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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想溜下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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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庭里的云锦仙子——云汐,此刻正像只餍足的猫儿般蜷缩在云絮织就的软榻上。
这团云雾是我用七七四十九道朝霞揉捻而成,躺在其中时,会有细碎的金粉从云丝间簌簌落下,沾在我逶迤铺展的裙裾上。
我的青丝未绾,如泼墨般散在云间,发尾还缠着几颗昨夜醉酒时不小心挂住的星子,随着呼吸明明灭灭。
母后总说我这副惫懒模样不成体统,可每当我眨着那双被仙娥们私下称为"坠了银河"的眼睛望她,她便再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此刻我侧卧在云榻上,霞光织就的广袖滑落至肘间,露出半截凝霜般的玉臂。腕上九转玲珑镯随着我拨弄云雾的动作叮咚作响,每一转里都藏着片会下雨的小云彩。
我的云锦羽衣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衣带系得敷衍,露出小片雪白的肩头。
这衣裳是用织女姐姐送的月光纱裁的,走动时会泛出流水般的银纹,此刻却皱得像团腌菜——都怪昨夜那坛琼浆玉液。腰间的鎏金蹀躞带歪歪斜斜挂着几个香囊,其中一个还漏了几瓣醉仙花,在云榻上晕开淡淡的绯色。
小翠端着醒酒汤过来时,我正把脸埋在云絮里蹭来蹭去。额间的花钿早蹭花了,金粉在眼角拖出迤逦的痕迹,倒比平日刻意点的妆容更添几分娇慵。
听见小翠的脚步声,我懒懒地抬起眼皮,长睫上还沾着细小的云絮,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仙子…..."小翠的声音带着无奈的颤音。我慢吞吞地支起身子,云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处一小片未散的酒晕。发间的珍珠步摇要掉不掉地悬着,随着动作轻叩在颈侧,像在催促我快些清醒。
窗外的暮光透进来,给我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连飘在周身的懒散仙气都染上了琥珀色。
我伸手去接醒酒汤时,广袖拂过案几,带落几颗棋子——定是昨夜司命那家伙落下的。袖口繁复的云纹刺绣已经有些脱线,想必是昨晚醉酒时又在哪里挂破了。
小翠见状又要唠叨,我赶紧仰头饮尽醒酒汤,唇角沾了滴汤水也懒得擦,任由它顺着下巴滑向颈间,在小翠手忙脚乱来擦时,又笑嘻嘻地滚进云堆里躲她。
小翠端着醒酒汤站在云榻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把整片云扯得七零八落。这丫头跟了我三百年,早习惯了我这副模样,只是今日她捧着玉碗的手指微微发颤。
"仙子……"她小声唤道,"您再不起身,晚霞可要散尽了。"我这才从云堆里探出头,发间的流苏钗歪斜着挂下一缕青丝。
窗外,暮色已经浸染了半边天穹,那些本该由我打理的云彩正无精打采地漂浮着,像被遗弃的纱罗。
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广袖带起一阵带着酒香的微风。忽然想起昨夜偷来的那壶纯酿——母后珍藏了九百年的琼浆玉液,此刻空荡荡的琉璃瓶还藏在云榻底下。
文昌哥哥当时吓得直摆手,倒是司命那个坏家伙,不仅帮我望风,还变着法儿地哄我多喝了两杯。
依稀记得当时我懒懒地倚在云锦织就的软塌上,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却迟迟不落子。对面的文昌哥哥——也就是文曲仙君——正襟危坐,眉头微蹙,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他总这样,明明只是消遣的棋局,却偏要摆出处理天庭政务时的严肃架势。我故意打了个哈欠,棋子"叮"地掉在棋盘上,搅乱了星罗棋布的局势。
"汐儿!"文昌哥哥无奈地摇头,却还是伸手替我拂开垂到眼前的发丝。他袖口沾染的墨香清雅端正,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永远循规蹈矩。"你再这样胡闹,我可要告诉母后了。"他板着脸吓唬我,可眼底的宠溺藏都藏不住。
我太了解他了——上次我偷摘蟠桃被他撞见,他嘴上说着要禀告父皇,转身却帮我望风,还特意挑了几个最红的桃子塞给我。
"告状精!"我冲他吐舌头,趁机把棋盘上的星子拨得更乱。
这时一缕带着松墨香的清风拂过后颈,司命那家伙不知何时凑到了我身后。"小祖宗这棋艺,"他故意拖长声调,温热的气息扫过我耳尖,"怕是连月宫那只兔子都下不过。"
我反手就要打他,却被他轻巧地躲开,宽大的玄色衣袖掠过棋盘,带起几颗星辰在棋盘上滚来滚去。
司命斜倚在云案边,随手拎起那壶偷来的琼浆玉液晃了晃。月光透过琉璃瓶,在他指间流转成盈盈的琥珀色。
"这么好的酒,"他冲我眨眨眼,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映着星光,当真像是盛了碎月在里面,"给文曲这呆子喝岂不是糟蹋了?"说着便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时,有酒液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文昌哥哥皱眉去夺,却被他灵巧地转身躲开,顺势将酒壶塞进我手里。
"你们啊…..."文昌哥哥扶额叹气,却还是任由司命把酒杯塞到他掌心。我趁机往他杯里多倒了些,看着他被呛得咳嗽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司命在一旁添油加醋:"文曲兄连酒都不会喝,难怪写出来的天规条陈都死板得很。"我立刻接茬:"就是就是!上次他给我讲《天界律例》,我听得差点睡着从云头上栽下去!"
