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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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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如这寒冬的冰锥，刺破了重症厚重的平静——原本规律跳动的绿色波形在屏幕上拉成一条刺眼的直线，9床的病人呼吸骤然停止，脸色急转直下，青紫不定。
“9床心跳停了！”靠的最近的徐闻钦猛然抬头，声音因为戴着口罩而发闷，却重重的砸在每个人心头。
值班的李医生几乎是扑到了病床前，快速观察后下了指令，“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胸外按压。”
他的声音冷静而果断，手已经按在了老人消瘦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摸到胸骨在按压下微微的凹陷。
护士们的动作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深夜麻木的头脑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已经先一步的做出了反应，情况虽然紧急，可护士手很稳，立刻对接输液接口，“推完了。”
徐闻钦接力心肺按压，频率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老人的身体随着按压重重起伏，每一次落下似乎都带着骨骼隐约的闷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了一样。
“心率还是零！”徐闻钦扫了一眼检测仪，声音有些颤抖。
“继续按压！”李医生的目光死死盯着仪器数据，病人的胸腔随着按压起伏，每一次按压都像是在与死神争夺时间，没反应——
“你撤，准备除颤！”李医生把徐闻钦拉开，分秒之间，已经将电极片贴在病人的胸口，护士将除颤仪调至200焦耳。
“离床！”李医生的声音刚落，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除颤仪发出的“充电完毕”提示音。
他按下按钮，病人的身体猛地弹起，羸弱枯瘦的身形如风中残叶，毫无反应的重重落下。
“还是没有恢复！”护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继续按压，呼吸囊辅助！”李医生的声音依旧冷静，但额角的青筋已经暴起。
挤压呼吸囊的护士手臂已经开始发酸，每一次挤压都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让老人的胸廓勉强抬起。
面罩边缘不断有气流溢出，带着高浓度的氧气和老人肺部深处涌出的、混杂着病毒的湿气，打在她的防护面罩上，很快凝成了细小的水珠。
时间在秒针的滴答声和按压的节奏里被无限拉长。
胸外按压换了人，新来的护士接手时，徐闻钦的肩膀已经在防护服里微微发颤，手套上沾着不知何时蹭到的消毒液痕迹。
“肾上腺素再推1毫克！”
“心率还是没有！”
“准备360焦耳，再除一次！”李医生再次按下按钮，病人的身体又一次弹起————
“滴……”波段跳动了一下，随后病房里响起了那如拯救一般的声音，拉回了众人悬着的心。
“有了有了，有心跳了！”徐闻钦的声音突然拔高，监护仪上的绿色波形重新开始跳动，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继续监测生命体征，随时汇报情况。”交代好一切后续，李医生转身走向洗手池，摘下防护面罩的手微微发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天这场拼杀，只是无数抢救中的一个而已，这场慌乱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病房里，仪器的声音依旧在响，紧绷的气氛稍稍缓解，护士们继续忙碌着，病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脸色也稍稍恢复了血色。
徐闻钦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夜太黑了，浓墨似的化不开，他筋疲力尽，心中默默祈祷着这场疫情能早日结束。
16床的李秀珍从入院开始，情况就一直不好，一度陷入昏迷，昨天才刚有了些意识，徐闻钦准备交班的最后一趟巡查，过来的时候她说想喝点水，徐闻钦便耐心的喂了一些让她润一润。
又是一夜天明，徐闻钦写好交接的纸条之后准备出病房，一起出来的小护士是此次广州支援的第一批，徐闻钦刚想跟她说话，就看到她脚步虚浮的晃了晃，人直接栽倒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旁边人也连忙过来帮忙，直到出了感染红区，才敢把防护服脱下来，她一直在干呕，浑身虚汗脸色发白，可即使这样，仍然在安慰身边的人，“没事，我没事。”
漱完口，徐闻钦递过去一瓶葡萄糖和面包，让她先吃点，小护士连轴转到现在，昨天的几次大抢救她都在，累的有些撑不住了。
一旁来交班的是湖南的医护，说，“你先休息一下吧，你那边我先替你照看着。”
“好，谢谢你啊。”
那人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儿。”
