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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了音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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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这里不对。”祁阳突然停下,皱眉摇头,“转调太生硬了。”他重新弹了一遍,尝试不同的和弦进行,“需要更平滑的过渡……”
柯瑾伸手按住琴颈,制止了他的演奏。他拿起笔在乐谱上快速写下几个音符,然后指向钢琴。
汽车旅馆大堂角落里摆着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
“你要弹给我听?”祁阳挑眉,"在这破钢琴上?"
柯瑾已经大步走向大堂。
祁阳抓起吉他跟上去,琴箱撞到门框发出砰的一声响。
清晨的大堂空无一人,只有前台值班的年轻女孩昏昏欲睡地刷着手机。柯瑾在钢琴前坐下,试了几个音。
音准偏差明显,但勉强可用。
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奏起那首未完成的曲子,旋律像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晨曦中的大堂,连前台女孩都抬起头来。
祁阳靠在钢琴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柯瑾的双手。那些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间舞动,精准得令人窒息。但当曲子进行到新创作的部分时,柯瑾明显犹豫了,节奏变得不稳定。
“就是这里,”祁阳小声说,放下吉他,站到柯瑾身后,“让我试试。”
不等回应,他的双手就从柯瑾肩头伸过去,悬在琴键上方。
柯瑾僵住了,他能感觉到祁阳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际,带着咖啡和薄荷牙膏的气息。
“这个和弦,”祁阳按下三个琴键,“然后这样过渡……”他的手臂擦过柯瑾的肩膀,弹出一段流畅的转调。
柯瑾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祁阳的下巴。他脸色发红,快速打手势示意该走了。
"嘿,生气了?"祁阳追着他走向停车场,"我只是想帮忙。"
柯瑾钻进驾驶座,重重关上门。祁阳撇撇嘴,抱着吉他爬进后座。
"所以今天还是去张家口?"祁阳系上安全带,"我查了地图,路上会经过一片很棒的荒野,也许我们可以停下来找找灵感。"
柯瑾没有回应,只是启动了车子。
音响自动播放起上次祁阳连接的那首摇滚乐。柯瑾立刻关掉它,车厢陷入沉默。
公路在车轮下延伸,两旁的景色从城镇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祁阳望着窗外,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敲打着节奏。
柯瑾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个聒噪的男人安静时竟有种奇特的专注力,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三小时后,柯瑾将车停在一处观景平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丘陵,深秋的植被呈现出金红交错的色彩,像一块巨大的调色板。
"哇哦。"祁阳跳下车,深吸一口气,"这比城市里的空气甜多了。"
柯瑾靠在车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吞下。祁阳注意到了,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向观景台的边缘,开始哼唱一段新的旋律。
柯瑾不由自主地跟上去,掏出手机打字:“那是什么歌?”
“刚想到的。”祁阳继续哼唱着,“关于秋天的山丘,和……迷路的人。”他突然转向柯瑾。
“你能用手语吗?”
柯瑾摇头。
“真可惜,音乐和手语其实很像,都是不用声音的表达。”祁阳做了几个夸张的手势,“我在聋哑学校做过义工,学了一点基础。”
柯瑾挑眉,打字问:“为什么去那种地方?”
“我的鼓手有个聋哑妹妹。”祁阳的表情黯淡了一瞬,“乐队解散后,我就没再去看她了。”他很快又笑起来,“不过她很喜欢我的表演,说能‘看到’音乐。”
柯瑾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打字:“音乐不只是声音。”
“没错!”祁阳兴奋地拍手,“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演奏缺少点什么,太依赖听觉了,忽略了音乐的其他维度。”
柯瑾皱起眉头,快速打字:“我的演奏获得过无数赞誉。”
“来自那些穿着礼服、喝着香槟的评论家?”祁阳嗤笑一声,“他们懂什么是真正的音乐?”
柯瑾的拳头攥紧了,他转身要走,却被祁阳一把拉住。
“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祁阳的声音软了下来,“我是说……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音乐应该打动这里。”他按住自己的胸口,“而不只是这里。”又指了指耳朵。
柯瑾挣脱他的手,走回车里。祁阳叹了口气,跟上去,但没再说话。
车子重新上路,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柯瑾的思绪却无法平静,祁阳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最近的乐评确实越来越频繁地提到“情感缺失”、“技术完美但缺乏灵魂”这样的评价。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演奏时感受到那种纯粹的快感了。
那种小时候第一次弹出完整曲子时的喜悦。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张家口郊区的一家民宿。柯瑾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付了押金就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没有多看祁阳一眼。
祁阳站在走廊上,抱着吉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敲响了柯瑾的房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柯瑾?我有话要说。”
门开了一条缝,柯瑾冷漠的脸出现在门后。
“听着,我为今天的话道歉。”祁阳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我说话不经大脑,这是我的毛病。但……”他深吸一口气,“我确实认为你有惊人的天赋,只是……被什么束缚住了。”
柯瑾的表情松动了一些。
他打开门,示意祁阳进来。
房间比汽车旅馆宽敞许多,柯瑾的行李箱整齐地放在行李架上,洗漱用品在浴室里排列成一条直线。桌上摊开着那本乐谱,旁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
“你在继续写那首曲子?”祁阳走近桌子,但没有触碰乐谱。
柯瑾点点头,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你说被束缚住了,什么意思?”
