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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   “我想啊,杜伯父不是预备将他送出定安县嘛,干脆在路上就让人将他头发剃光,他那颗头光溜溜的,自然盘不上假髻,那他就装不成女人,没法进出人家后宅了。这剃发容易,长出来可要好几年了。到那时,再让人去打听看,若他改过自新,有了正当营生,那咱们就将此事放下不提。若他还重操旧业,便在当地送他去见官,山高水长,又时隔数年,想必不会殃及到你。”
      “你把我当小孩哄呢。”杜芳蓉白了她一眼,“那时他都不知逃窜到何处去了,还上哪儿打听。”
      谢庭苔微笑不语。杜芳蓉不情不愿地嘀咕道:“不过剃头这主意还成。”
      正说着,杜芳蓉的丫鬟新枝慌里慌张跑了来:“四娘子,怪事!刚才吟霜姐来了,可她刚踏进门口呢,老爷夫人就下令关门,然后将人给绑起来关进了柴房,说她昨天偷了一件贵重的首饰!”
      屋中二人对视一眼,谢庭苔道:“要不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交给大人处理吧?”
      “我都及笄了。”杜芳蓉咬着唇道,“谢姐姐,你陪我去吧。”
      说实话,谢庭苔不想凑这门热闹,她很怕自己控制不住就上前去拳打脚踢。但杜芳蓉这样邀请了,她也不好拒绝。
      来到柴房门口,杜夫人的脸色黑得如锅底,她见杜芳蓉面色如常,知道是被谢庭苔哄好了,便也不避讳,沉声道:“找人验了,的确是男人。”
      杜芳蓉再也按捺不住小暴脾气,一把推开门冲进去,随手在柴堆里拣了一根粗木棍,挥得虎虎生风,直往那假女人身上招呼。
      谢庭苔朝里看了一眼,见那穿着翠绿色绸缎的人被五花大绑着,虽然极力翻滚扭曲,却还是躲不开杜芳蓉的棍棒。那人知道事情败露,不再刻意作出尖细嗓子,只听男人的声音一边求饶一边嗷嗷直叫。旁边敞开着一个包裹,除了两件衣裳散落一旁,还有些稀奇古怪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有玉质的,有铜制的,不知他还包藏了什么祸心。谢庭苔听得心里痛快,忍不住微微露了笑意,杜夫人也没有出声阻拦。
      等杜芳蓉打得气喘吁吁,她才把那木棍向人身上重重一掷,走了出来,将谢庭苔方才的主意对母亲说了。
      “这事可以办到的。”杜夫人答应下来,向谢庭苔道,“这次的事,多亏了庭苔。改日我和老爷一道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伯母不必太放在心上。我这几年也承蒙你们照顾呢。”想着杜家还要处理那祸害,恐怕还会将这事通报给两个儿子儿媳,她这外人不好杵在这里,谢庭苔便告辞离开了。
      第二日,杜夫人带着杜芳蓉与秋娘子,带了六匹绸缎、两支银钗与各色点心上门道谢,顺便告诉了她处置结果:“老爷让人给他剃回了光头,派了两个得力的下人看着,一路送到雁丘县去。”
      谢庭苔掩唇笑了:“那得坐两旬的船呢。”
      “我还嫌不够远呢!”杜芳蓉大大咧咧地坐着,经此一事,她待谢庭苔也亲近了几分,“依我的意思,最好是把他丢到西北黄沙里,活活埋了才痛快。”
      “那得去上一年半载吧?”谢庭苔歪着头想了想,“不合算,你家这两个下人,岂不成了为他雇的?”
      杜家三人闻言都笑起来,秋娘子也凑趣道:“小姑已将那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就好消消气了吧。”
      提到这,杜芳蓉却余忿未息:“不过打了一顿,仍是便宜他了,还有严娉婷,还好好生生地待嫁呢,我真是气不过!”
      杜夫人也拿这个女儿没法,只得任她口头发泄。
      杜家送来的这份礼不算薄,尤其是那几批料子,都是极细密的丝织工艺,谢庭苔本来不想全收,奈何杜夫人放下话来,家里小姐的清白,难道还不值这几块布匹?
