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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立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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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在十二楼停住,缓缓张开时,先溢出来的是一股铁锈味。
警员阿森站在门口,喉咙一紧,像是被人用刀尖抵住了舌根。
警署接到居民报案,成岁大道59号居民楼一号电梯内出现尸体。
阿森在镝京这个鬼地方,他见过不少死人,但没见过这样的死人。
——浑身上下名牌货的富商,仰躺在电梯角落,西装敞开,腹部被剖开,脏器像被某种仪式性的狂热排列成放射状,肠子蜿蜒如引线,肝脏、脾脏、胃袋……
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在电梯金属壁上结成痂,像一幅泼墨画。
"烟花……"阿森喃喃道。
……然后他飞似的跑出居民楼,再也忍不住吐得天昏地暗。
法医蹲下身,手套拨弄着那些器官,指尖沾着黏腻的血浆。
他皱眉,说:"手法很熟练,不是乱砍的,每一刀都避开大动脉,让他慢慢流干。"
"——以及,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 。"
脸色蜡黄的阿森直勾勾地盯着那具尸体,富商的脸被凶手刻意摆成安详幸福的模样,看上去尤为诡异。
他忽然想起一部电影——《解剖烟火》。
警局会议室里,投影仪的光束刺破烟雾,投在墙上。画面定格在一帧——电影里的凶手剖开受害者的腹部,将内脏摆成烟花状,镜头缓缓拉远,血泊染上着霓虹色的光晕,像一场盛大庆典。
整个镝京都排的上号的富商陈世荣被人模仿电影里的画面杀死了。
"一模一样。"重案组组长敲了敲桌子,"连刀口的角度都复刻了。"
"祝安拍的。"有人低声说。
祝安是谁?
祝安是拍电影的天才,年仅二十三岁就拍出处女作《解剖烟火》,投到电影节,拿了当时的新人导演奖。
——《解剖烟火》没上映前,谁都以为祝安只是来玩票的。
当时有一位著名影评人评价《解剖烟火》:"分镜像是变态杀人狂的刀锋,狂热而且致命。"
……五年前,祝安因为一场事故彻底淡出大众视野,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报道过他。
而现在,他的电影成了凶手的剧本。
私人影院藏在一大排握手楼深处,霓虹灯管在走廊尽头滋滋闪烁,像将死的萤火虫。
阿森推开门时,银幕上正好在播放着那部《解剖烟火》,放映厅里人还不少。
——阿森好眼力见地把门给关上了。
祝安坐在第一排,灰西装,黑手套,穿得讲究又斯文。
他的助理——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祝安旁边,手指轻轻搭在他肩上,像在安抚一具随时会散架的提线木偶。
银幕上的血泊忽然褪去,画面跳回正常——是《夜火》的最后一幕,凶手剖开受害者的腹部,脏器如烟花绽放。
"祝导演。"阿森开口,声音在狭小的放映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祝安没动,继续专注地看着银幕上的电影,直至演职员表滚完。
放映厅的灯光重新亮起,待阿森看清祝安的脸时,惊讶万分——
祝安抬起头来看他,那人的右眼瞳孔散大,没有焦距,左眼带着医用眼罩。
那个消失五年的天才导演祝安失明了。
"警察先生也喜欢我的电影?"阿森听见祝安在笑,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助理递上一杯温水,祝安摸索着接过,手套下的皮肤苍白,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
"陈世荣死了。"阿森说,"和你的电影一样。"
祝安放下水杯,手套沾了水渍,洇出深色的痕。
"嗯,"他说,"哪部?什么死法?"
"就是这部,"阿森回答,"死在电梯里。"
阿森盯着祝安的脸——据祝安的助理所说,五年前的意外事故,片场的吊灯砸下来,钢架贯穿祝安的左眼,造成的颅内骨折损伤了右眼的视神经。
医生说他的大脑受损不多,除了会出现幻觉以外与正常人无异。
"你看得见吗?"阿森问。
祝安抬起手,勾起左边的医用眼罩,空洞洞的眼眶对着阿森。
"左眼看不到了,"他说,"右眼还能看到些轮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警官。"
警局的椅子很凉。金属的寒气透过西装裤渗进来,祝安数着秒,直到它暖起来,变成皮肤的一部分。
警局的空调总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祝安被带到审讯室里,周围的人群喧嚣声随着门被一同关闭。
"祝导演,案发当晚,也就是4月16日,你在哪里?"一个警官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不是刚刚那个青年警官。
祝安能分辨出桌子上录音笔发出的轻微的电流杂音。
"家里。"祝安说。他听见自己指节敲在桌面的声音,像老式打字机的回弹,"我的室友可以作证。"
"室友?"
"男友。"
"整晚都在?"
