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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路上的星星 ...

  •   白色的诊室灯光刺得柯瑾眼睛发痛。

      他盯着医生开合的双唇,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耳鸣声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一切声音,包括他自己无法发出的声音。

      “柯先生,您的声带没有任何器质性损伤。”医生推了推眼镜,将检查报告递给他,“这是典型的心因性失声症。最近压力很大吗?”

      柯瑾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段肖邦夜曲的节奏,他想回答,但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摇摇头。三天后就是国家大剧院的独奏会,而他已经两周说不出话了。

      “我建议您暂时离开高压环境,也许换个地方会有帮助。”医生在处方单上写下几种镇静剂的名字,“声音会回来的,当您准备好面对它的时候。”

      走出诊所,十一月的寒风刮在脸上。

      柯瑾拉高围巾,低头快步走向停车场。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经纪人的来电。他应该回电话,应该解释,但他能说什么?

      “对不起,我发不出声音,可能无法完成巡演”?

      转角处传来吉他声,一个沙哑的男声唱着:“我弄丢了自己的声音,在某个醒不来的梦里……”

      柯瑾停下脚步。

      24小时诊所旁的便利商店门口,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高个子男人抱着吉他,面前放着一顶倒扣的棒球帽,里面零星躺着几枚硬币。

      那人有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下巴上留着几天没刮的胡茬,右耳上的银色耳钉在路灯下闪着冷光。

      “嘿,要来一首吗?点歌二十,原创免费。”男人抬头,对柯瑾咧嘴一笑,露出一颗略尖的虎牙。

      柯瑾摇头,却在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钞票放进帽子里。男人吹了声口哨:“哇哦,大方的先生,那我得送你一首特别的了。”

      他拨动琴弦,开始唱一首柯瑾从未听过的歌。

      旋律简单却抓耳,歌词讲述一个迷路的人如何在荒野中找到回家的路。男人的声音不算完美,但有种粗粝的真实感,像未经打磨的木头,带着天然的纹路和温度。

      歌唱完了,柯瑾发现自己站了整整五分钟。他掏出手机打字:

      “这是什么歌?”

      “《公路上的星星》,我自己写的。”男人歪头看他,“你不会说话?”

      柯瑾点头,继续打字:“暂时性失声。我是钢琴家。”

      男人突然睁大眼睛:“等等,你是柯瑾?那个柯瑾?我在音乐杂志上见过你的照片!老天,你比照片上看起来更……”他上下打量着柯瑾严谨的三件套西装和一丝不苟的发型,“更像个银行经理。”

      柯瑾皱起眉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打:“你叫什么名字?”

      “祁阳,祁连山的祁,太阳的阳。”他伸出手,“地下乐队锈钉的主唱,不过我们上周刚解散,所以现在是个快乐的流浪歌手。”他的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自嘲。

      柯瑾没有握那只手,而是打字:“你为什么在这里唱歌?”

      “因为医院旁边总有人失眠。”祁阳收回手,耸耸肩,“而且我住不起旅馆了。房东把我赶出来,因为我三个月没交房租。”他拨弄琴弦,弹出一个忧郁的和弦,“创作瓶颈,你懂的。写不出新歌,乐队就散了。”

      柯瑾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快速打字:“你想离开这里吗?”

      祁阳挑眉:“什么意思?”

      “我需要一个司机。医生建议我旅行。柯瑾继续打字,“你可以唱歌给我听,作为报酬。”

      “哇哦,这听起来像某种童话故事的开头。”祁阳大笑起来,“你知道我连驾照都没有吧?”

      柯瑾的表情僵住了。他转身要走,却被祁阳一把拉住。

      “嘿,开玩笑的!我当然会开车。而且我正好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祁阳把吉他甩到背上,“什么时候出发?现在?”

      柯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指向停车场的方向,然后打字:“银色沃尔沃,车牌尾号921。十分钟后见。”

      二十分钟后,祁阳拖着一个破旧的登山包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满脸担忧的便利店店员。

      “哥们,你真的要跟这个哑巴走?”店员小声问,“他看着像个连环杀手。”

      “那正好,我可以成为他犯罪生涯的转折点。”祁阳把包扔进后备箱,跳上副驾驶,“走吧,莫扎特先生,带我去看世界!”

      柯瑾皱眉,打字:“你坐后面。而且不准碰音响。”

      “遵命,长官。”祁阳夸张地敬了个礼,乖乖爬到后座,“所以,目的地是?”

      柯瑾启动车子,在导航上输入“张北草原”,然后举起手机给祁阳看。

      “哇,真具体。”祁阳吹了声口哨,“介意我放点音乐吗?就一点点?”

      不等回答,他已经连上蓝牙,一段狂暴的电吉他前奏瞬间充满了车厢。柯瑾猛地踩下刹车,转身怒视着祁阳,后者却已经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其中。

      “这是黑色安息日!多经典啊!”祁阳在轰鸣的乐声中大喊,“来吧,柯大师,让你的灵魂摇滚一下!”

      柯瑾伸手关掉音响,车厢瞬间安静得可怕。他打字的手指几乎要戳破屏幕:“要么遵守我的规则,要么现在就下车。”

      祁阳撇撇嘴:“好吧好吧,古典音乐就古典音乐。”他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不过你会后悔的,我唱歌比说话好听多了。”

      柯瑾重新上路,这次祁阳真的安静了。

      至少安静了五分钟。

      “所以,”他突然凑到前排两个座位之间,“你为什么选我?街上那么多流浪歌手。”

      柯瑾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雨开始下了,细密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一次次抹去。

      “是因为我的歌吗?那首关于找回声音的?”祁阳不依不饶,“还是你看出来我是个天才?”