夜风拂过瑶台,吹散了几缕我随意绾起的青丝。司命忽然伸手,指尖掠过我的发梢,变戏法似的拈出一朵小小的金莲。"输了棋的惩罚。"他一本正经地说,却在我去抢时故意举高。
我跳起来够不着,气得踩他的云靴,他却笑得越发张扬,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都生动起来。文昌哥哥在一旁摇头,却悄悄把最甜的那碟蜜饯推到我面前。
酒过三巡,司命开始胡闹。他抢过我的流苏披帛蒙在眼上,说要盲眼下棋。结果棋子落得乱七八糟,有一颗甚至掉进了文昌哥哥的茶盏里。
我笑得滚进云堆,发钗都松了也顾不上。司命扯下披帛时,发带也散了,墨发如瀑泻下,有几缕还缠在了我的腕间银铃上。他也不急着整理,反而就着这副狼狈相,信口胡诌起什么"醉卧瑶台君莫笑",被我拿葡萄砸了才消停。
后来我喝得迷糊了,依稀记得自己非要坐在他们中间观棋。文昌哥哥一边念叨"观棋不语真君子",一边却任由我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打瞌睡。
司命那坏蛋趁机在我脸上画乌龟,被文昌哥哥发现后,两个加起来几万岁的神君竟然在云台上追打起来,震落了好些星子。
我眯着眼睛看他们闹,司命的玄色衣袍和文昌的月白广袖在星空下翻飞,像一幅活过来的水墨画。
最后我大概是醉得狠了,恍惚间有人轻轻抱起我。鼻尖萦绕着清冽的松墨香,间或夹杂着文昌哥哥袖间的檀香。有人在我耳边叹气:"这小祖宗......"语气无奈又纵容,也不知是文昌还是司命。夜风很温柔,云被很软,我缩了缩身子,听见谁的轻笑声散在星河里。
记忆里最后画面是棋盘上散落的星子,还有司命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像把碎月都盛在里头了。
"月宫今日当值的是谁?"我漫不经心地问着小翠,手指却悄悄勾了勾。远处一片流云立即乖顺地飘来,替我拭去嘴角的酒渍。
小翠刚要回答,我突然玩心大起,猛地将整床云被扬手抛向九霄。那团绵软的云雾在半空舒展成银河模样,倏忽间钻进月宫檐角,把原本清冷的广寒宫裹得朦朦胧胧。
看着月亮突然变得羞答答的模样,我咯咯笑起来,腕间的银铃串跟着叮咚作响。
醉意还未全消,我赤着脚踩在云毯上,足尖点过之处泛起涟漪般的霞光。小翠追着要给我穿鞋,我却已经蹦到窗前。
下界正值人间乞巧节,无数盏灯笼正顺着河流飘向远方,像一条发光的绸带。我忽然有些手痒,随手扯过几缕暮云,指尖轻捻便编成鹊桥模样。
正要抛向凡间凑热闹,忽然听见云层深处传来文昌哥哥的咳嗽声——完了,定是昨日偷酒的事发了。
我慌慌张张把鹊桥塞进袖中,却不小心带倒了案上的星斗壶。霎时间漫天星辰乱窜,有几颗调皮地钻进了我的衣领。小翠急得直跺脚,我却笑得前仰后合,发间的珠翠簌簌摇晃。
这时一片梧桐叶飘进窗棂,上面司命的字迹龙飞凤舞:"小祖宗,王母的醒酒汤可还受用?"我捏着叶子撇嘴,就知道这两个家伙肯定早早溜了,留我独自应付母后的唠叨。
暮色渐浓,我倚在云窗边,看着自己随手丢出的云雾在月宫前结成玲珑亭台。
晚风拂过脸颊时,忽然想起昨夜司命替我挡酒时,袖口沾染的墨香。那个总爱在命簿上乱写一气的家伙,此刻大概又在某处观星台上胡闹吧。
我低头看着掌心尚未消散的云纹,轻轻一吹,便化作无数萤火虫般的微光,向着人间七夕的灯火飞去。
我怔怔地趴在云窗边,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雾,落在那片璀璨的人间灯火上。
那些细碎的光点像是谁打翻了星河,在凡间的山川河流间流淌。长安城的夜市正热闹,千万盏灯笼将街道映成流动的金色长河;江南水乡的画舫上,歌女们抱着琵琶,歌声随着涟漪一圈圈荡开;大漠边关的篝火旁,将士们围着火堆饮酒,火星噼啪着窜向夜空,与星辰融为一体。
