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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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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阳愣住了。
那是柯瑾的声音,嘶哑、破碎,但确确实实是他的声音。
柯瑾自己也僵住了,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他推开祁阳,手捂着喉咙,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你发出声音了!”祁阳惊喜地说。
柯瑾的嘴唇颤抖着,尝试再次发声,但只吐出几个气音。
失望掠过他的脸庞。
“不,这已经是突破了!”祁阳抓住他的肩膀,“你的声音在回来,柯瑾!它需要时间,但它会回来的!”
柯瑾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他拿起手机,打字时手指还在轻微发抖:“从没这样失控过。”
“好事啊!”祁阳咧嘴笑了,“艺术家需要偶尔失控,证明你还活着,还有感觉。”
柯瑾看向被自己砸过的键盘,几个键已经卡住了。
他露出懊悔的表情。
“别担心,这玩意儿经历过更糟的。”祁阳轻松地说,“去年一个重金属乐队用它当鼓敲了一整晚,第二天照样能用。”
柯瑾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他打字:“谢谢你。”
“为了什么?”
“为了……这一切。”
祁阳的笑容变得柔软:“不客气,柯大师。现在,要听听草原上的音乐家们怎么度过夜晚吗?”
他拿起吉他,开始弹唱一首古老的蒙古民歌,声音低沉而深情。
柯瑾安静地听着,篝火的光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
歌唱到一半,祁阳卷起袖子擦汗,露出了手腕内侧的疤痕,几道平行的白色痕迹,明显是刻意为之。
柯瑾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
祁阳注意到他的视线,迅速拉下袖子,歌声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但气氛已经变了。
歌唱完后,两人陷入沉默。
最终,柯瑾打字问:“那些伤疤?”
祁阳盯着篝火,表情晦暗不明:“乐队解散的那天,我们主音吉他手……他叫小林,从十七层跳下去了。”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前一天我们还一起排练,他说新歌很棒……没人看出征兆。”
柯瑾的手悬在空中,最终轻轻放在祁阳肩上。
“我试过……追随他。”祁阳卷起袖子,露出那些伤疤。“但太他妈疼了,事实证明我不是自杀的料。”他试图笑一下,但失败了,“后来我去医院住了两周,出来后就开始了这场漫无目的的旅行。”
柯瑾慢慢打字:“音乐救了你?”
“不完全是。”祁阳摇头,“是音乐中的人救了我。那个便利店的聋哑女孩,她每周都来看我唱歌,说我的音乐像彩虹一样看得见。还有养老院的老人们,他们不在乎我弹错几个音……”
他抬起头,“音乐需要听众,柯瑾,没有共鸣的音乐就像……没有回声的山谷。”
柯瑾凝视着篝火,思考着这些话。
他打字:“我总是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厅练习。”
“看吧,问题就在这儿。”祁阳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音乐是对话,不是独白。”
夜深了,他们回到蒙古包休息。
祁阳坚持睡在地上,把矮床让给柯瑾。草原的夜风呼啸而过,偶尔传来远处狼的嚎叫。
柯瑾躺在窄小的床上,听着祁阳均匀的呼吸声,今天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回放。
失控的演奏,那个破碎的喊声,祁阳手腕上的疤痕……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尝试发出声音,但只有微弱的气流声。
不知何时,他睡着了,梦见自己站在无边的草原上,弹奏着一架水晶钢琴,每个音符都化作有形的光点飞向星空。
清晨,他是被阳光和咖啡的香气唤醒的。祁阳已经生起了小火,正在用便携炉煮咖啡。
“早啊,”他递给柯瑾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草原特调,加了点威士忌暖身。”
柯瑾坐起来,接过杯子小啜一口,立刻皱起脸。
又苦又烈。
“喝下去,”祁阳笑道,“保证让你找回声音。”
柯瑾摇摇头,但还是喝完了那杯可怕的混合物。
他拿起手机打字:“今天回去吗?”
“除非你想在草原上度过余生。”祁阳收拾着行李,“不过我有个请求。”
柯瑾挑眉示意他继续。
“回去的路上,能让我开车吗?”祁阳眼睛亮晶晶的,“我保证不撞坏你的宝贝沃尔沃。”
柯瑾的表情立刻变得警惕。
“我有驾照!”祁阳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卡片,“看,货真价实。”
柯瑾仔细检查了那张驾照,照片确实是祁阳,虽然头发比现在短很多。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
收拾完毕,他们告别蒙古包,踏上回程。
草原在晨光中呈现出金绿色,露珠在草叶上闪闪发光。
走下山丘时,柯瑾的靴子突然陷进了一处松软的泥土里,他踉跄了一下,祁阳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
“当心!这是旱獭洞。”祁阳蹲下身,指着地面几个隐蔽的洞口,“草原上的小建筑师们.……”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啾啾"声。
三只圆滚滚的旱獭排成一列从洞中钻出来,为首的直立起身子警惕地观察他们,另外两只幼崽则笨拙地互相推搡。
晨光给它们棕灰色的皮毛镀上金边,胡须上还挂着露珠。
柯瑾屏住呼吸。
祁阳悄悄从口袋里摸出半块馕饼,掰成小块放在地上,拉着柯瑾后退几步。
“去年跟牧民学的,”他耳语道,“它们最爱这个。”
最大那只旱獭抽动着鼻子,突然以惊人的速度窜过来叼走食物,腮帮子立刻鼓成小球。小旱獭们见状也跌跌撞撞地跑来,其中一只不小心被草根绊倒,滚了两圈才刹住车。
柯瑾的肩膀轻轻抖动起来。
祁阳转头看他,发现这个总是冷着脸的钢琴家正在无声地大笑,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阳光穿过他颤动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你会笑啊。”祁阳脱口而出。
柯瑾立刻抿住嘴唇,但眼底的笑意还没褪去。
他掏出手机打字:“它们像你。”
“什么?我哪有这么胖!”