      柯瑾终于拿起手机:“你的旋律不错。歌词幼稚。”

      “哈!至少我能写出歌词!”祁阳反击道,“你们古典音乐家就会把同样的曲子弹上两百年。”

      柯瑾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想笑还是被激怒了。他加速驶入高速公路,雨越下越大,车轮溅起的水花在路灯下像碎银一样闪烁。

      三小时后,他们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停下来加油。

      柯瑾走进便利店买水和三明治,回来时发现祁阳正趴在前引擎盖上躲雨,T恤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

      “你的车锁了,”祁阳抖着声音说,“我进不去。”

      柯瑾叹了口气,解锁车门。

      祁阳像只湿漉漉的大型犬一样钻进后座,开始翻找干衣服。

      “介意我换一下吗?”他已经脱掉了湿T恤,露出布满纹身的胸膛和手臂——音符、五线谱、一把断裂的吉他,还有一句“音乐不死”的英文。

      柯瑾立刻别过脸,把三明治和水扔给他,自己坐到驾驶座开始吃。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是祁阳狼吞虎咽的声音。

      “哇,金枪鱼!我的最爱!”祁阳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你真是个贴心的旅伴,柯大师。”

      柯瑾从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继续沉默地吃着自己的三明治。

      雨声填满了车厢内的寂静。

      “你知道吗,”祁阳突然说,“我小时候学过钢琴,六年,老师说我很有天赋。”

      柯瑾挑起眉毛,示意他继续。

      “然后我十四岁时听到了枪花的《November Rain》,”祁阳的眼睛亮了起来,“那钢琴前奏,天啊,像闪电击中我。但整首歌,那种力量,那种……生命力。我突然明白古典音乐只是音乐的一种表达方式,不是全部。

      柯瑾放下三明治,打字:“所以你放弃了钢琴?”

      “我砸了家里的立式钢琴。”祁阳咧嘴笑了,“用我爸的高尔夫球杆。那之后他三个月没跟我说话,但我觉得值了。”

      柯瑾摇头,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别那样看我,”祁阳说,“音乐应该是自由的,狂野的,不是被关在音乐厅里穿着燕尾服表演的标本。”

      柯瑾深吸一口气,打字:“音乐需要纪律和尊重。”

      “也需要灵魂和真实。”祁阳反击,“你的演奏很完美,柯大师,但完美不等于动人。”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柯瑾心里。最近的乐评确实有这样的评价:

      “技术上无可挑剔,但缺乏情感温度”。

      他关掉车内灯,示意谈话结束。

      雨停了,他们重新上路。柯瑾打开了一点车窗,让夜风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吹进来。后座传来轻微的鼾声——祁阳蜷缩着睡着了,像个不安分的孩子。

      凌晨三点,柯瑾在公路旁找到一家汽车旅馆。他轻轻推醒祁阳,后者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进房间,然后像截木头一样倒在床上,几秒钟后又睡着了。

      柯瑾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公路上流动的车灯。他不知道带祁阳上路是不是个错误,但那个男人哼唱的旋律确实触动了他内心某个沉寂已久的地方。

      也许,只是也许,这次荒谬的旅行能帮他找回丢失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柯瑾被一阵吉他声吵醒。阳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祁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正在调试琴弦。

      “早啊,睡美人。”他咧嘴一笑,“我写了首新歌,想听听吗?”

      柯瑾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喉咙依然发不出声音,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像往常那样焦虑。

      他点点头。

      祁阳开始弹唱,是一首关于公路、星空和陌生旅伴的歌。旋律简单却抓耳,歌词直白得近乎幼稚,但有种奇怪的感染力。唱到副歌时,柯瑾发现自己用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在无人的公路上,我们寻找着回声,
      丢失的声音藏在下一个转弯处,
      黑夜给了我们沉默的礼物,
      而黎明会带回所有被遗忘的歌..."

      柯瑾感到喉咙一阵发紧。

      这不是他平时会创作的风格,太直白,太……流行,但不知为何,他喜欢这个声音唱着他写的旋律的感觉。

      “怎么样?”祁阳期待地问。

      柯瑾拿起床头的便签本写字:“副歌转调可以再平滑些。第二段歌词太直白。”

      “哇,严格的评委。”祁阳撇撇嘴,“但谢谢。至少你认真听了。”

      柯瑾继续写:“我们今天去张家口。路上不要放音乐。”

      “遵命,长官。”祁阳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不过你得忍受我脑子里永远停不下来的背景音乐。有时候它会从我的嘴里溜出来,我控制不了。”

      柯瑾摇摇头,起身去洗漱。当他出来时,发现祁阳正盯着他放在桌上的乐谱本看。

      “这是你的新作品?”祁阳问“,“我能看看吗?”

      柯瑾冲过去抢回本子,愤怒地摇头。那是他近半年来一直在挣扎的创作,一段始终无法完成的主旋律。

      “抱歉,”祁阳举起双手,“音乐家的隐私,我懂。”他顿了顿,“不过那段C小调转降E大调的部分真的很棒。像黎明前的黑暗突然被阳光刺破。”

      柯瑾愣住了。

      这正是他想表达的情感,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把本子递还给祁阳。

      “真的可以?”祁阳小心地问,得到点头回应后,他如获至宝地接过本子,“哇,这手稿……太精美了。我的谱子都写在餐巾纸和啤酒垫上。”

      祁阳的手指在吉他琴弦上跳跃,哼唱着改编后的旋律,柯瑾站在他身后,不由自主地用指尖在桌面上敲击节奏。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就这样,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一家简陋的汽车旅馆里,一位失声的古典钢琴家和一位落魄的摇滚歌手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合作。窗外的公路上,车辆呼啸而过,没有人知道这个房间里正在诞生什么样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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