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评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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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从眼罩边缘渗进来，像粘稠的显影液。
祝安站在片场中央——至少他感觉是片场，空气里飘着熟悉的松木和金属气味，那是摄影轨道和灯光架的味道。
但有什么不对，太安静了，没有场记板的咔嗒声，没有助理的脚步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在空荡的摄影棚里回荡。
"Action。"
他自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热闹纷呈。
聚光灯亮了。祝安能感觉到灼热的光穿透眼罩，在视网膜上烧出两个血红的洞。他低头能清晰感受到、看到自己手里握着什么。
刀。
不是道具刀。
这把刀的重量太真实，刀刃上还沾着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滑过脉搏，钻进袖口。血腥味猛地炸开，浓得让他喉咙发紧，心脏发痒。
"祝导......求您......"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祝安向前迈步，皮鞋踩在什么湿滑的东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他蹲下身，左手摸到一张脸——粘腻的冷汗，抽搐的肌肉，还有......
右眼看到了陈世荣那张熟悉、令人恶心的脸。
他的指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对方的眼眶。
没有眼球。
只有温热的、蠕动的空洞，像被挖空的丝瓜瓜瓤。祝安猛地抽回手，指间扯出几丝黏连的神经组织。
"完美。"
顾繁歌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他熟悉的、那种看试镜录像时的兴奋颤抖。祝安转头，却听到胶片放映机的转动声，咔哒、咔哒、咔哒......
聚光灯突然熄灭。
他又陷入到黑暗中。
黑暗中有东西在蠕动。祝安听到液体滴落的声音，但不是落在地上——是落在银幕上。
他闻到了显影液的碱味，是他熟悉的D-76，但混合着他陌生的腐烂的内脏的甜腥。
"祝安。" 是他母亲在叫他。
祝安向前走去，刀刃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卷胶片，正从他指间疯狂地抽离、在他目所不能及之处消失。
他追逐着，在粘稠的黑暗中跋涉，直到一脚踩空——
他坠入了银幕。
血红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祝安看到自己站在尸体中间，每一具都被摆成他电影或者他看过的电影里的死法。
最远处的那具尸体穿着灰西装，右眼蒙着医用眼罩，左手的尖刀刺进自己的胸腔。
离他最近的尸体旁边有一座老式的胶片放映机，他被高速回卷的胶片缠颈致死。
"Cut！"
祝安想大喊，但发出的只有血泡破裂的咕噜声。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胸腔敞开着，破裂的肺像漏气的气球，吸入的空气从伤口逸出。他在奋力地吹响一根破损的笛子。
血液正在空中重组，拼成一行"货真价实"的血字：
"导演：祝安 "
最后三帧，所有尸体同时转头，空洞的眼眶对准他——
祝安看到那些尸体都长着自己的脸。
祝安惊醒，冷汗浸透后背。
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仿佛真的喊过。
他身侧的床铺是空的，但枕头上依旧有苏家明的气味。祝安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一卷胶片。
他的呼吸停滞了。指腹下的胶片槽里，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正在渗出。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声，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轻盈得像踩着血泊而来。
"做噩梦了？"
苏家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祝安握紧那卷胶片，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蠕动。
"我梦到......"祝安开口，却闻到指尖传来的血腥味，"......你的新戏。"
苏家明牵着他的手，拿走了那卷胶片："你又忘记吃药了，我明明提醒过你。"
"嗯。"
苏家明作为他的恋人，抚着他的头发："不要对我说谎 ，我听得出来。"
床垫微微下陷，祝安感觉到苏家明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后背，顺着脊椎慢慢抚上来，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嗯。"祝安含糊地应了一声。
"今天要去医院复查，记得吗？"苏家明离站起身，"我帮你挑义眼？"