“急躁的样子。”柯瑾又补充一句,嘴角微微上扬。
祁阳作势要抢他手机,吓得小旱獭们一溜烟钻回洞里。
两人看着最后一个圆屁股消失在洞口,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远处传来牧民的吆喝声,混着牛羊脖子上铃铛的脆响,整个草原正在苏醒。
祁阳突然弯腰,从刚才旱獭站过的地方捡起什么:“看这个。”他掌心躺着一颗乳白色的动物牙齿,顶端带着淡淡的血丝,“换牙的小家伙落下的。”
柯瑾小心翼翼地接过,牙齿在他掌心显得格外小巧,阳光透过薄薄的牙釉质,在地面投下琥珀色的光斑。
“草原上的规矩,”祁阳用袖子擦了擦那颗牙齿,“捡到换牙期的动物牙齿,可以许个愿。”
他握住柯瑾的手腕,引导他把牙齿举到唇边,“但要保持沉默,直到愿望实现。”
远处,一群野马正在水塘边饮水,健美的身躯在阳光下如同雕塑。
“漂亮,对吧?”祁阳轻声说,“像一首自由的歌。”
柯瑾点点头,目光追随着刚才那群野马,直到它们消失在远处的山丘后。
那一刻,他感到胸腔中有种陌生的膨胀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回到停车的地方,柯瑾不情不愿地交出钥匙,祁阳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兴奋,调整座椅和后视镜,嘴里还哼着小调。
“放心,我开车技术比吉他技术好多了。”他发动车子,对柯瑾眨眨眼,“系好安全带,柯大师,草原公路之旅正式开始!”
车子颠簸着驶上土路,祁阳竟然开得相当稳健,柯瑾慢慢放松下来,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所以,”祁阳打开车窗,让风吹乱他的卷发,“声音回来的感觉怎么样?”
柯瑾摸了摸喉咙,打字:“只是一声喊叫。”
“但那是突破!”祁阳拍了下方向盘,“接下来会更容易,就像……疏通了下水道,现在水流开始恢复了。”
这个粗俗的比喻让柯瑾翻了个白眼,但他不得不承认有道理。昨晚那声喊叫后,他喉咙的紧绷感确实减轻了。
车子驶上柏油路,祁阳打开音响,这次播放的是柯瑾的钢琴专辑。
柯瑾惊讶地转头看他。
“怎么,我不能听古典音乐吗?”祁阳假装受伤地说,“特别是这张,2018年你在布拉格的现场录音,第三轨的肖邦叙事曲……天啊。”
柯瑾的表情柔和下来。
那是他个人最满意的一次演出。
“听这段转调,”祁阳调大音量,“如此自然又如此出人意料,这就是我说的,当你允许自己感受音乐时……”
柯瑾闭上眼睛,让熟悉的旋律流过全身。
确实,那天晚上他弹得不一样,不是更完美,而是更真实。音乐会后,一位老妇人拉住他的手说:“年轻人,你让我想起了初恋。”
当时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或许有些懂了。
车子继续在公路上行驶,两旁的景色逐渐从草原变为丘陵。祁阳安静下来,专注地开车,偶尔跟着音乐哼几句。
柯瑾发现这个聒噪的男人沉默时有种奇特的存在感,像一首休止符恰到好处的歌。
“柯瑾,”祁阳突然开口,声音异常认真,“回城后,你有什么计划?”
柯瑾思考了一会儿,打字:“完成那首曲子,也许……尝试新的演奏方式。”
“然后呢?重回音乐厅?”
“我不知道。”柯瑾诚实地回答,“也许先休息一段时间。”
祁阳点点头,没有追问。
车子驶过一个路标,显示距离张家口还有50公里。
“我在想……”祁阳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多陪你几天?直到……你的声音完全恢复。”
柯瑾转头看他,发现祁阳的耳尖微微发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安地敲击着。
“为什么?”他打字问。
“因为……那首曲子还没完成。”祁阳避开了他的目光,“而且,我猜你可能需要一个会说话的人帮忙点餐什么的。”
柯瑾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打字:“好。”
就一个字,却让祁阳的笑容照亮了整个车厢。他打开车窗,对着呼啸而过的风大喊:“草原!谢谢你!我们还会回来的!”
柯瑾摇摇头,但心里某个地方,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旅程。
无论它会带他们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