他们现在防护服一穿上，基本上是脱不下来的，相当于一整天都在一个缺氧又高温憋闷的空间里，衣服都是浸透的，忙起来完全喘不过气，像是在登喜马拉雅，动一动都得喘。
尤其特殊期的女护士，本来身体就处于虚弱的状态，一天闷下来实在是吃不消。可她们是医生，身上肩负的责任和使命，让他们把自身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凡事以病人为第一。
此次全国驰援的医护里面，大部分都是90后，曾经被说是垮掉的一代，可面对无情的病魔，是他们穿上白大褂，毅然决然的冲锋在前，跟随着前辈的脚步，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着这个城市的民生安全。
徐闻钦坐了一会儿，换完衣服准备回酒店，是新安排的集中住宿区。他在医院呆了好几天，累了就在值班室休息一下，这会儿感觉整个人都要臭了。
经过病区门口，墙上新增死亡的纸条又多了两个，这里弥漫着散不尽的孤独，因为症状的轻重患者会被分到不同的医院，无症状的也被安排在隔离点，家人不会知道自己的家属情况，有些一入院便失联，是生是死，无从得知！
旁边的柜子里都是病人当时入院时的随身物品，有好几个甚至都无人认领，这场疫情来势汹汹，很多家庭都停在了这个冬天，无法告别，一去则是永远，再也没法儿完整。
路上司机跟他聊天，说因为他做志愿者接送医护上下班，小区里的人把他当毒人似的敬而远之，后来索性就在楼下车库睡了，都没再进楼栋。
“这么冷的天，睡车库你不怕感冒啊？”
“我把家里的小太阳拿过来了，不冷。”司机笑笑，“再说了你看我这体型，御寒。”
徐闻钦也跟着他笑，在医院心里一直都是沉重的，这会儿听他讲一些别的，反倒平静了很多。
“你是从哪里来的？”
徐闻钦说，“我是本地的。”
“看你普通话这么好，我以为你是过来支援的医生。”司机话音也改成了武汉话，“你知道武汉人其实说普通话也会有点口音的，我这最近还是第一次接到本地的医生。”
两人随便聊了聊，到地方以后，司机说还要顺便接等会儿上班的医生，徐闻钦跟他说了谢谢，司机说，“是我们该谢谢你们，是你们在前面为我们冲锋打仗，辛苦了。”
徐闻钦说，“你们也很勇敢，武汉是我们一起的家园嘛，都希望它能尽快渡过难关。”
“是啊，加油！”
徐闻钦眼睛有些红，“嗯，一起加油，注意安全。”
洗澡的时候徐闻钦透过镜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印记几乎已经消散，可凌佑对他说的话依旧历历在目，他穿好衣服，给凌佑打了个电话。
视频接起来，凌佑看着他满是压痕的脸，其实已经习惯了，但还是下意识的问他，“疼不疼啊？”
徐闻钦抬手摸摸脸，“不疼，你在干嘛呢？”
“我等人呢，”凌佑把视频调转了一个方向，“接人下班儿。”
徐闻钦笑道，“我也才被人接回来，你在哪个医院接人啊？”
“人民医院，”凌佑说，“今天我是来顶替的，那哥们儿这几天跑了两万多公里，车直接罢工，说老子不干了，垮半路上了。”
徐闻钦被他说的话逗笑了，想想也觉得不容易，“你在外面跑，要注意安全。”
“知道，防护的严实着呢，放心吧。”
两人哪怕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对方也觉得很好，没一会儿凌佑那边接的人到了，他便把手机挂在支架上，让徐闻钦看着他，偶尔车里会有些聊天，车上的乘客是上海来的，老婆在金银潭一线，两人都不到三十，刚结婚的小年轻，也还没来得及孕育新生，便义无反顾的奔赴了这一场冒险。
此后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相继投入使用，武汉现在是完全切断了和外界的链接，全力的去防控扩散和输出病例，当下的重点便是把患者尽可能的全部收入院，以减少社区传播，其他几处方舱也是能收就收，周边县市的医院也没停过。
这是最艰难的时刻，需要大批量的医疗物资和医护人员，全国各地分批次支援的医护也都到了，徐闻钦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大白，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肩膀，那人一回头，徐闻钦就笑了，还真是！
张明明毕业后就回了沈阳，这会儿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还有些没认出来，徐闻钦转过身给他看背后的名字，张明明喊道，“我靠，是你！”
老友再重逢，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局面，当时毕业时候的满腹壮志还未实现，先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疫情，张明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说，“我们会胜利的，加油！”
徐闻钦没回过家，走不开，手续也麻烦，何况家里老人小孩儿的，个个都金贵，他不敢在这种时候，给病毒任何可乘之机。
他也不是什么英雄主义，他这人很简单，就是此刻当下，竭尽所能，尽力而为，他相信他这八年，日夜挑灯的努力不会白费。
刚护理完5床的大哥，隔壁8床的监测仪突然报警，像是一根针扎在了徐闻钦疲劳的神经上，他一下子惊觉起来——室颤！
他先是第一时间按了病床旁边的急救铃，奔到门边拖过除颤仪插电，为了方便救治，大部分重症病患都是没有穿衣服的，徐闻钦不是第一次使用急救仪器，在重症这么多天，什么样的紧急情况都遇到过，此刻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去做相应的措施。
