是活受罪啊。请公子移步,我薄酒聊表歉意?”
客栈是燕知住惯的,小0也在楼上磨蹭,他想了想,同意了。
泥炉温酒,窗下暖帐里摆着鹿皮软垫,两人对坐,伙计殷勤摆上上六样小菜。
燕知现在看见酒就发晕,没碰。
宋初给他添了热茶,娓娓道:“实不相瞒,我与公子攀谈,是为了结伴往南去,赴天律司甄选。料想公子应是与我同路,这才斗胆一问。”
燕知听见“天律司”二字,眉心微微一跳,“甄选?”
“公子竟不知此事?”宋初豪饮一大白,道,“天律司英才荟萃,这几年都未再甄选,此次广而告之,乃是你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燕知不免想到淬灵阵里躺着的尸山,几不可见地皱了眉。
宋初似乎没看到,话语间又带了几分激动:“听说前几年灵脉断绝,人心惶惶,好在天道庇佑,如今有望复原。”
如果是五年前,听到这句话,燕知可能也如宋初一般充满希望,可他现在却很明白,所谓的灵脉复原,只是再抓一批修士,扔进淬灵阵,替代燕栖,成为人肉滤斗。
而这所谓的甄选,不过是借机选一批人去送死罢了。
收取各仙门的灵石,甄选各仙门的子弟,天律司做得一手好生意。
“怎么了,公子?”
燕知闻声回神,抬眼看到宋初关切的眼神,道句无妨。
“无事便好,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公子。”宋初自然不知道燕知心中所想,笑道,“你我也算是相识了,难不成连名字都不愿提?”
燕知临时想,说:“我姓应,行六。”
“那好,在下便唤你六公子了,”宋初将酒盏举起来,作势欲敬,“公子可愿与我同行,共赴天律司甄选?”
燕知跟他碰了一杯,说:“实不相瞒,我慕玄境山已久。天律司此行,怕是不同路。”
他心存试探之意,旁敲侧击问玄应下落,徐徐图之。
“玄境山?”
宋初见燕知拒绝,似乎很是失望,“六公子身手不凡,为何不闯一闯天律司?”
燕知笑了笑,“人各有志嘛。”
他惜字如金,相比之下,宋初就很有卖弄之意了,捏着酒盏,凑近故作神秘道:“我听闻玄境山风水不正,养出两个祸患,好巧不巧,还都姓燕;又巧中之巧,都与一位姓尚的叛贼有染!”
燕知将茶杯捧在手心里,闻声饶有兴致地附耳过去,“哦?宋兄说来听听。”
宋初也不卖关子:“百年前西冥泽京山一事,六公子可知晓?”
“自然。”
“那你应该也晓得前一位仙兆尹,叫做尚元徵的。五年前的仙税失窃案,就是他与一个叫燕知的押税使里应外合。后来这二人内讧,尚元徵便杀了燕知的师尊,用以警告。听说,燕知悔恨自己犯下滔天罪孽,事发当晚不知所踪。”
宋初看着燕知微颤的睫羽,低声道:“可那尚元徵丧心病狂,不仅砍戮玄应尸体,还欲放火,毁尸灭迹。事后,挟着巨额仙税,逃窜至西冥,盘踞泽京山,仍旧时不时处处作乱。”
燕知指尖收紧,握出发白的弧度:“那尸体呢?”
宋初叹口气:“这我便无从知晓了。”
他饮下一口温酒,紧接着道:“人这一生,所求不过公义二字!我此番前去天律司,便是难忍此等不公之事!随新任仙兆尹围剿尚贼,平了西冥祸患!”
他这番话说得豪气冲天,说完怒饮三大白,将酒盏重重搁在桌上。
“六公子,何不与我同去!”
空气微微静谧了一瞬,燕知一直微垂着头,没什么动作。
就在宋初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燕知突然歪头看向人,颇有些迁就附和之意地说:“既然宋兄都这么说,我岂有贪生怕死之理。”
他抬手托着下巴,露出一段清瘦白皙的手腕,腕间还留着颜色偏深的陈年旧伤,一道一道,衬着冷白底色,狰狞不已。
但他的表情堪称柔和无害,看得宋初一恍。
两人话一投机,寥寥数语就把事儿定下来了,宋初还要回去拜别馆主,约定明日一早启程。
燕知又笑:“那贵馆的拜帖?”
“我替六公子婉拒便是。”
酒菜方罢,宋初拱手离去。
等人走远,燕知拢紧狐氅,缩在一圈儿洁白的兽毛里,极轻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