"整晚。"
空气里有廉价咖啡的焦苦味,混着某种漂白水的气息。
祝安想起医院——五年来,消毒水的气味总是突然出现,像一道突然撕裂的伤口。
他下意识去摸左眼的眼罩,在半途停住,转而抚平西装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
警官推过来一杯水,他碰倒了。
一次性塑料杯,水温刚好,不烫不冷。
警官又给他装了一杯,这次引着他的手握好杯子。
他喝了一口。水是苦的。
……有什么阴招都往他身上招呼了。
塑料杯里的水已经凉了。祝安的指尖在杯壁上摩挲,感受到细小的水珠凝结又滑落。
审讯室的空调开得太足,冷风从后颈灌进来,像有人用刀片轻轻刮着他的脊椎。
"祝导演,你和陈世荣认识多久了?"警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
"七年。"祝安说。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祝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在我还没有出事前。"
笔尖停顿了一下。祝安听见对面的人调整坐姿时皮椅发出的吱呀声。
"有人能证明吗?"
"我的助理,"祝安顿了顿,"还有苏家明。"
提到这个名字时,审讯室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祝安能感觉到对面那个警官的呼吸节奏变了,那种微妙的变化像是猎犬嗅到了血腥味。
"哪个苏家明?"
"电视里那个苏家明。"
"苏先生和你是什么关系?"
"室友。"祝安嘴角微微上扬,"需要详细描述吗?"
录音笔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像一只窥视的眼睛。那个警官没有接话,转而推过来一张照片。
塑料封面的边缘划过桌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认识这个吗?"
祝安伸手去摸索,直到指尖触到光滑的塑封相纸。他慢慢摸索着照片的边缘,感受着纸张的厚度和湿度。
"我看不见,警官。"祝安轻声说,"但如果你描述一下,也许我能帮上忙。"
"是陈世荣死亡现场的照片。"那个一直跟他对话的警官的声音有些干涩,"内脏排列的方式...和《解剖烟火》中,死者的死状完全一致。"
祝安的手指停在照片中央。他好像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从相纸上渗出,混合着化学药剂的刺鼻气息。
"艺术源于生活。"祝安微笑,滴水不漏,"看来有人很欣赏我的作品,真是荣幸之至。"
走出警局时,天已经黑了。祝安站在台阶上,任由夜风拂过脸颊。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轮胎碾过湿漉漉的马路,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们问了什么?"
苏家明的声音突然在祝安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祝安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
"你很好奇?"
苏家明轻笑,手指搭上祝安的肩膀。他的掌心很烫,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着热度。"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被他们说的话吓到?"祝安任由他引导着自己走下台阶,"还是担心我说错话?"
"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出什么事。"
"回家吧。"苏家明最终这样说,声音温柔得近乎危险,"我煮了你喜欢的汤。"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皮革座椅散发出淡淡的保养油气味,混着车载香薰的琥珀调。祝安听见苏家明调节空调的声响,旋钮转动的咔哒声,出风口叶片调整角度的细微摩擦。
“你看了新闻没有?”祝安问。
“看了。”苏家明的声音很轻,引擎启动的震动从座椅传来,“内脏摆得比《解剖烟火》里更精细,肝叶的切口很漂亮,也就是说还原度满分——”
祝安轻叹:"真想亲眼看看呐。"
"你兴奋了。"苏家明说。
祝安不置可否,说:"出于个人的猎奇心理。"
公寓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祝安站在玄关,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牛骨汤底,加入了当归和枸杞,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味?
"新买的厨具?"祝安脱下外套。
"嗯。"苏家明接过外套,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德国产的,刀刃很锋利。"
祝安跟着香气走向厨房。他的脚尖触到地砖的缝隙,数着熟悉的步数。苏家明的脚步声始终在他身后半步,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汤勺碰触碗壁的声音清脆悦耳。祝安坐在餐桌前,感受到热气扑面而来。
"好喝吗?"苏家明问。
祝安慢慢品味着汤的滋味。醇厚,鲜美,带着一丝...异样的甜腻。他放下勺子,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刺耳。
"你今天去了哪里?"祝安突然问。
苏家明的呼吸节奏变了。祝安能感觉到他靠近的气息,带着熟悉的苦橙与雪松香气,却混杂着一丝陌生的腥甜。
"片场。"苏家明的声音很近,嘴唇几乎贴上祝安的耳垂,"有个新戏要试镜。"
祝安的手指顺着声音,抚上苏家明的脸颊,触感温热干燥而且柔软。
"下次带我去看看吧。"祝安说,"我很想看看你工作的样子。"
盲人要怎么去看?
"好啊。"苏家明最终回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你会喜欢的。"
他的手指穿过祝安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祝安闭上眼睛——虽然这没什么区别——任由黑暗吞噬一切。
在无边的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场精心布置的内脏烟花,听到刀刃划开皮肉时那种湿润的声响。而最清晰的是苏家明的呼吸声,急促而炽热,会是银幕上最完美的特写镜头。
"祝安,祝安,"苏家明喜欢在他们亲吻的时候反反复复念叨他的名字。
"记得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