我不由得轻笑出声。这些凡人啊,明明只有短短几十载光阴,却总爱在七夕夜里对着银河许愿。他们求长生,求姻缘,求来世再续前缘——真是傻气又可爱。
那个提着莲花灯的小姑娘,踮着脚把写着心愿的纸条系在树上,她可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她白发苍苍时,我可能才刚睡醒一觉呢。
正想着,一阵风吹来,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味道,有糖炒栗子的甜香,有酒肆飘来的醇厚,还有不知哪家姑娘胭脂的芬芳。
"小翠,"我突然转身,广袖带起一片流云,"我要下去看看。"小侍女手里的玉梳"当啷"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比月宫的玉兔还白。"仙子!这、这可使不得!"
她慌得语无伦次,手指绞着衣带都快打结了,"上次您偷溜去蟠桃园,金母娘娘差点把瑶池的水都哭干了......"我撇撇嘴,想起母后当时提着我的耳朵训话的模样,确实怪吓人的。
不过转念一想,爹爹现在可不敢凶我——上次他板着脸要罚我抄天规,母后立刻翻出他年轻时偷喝杜康酒醉倒在南天门的老账,气得爹爹拂袖而去,从此在家中都只敢端着茶盏装深沉。
"就一天,人间顶多一年嘛。"我随手扯过一片晚霞,指尖灵巧地折成传信符,"你按我教你的施云咒,每日辰时布朝霞,酉时收暮云——很简单的!"
小翠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却已经踩着窗棂跃出去。回头看见她手足无措地捧着霞光符咒,嘴唇颤抖着念咒语的样子,活像只受惊的鹌鹑。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挥手撒下一把星屑给她壮胆,转身化作一缕轻烟钻入云海。
此刻的第一天府宫里,司命君正在批注命簿的手指突然一顿。案头的青铜烛台"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眉间朱砂痣格外鲜艳。他似有所觉地望向云锦宫方向,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这个掌管凡人命数的星君最是敏锐,怕是连我此刻衣袂掠过哪片云霞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果然,他袖中那支判官笔突然自己跳出来,在虚空写下"顽皮"二字,墨迹未干便化作青烟消散。
司命摇摇头,却也没急着追,反倒慢条斯理地翻开新的一页命簿,笔尖悬在纸上要落不落,像是在等我闹出什么新花样来给他添写作素材。
我穿过最后一道云层时,听见南天门的守将正在打瞌睡。风里传来瑶池那边仙娥们的笑声,母后大概又在举办茶会。
这下可好,等他们发现我不见,怕是要把三十三重天翻个底朝天。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加快速度,像尾银鱼般滑向人间。越往下,越能看清那些灯火里包裹着的悲欢——书生在窗前苦读,老妇在佛前诵经,孩童在院中追逐流萤。
原来这就是凡人嘴里的"未来"啊,明明转瞬即逝,却值得他们倾尽所有去期许。
忽然一阵熟悉的墨香飘来,我心头一跳。回头望去,只见一片梧桐叶悠悠落下,上面墨迹新鲜:"小祖宗,命簿第三万六千页给你留着空呢。"
这个司命!我气得跺脚,却见那叶子突然燃烧起来,灰烬组成了个调皮的笑脸。这下可好,我的逍遥游还没开始,就被那个总爱在暗处观察我的家伙盯上了。
不过......谁怕谁呀,我冲灰烬做了个鬼脸,转身扎进长安城最热闹的灯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