主任本来正在吃饭的，好不容易歇下来，连防护服都没穿严实，带着护目镜和口罩就进来了，徐闻钦退到一边，情况还没完全稳定，主任和心内的都来了。
他记得支援队刚过来的时候，好多人都还来不及认识就组成了一个小组，医生和护士之间的职责划分是怎样的，哪些操作只能医生来做，护士插手合不合规，出了问题谁负责，都是一开始的分歧，可队长最后说：那我们这些异地执医的，那都不合规了，我们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这些都是小问题，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现在是在打仗，救人是第一要务！
此刻团队为了从死神手里抢人，都在竭尽全力，操作配合默契，徐闻钦看着仪器上渐渐规律的心跳曲线，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他身前身后都是并肩的战友，他相信跟随着这些前辈的脚步，也终将会走向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慢点慢点....不行....氧饱和掉了....”郑主任正在给患者插管，他的肺部供氧能力已近乎丧失，这是不得已之下的冒险手段，这个操作的时间窗很短，徐闻钦和其他几个医护都在一旁协助，一看仪器显示掉到三十多，他们赶紧轮流做心肺复苏给它弄起来，给郑主任尽快争取第二次的尝试机会。
病人是生是死，一念之间，谁也说不准这次的结果。
插管以后纯氧打在那儿，可氧饱和度一开始依旧上不去，郑主任开始着手肺复张，徐闻钦看着一直不稳定的血压数值，心跳似乎也和监护仪器上闪红灯的频率重合了。
这是重症里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病情变化很快，有些患者可能前一天还好，第二天各项指标就开始急剧恶化，插管几乎成了常态，有的时候恶化速度快的甚至都来不及做措施，好像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是白费的，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今天8床的情况是关注的重中之重，徐闻钦也一直没有休息，好在后半夜情况渐渐得到了控制，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经过治疗，李秀珍的情况稳定下来，经过各项检查和医生评估后，终于可以转出重症了，徐闻钦一直在看护她，老太太当时求生意志不强，徐闻钦就拿着手机，把家里发来的重孙子的视频放给她听，小孩子在视频里嚷着姥姥要勇敢的打怪兽，让她快点好起来。
爱是良药，牵绊会打败死神。
徐闻钦一路护送她换地方，李秀珍拉着他的手，冲身旁的医生说，“陈医生啊，要不是你们，老婆子我可就见祖宗去了。”
陈医生是福建来的，笑着说，“我当时就说了，一定救活你。”
李秀珍看着防护服上的名字，眼泪也流了下来，“谢谢你们，大老远的跑到武汉来帮助我们，真的谢谢，等疫情过去了，你们回来武汉看樱花，我请你们吃我做的饭，我做饭蛮好吃。”
陈医生点点头，“好，那我可记着了。”
回去路上在走廊碰到了孙主任，他正在打电话，眼睛通红，徐闻钦跟陈医生道别，刚走过去就听到孙主任说，“只能上ECMO了吗，没别的办法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孙主任的肩膀都垮了下去，他抬手蹭掉眼泪，“好，麻烦你们，有情况再联系我。”
徐闻钦也听的心脏发沉，孙主任挂掉电话转身看到他，也许是见到了一直引以为傲的徒弟，也许是心里难过到无从宣泄，他长叹了一口气，对徐闻钦说，“是我一个朋友，在中心医院一线感染了，那边说下午情况再没好转就得上ECMO了......”
孙主任顿了话音，良久的沉默里，是对这场疫情的无能为力，人力在病毒面前太渺小了，直到今天，对于病患的医治依旧束手束脚，只能尽可能的用上能用的手段，纯粹盲打，其实大家都知道，所有的病症都是表象，除非挖到最深处的根源，才能根据病例做出临床救治手段的改变，真正的对症下药。
可.....即使在第一例新冠死亡病例的时候就有了解剖呼吁，却一直未能取得家属同意，没有人愿意在痛失亲人的悲痛下，再做出捐献遗体做医学研究这个艰难的决定，可不做遗体解剖，整个病变完全不清楚，临床治疗就很难有明确的针对性。
2月中旬，武汉下雪了，朋友圈里多了不少漂亮的雪景图，没有被破坏的纯白，是这座城市坚韧的底色，袁哲也发了一条朋友圈：终于等到你！
第一例遗体捐献者出现了，来自金银潭医院，徐闻钦看到消息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他，袁哲说是刘教授的团队负责这次的解剖工作，相信有了病理报告以后，对于临床的救治一定会有更大的帮助。
当天晚上徐闻钦也在朋友圈发了一段话，是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想到的：中国，总是被他们最勇敢的人保护的很好。
人人都不想做先例，可正是有了这第一步，便犹如光剑劈开黑暗，终将迎来黎明和新生。
之后又听说火神山医院有了其他的捐献者，中国自古讲究入土为安，尘埃落定，捐献遗体对于有些人来说，是触碰了传统道德的底线，几乎每一个家庭都背上了不好的骂名，说他们不孝，是为了蹭热度，还有说你卖家人的遗体拿了多少钱啊.......流言蜚语尘嚣而上，这无疑是另一种打击，有医护人员站出来说了解剖拿到病理对于治疗病情的重要性，可捂住耳朵的人，又怎会听他人的言语呢！
沉默的捐献家庭背后，是不舍，是大义，更是对生命最高的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