祝安没说话。他听见苏家明下床的声音，赤脚踩在地毯上的闷响，然后是衣柜门滑开的轻响。
顾繁歌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但祝安能分辨出来。
"昨天怎么不戴义眼就出去了？"顾繁歌突然问。
"辉哥的片单，"祝安说，"而且我戴眼罩了。"
辉哥，全名周辉宗，算是祝安的半个发小。
辉哥没有对得起他爷爷给他起的这个名字，这人是个二世祖，好好花家里的钱就是他最大的努力。
辉哥的私人放映厅铺着厚地毯，音响系统调得恰到好处，他听到祝安去做导演风生水起，也跟着砸钱砸出来个放映厅，排片全看辉哥心情。
选址据说是重金请了风水大师挑的，祝安觉得不靠谱，说辉哥，你这放映厅在一片握手楼中的深处，别哪天烧了都不知道。
辉哥戴着那大师卖给他的金玉扳指，摆摆手说祝安哪里懂。
后面那一片握手楼起火过好几次，每次都恰巧地要么是风向偏了烧不到，要么是突降暴雨，辉哥这小放映厅还真没出过事。
前几天周辉宗就是为了庆祝祝安术后恢复不错，连着排了几天祝安的电影，还算上了祝安学生时代拍的短片，祝安闲着没事就在那里待着。
辉哥开放映厅纯烧钱，没有招牌没有定位，按辉哥说法放映厅赚的钱刚好就付个电费。
不过今天他要去医院复查，去不了放映厅了。
苏家明轻笑了一声。祝安听见他拉开抽屉，传来金属卡扣一道道打开的清脆声响。
"你朋友对你真好。"苏家明说。
祝安能感觉到苏家明靠近的气息，他温热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空洞的眼眶。
"琥珀色的怎么样？"苏家明的声音很近，呼吸喷在祝安耳畔，"和你的毛衣很配。"
祝安微微偏头。他能闻到苏家明指尖残留的护手霜味道，甜腻的乳木果香下藏着某种更隐秘的气息——像是金属，又像是消毒水。
"随便。"祝安说。
苏家明的动作顿了顿，继续自说自话："纯黑色的也很好，跟你的右眼更协调一点，喜欢哪一个？"
祝安沉默。
"抬手。"苏家明说。
冰凉的义眼被推进眼眶的触感让祝安下意识绷紧了背脊。苏家明的手指很稳，动作熟练。
"好了。"苏家明亲了亲他的额头，"去换衣服？"
祝安摸索着下了床。地毯的绒毛蹭过脚底，有些痒。他听见苏家明拉开衣柜，衣架在金属横杆上滑动的声音。
"这件。"苏家明把几件衣服塞进他手里，"棉麻的，舒服。"
祝安摸着衣服的纹理，袖口有他喜欢的小片刺绣。他慢慢套上衣服，闻到上面淡淡的薰衣草香——苏家明常买这家的柔顺剂。
"医院预约在十点。"祝安轻声说。
"我知道了。"苏家明说，整理着祝安的衣领，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喉结，"我得去片场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来看我？"
祝安没应声。他闻到自己毛衣上沾染的苏家明的气息，熟悉的苦橙与雪松味道之下，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挥之不去。
"改天吧。"
"嗯。"
苏家明推门走了。
助理的敲门声很轻，三下，停顿，再两下。
传来钥匙滑入锁舌的声音，隔着门听上去闷闷的。
阿南拉开门时，祝安闻到了冰美式的苦香。阿南总是记得多加一份浓缩——从五年前他刚成为祝安助理时就养成的习惯。
"车在楼下。"阿南把纸杯塞进他手里，"今天有虾饺。"
阿南开的是祝安以前很喜欢开的一台柠檬黄的老爷车，车里的内饰最近被清洁过，还换了一个新的车载香薰。
味道很淡，很干净，就像助理自己一样。
祝安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他一路上没开口说话，阿南也识趣地不搭话。
私立医院的电梯有股特殊的消毒水味，混着某种昂贵的木质香薰。祝安数着楼层提示音，右眼窝突然开始抽痛——每次复诊前都这样。
阿南在问诊室门口把他送进去，自己在外面等。
"视神经损伤程度比预期轻。"林医生的钢笔在纸上沙沙滑动，"理论上你不该这么...彻底看不见。"
病历翻页的声音。
"心因性失明？" 祝安问。
"大概率是了。"林医生推过来一杯温水，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视觉阻断。你记得吊灯砸下来的瞬间吗？"
祝安的指尖陷进掌心。钢索断裂的金属啸叫突然在耳膜里炸开，滚烫的血顺着太阳穴往下淌的触感如此清晰。
祝安说："我不记得了。"
钢笔停顿了一下。林医生转椅的滑轮在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可以试试心理治疗，如果你有需求我可以给你推荐我的熟人，"病历本合上的声音，"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你没有真正忘记，大脑的保护机制会为你隔绝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林医生说：“祝安，放轻松，你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未来……”
林医生不说话了，叹了口气。
“天妒英才啊……”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传来水龙头没关紧的滴水声。祝安站在窗边，他刚洗了把脸，发梢被水打湿些许。
"出院手续办好了。"阿南的声音很近，"要直接回家吗？"
祝安摩挲着病历本边缘。塑料封皮下，林医生最后那句话还浮在耳边。
"天妒英才。"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