祁阳坐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就像……你弹琴时每个音符都必须完美无缺,每个力度标记都必须精确执行。但音乐应该是活的,会呼吸的,有时甚至需要一点……失控。”
柯瑾皱眉,写道:“音乐需要精确和纪律。”
“也需要即兴和自由。”祁阳反驳,“就像爵士乐,或者……或者民间音乐。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柯瑾摇头,继续写:“古典音乐有数百年的传统和规则。”
“然后呢?贝多芬不也打破了海顿的规则?德彪西不也颠覆了之前的和声体系?”祁阳的眼睛闪闪发亮,“所有伟大的作曲家都是规则的破坏者。”
柯瑾愣住了。
他从未这样思考过音乐史,作为一连串的颠覆而非传承。
他慢慢写下:“你认为我应该打破规则?”
“我认为你应该找回你失去的声音。”祁阳轻声说,“不管那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一阵风吹进来,翻动了乐谱的页角。
柯瑾走过去关窗,却在窗边停留了片刻,望着远处的山影。
祁阳悄悄拿起吉他,开始弹奏他们早上一起创作的那段旋律。但这次他没有唱,只是让吉他声轻柔地填满房间。
柯瑾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是祁阳从未见过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脆弱。他走回钢琴谱前,拿起笔写下几个音符,然后示意祁阳过来看。
“你改了这个段落?”祁阳凑过去,“哇,这个转调更大胆了……”
柯瑾点头,指了指钢琴。
民宿大堂也有一架钢琴,比汽车旅馆的那架好很多。
“现在去弹?”祁阳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好啊,为什么不呢?”
大堂里,几位住客正在喝茶聊天,柯瑾在钢琴前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起初是小心翼翼的,逐渐变得自信起来。当他弹到修改过的部分时,手指在琴键上飞舞,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
祁阳站在一旁,抱着吉他但没有加入。他只是看着柯瑾,看着音乐如何在这个通常拘谨的男人身上创造出微妙的变化。
肩膀放松了,呼吸变深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
曲子结束时,几位住客自发鼓起掌来。柯瑾有些窘迫地点点头,快速起身离开钢琴。
“太棒了!”祁阳追上他,“那段修改简直神了!你感觉到了吗?那种……释放?”
柯瑾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掏出手机打字:“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
“像第一次弹琴时那样。”柯瑾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快乐。”
祁阳咧嘴笑了,那颗虎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这就是真正的音乐,柯大师,不是奖杯,不是评论,而是这个——纯粹的快乐。”
他们回到房间,柯瑾出人意料地拿出了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哇,庆祝吗?”祁阳接过杯子,“为了找回快乐?”
柯瑾点头,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他打字:“也为了你的诚实,虽然很讨厌。“
“哈!我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祁阳举杯,“敬讨厌的诚实,和找回的声音。”
酒过三巡,祁阳的脸颊泛起红晕,话也更多了。
柯瑾依然沉默,但表情放松了许多,偶尔还会对祁阳的胡说八道翻个白眼。
“所以,”祁阳晃着酒杯,“你为什么突然失声?医生怎么说?”
柯瑾的表情立刻紧绷起来。他放下酒杯,打字:“心因性压力。”
“演出压力?”
柯瑾摇头,犹豫了很久才继续写:“创作、新曲目、期待、完美。”
“啊,经典的完美主义陷阱。”祁阳点头,“我懂,我第一张专辑出来后,整整一年写不出新歌。害怕达不到之前的水平。”
柯瑾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怎么,以为我们这种地下摇滚乐队不会有这种烦恼?”祁阳笑了,“音乐就是音乐,压力不分流派。”
柯瑾慢慢点头,写道:“你如何克服的?”
“我砸了我的吉他。”祁阳做了个夸张的砸东西的动作,“然后买了把便宜的二手货,提醒自己音乐不是关于设备或技巧,而是……”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柯瑾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打字:“我父亲是著名指挥家。我五岁开始每天练琴八小时,错一个音符就没有晚饭。”
祁阳吹了声口哨:“哇哦,严厉的柯老先生,我见过他的照片,看起来确实像会饿死自己儿子的类型。”
柯瑾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眼神依然黯淡。他继续写:“二十岁后,我再也没在他面前弹错音。”
“但你失去了乐趣。”祁阳轻声说。
柯瑾没有回应,只是喝干了杯中的酒。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知道吗,”祁阳突然说,“我有个主意,明天我们不去张家口市区了,往北开,去草原。那里有最纯净的天空和最狂野的风,也许能吹走你脑子里那些规则的枷锁。”
柯瑾皱眉,打字:“我们有计划。”
“计划就是用来打破的!”祁阳挥舞着手臂,“来吧,柯大师,冒一次险,为了音乐。”
柯瑾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缓缓点头。他写下:“只去一天。”
“太棒了!”祁阳跳起来,差点打翻酒杯,“你会爱上那里的,我保证!”
他兴奋地描述着草原的广阔和星空的壮丽,手舞足蹈得像个小孩子。
柯瑾看着他,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这个吵闹的、不修边幅的摇滚歌手身上有种他从未接触过的生命力,像一团野火,不受控制却充满热量。
夜深了,祁阳告辞回自己房间。
柯瑾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他起身来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影。脑海中回荡着今天修改过的旋律,还有祁阳说的那些话。
关于规则、快乐和找回声音。
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尝试发出声音,但只有微弱的气流声。失声的痛苦依然在,但奇怪的是,他不再那么恐惧了。
也许声音会回来,当他真正准备好表达自己的时候。
隔壁房间传来吉他的声音,祁阳在弹奏他们一起创作的那首曲子。柯瑾闭上眼睛,让音乐像河水一样流过全身。
明天他们将驶向未知的草原,这个念头不再让他焦虑,反而带来一丝久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