      谢庭苔自己也不舍得穿这样好的布,且不说她整日在外日行万步风尘仆仆,就她现在出入的门户,也不需要金装来充门面,因此都放在绸缎庄寄卖了,倒是离她赎回老屋又近了一大步。
      柳家是在五日后上门的,来的只有柳夫人一个人。
      她的脸上施了淡淡的脂粉,但还是难以掩饰愁容,一句话在舌尖转了又转,终于只挤出这样一句:“谢姑娘,与傅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谢庭苔当了一回事后诸葛亮,心说已经猜着了,面上不动声色道:“还要请柳夫人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也好去回复傅家。”
      柳夫人道:“这事说来也真是。昨天我们家老太太去飞泉观祈福,顺道就把两个孩子的八字拿去问了问,结果不大相合呢。”
      太没有诚意了,这不就是上回自己随口说的托辞么。谢庭苔没有揭穿,只是道:“好,我会如实转告傅家的。不过我也就是善意提醒一句,柳家与傅家生意往来密切,这样不清不楚地中止亲事,恐怕于柳家信誉有损。”
      柳夫人有苦难言,陪着点了点头。
      谢庭苔还是不愿放弃这门本该是板上钉钉的生意,于是再一次做了尝试:“柳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何妨对我说说呢,我这人既不爱背后嚼舌根,也有些急智,说不得能想出些小聪明的法子来。”
      柳夫人沉默许久,大约是这些时日心里憋闷太久,无从倾诉,面对着和她女儿差不多岁数的谢庭苔,竟产生了依赖信任之感,未语泪先流,呜呜地就哭了出来。
      谢庭苔先还不喜她藏着掖着吞吞吐吐,眼下见她哭得可怜,那点不悦就烟消云散了,用帕子帮她抹起泪来:“若实在不愿说,那就罢了,傅家那边,我会尽力周旋的。”
      柳夫人哭了一阵子,哽咽道:“我也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就报应到了春芳身上……”
      谢庭苔一听这个话头不好,大惊道:“二娘子这是怎么啦?”
      柳夫人说完那句话后,又尽情地哭了一场,才抽抽噎噎道:“我家春芳,从清明去郊外踏春回来,身上就一直不大好,起先还只是头晕犯困,整天地躺在床上不愿起来,我们只当是春困,谁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就愈见精神不好了,有时当面跟人说着话呢,就只见神思恍惚,前言不搭后语的,再后来……再后来夜里也不睡,点着蜡烛,一个人在房里嘀嘀咕咕,像是跟谁说话,我们一敲门,话就止住了,进门去看,并没有旁人。”
      和四儿打听到的情报相符。“那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也找了几个大夫上门,诊脉之后,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思虑过重,脾胃虚弱,开的方子也不过是补补气血。”
      谢庭苔试探性地问道:“莫非是清明那天二娘子出门冲撞了什么东西,何不请个观花婆婆来看看?”
      “也请了王道姑,那天还有个游方的道士经过我们家门口,说家里有妖邪作祟,请他进来看了,噼里啪啦做了一通法事,可也没半点好转。”柳夫人说着,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二娘子总有清醒的时候吧,她有说什么吗?”
      “她说,有个穿紫袍、戴玉冠的公子,每天夜里都会从空而来,那公子自称是碧云山九元洞洞主,与她有夙世姻缘。可除了春芳,谁都见不着那公子,我们也到处去打听了,并未曾听说何处有这座山。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老爷反怪罪我门户不严……”
      听起来就像是黄鼠狼或是狐狸成精。谢庭苔翻过父亲书房里的奇闻怪谈,那些动物修炼成的人形,格外地喜欢附庸风雅,总要给自己封个洞主宫主,所谓的洞府道宫,不过是个地洞,一干仆从奴婢,也都是稍有灵性的同类动物。
      谢庭苔好奇有之,狐疑有之,问道:“我能当面和二娘子说几句话么?”
      柳夫人点点头:“谢姑娘毕竟识字,又是常在外面走动的人,听的见的,总比我们深闺妇人多一些。你去帮我瞧瞧,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或者开导春芳两句也好。”
      事不宜迟,谢庭苔跟着柳夫人就出了门。
      柳二娘子春芳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白天的,她门窗紧闭,帷幔低垂,整个房中黑洞洞的。她坐在床上,喃喃自语,声音如同梦呓,依稀能分辨出“别过来”“成亲”等字眼。
      柳夫人一见她这模样,心疼得不行,赶紧拿了火折子,亲自将蜡烛点上两只。红通通的灯光照亮了房间,谢庭苔这才注意到房间的窗户与门上贴满了黄底红字的符纸。
      柳春芳原本是抱着膝盖坐着的,一见了光,反倒惊慌失措起来,两只手胡乱地挥舞着,大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柳夫人两步上前抱住她,一叠声喊道:“春芳,春芳!”
      谢庭苔站在原地没动,上上下下打量柳春芳,她行动间倒是显得挺有力气,不过目光涣散,像一个盲人。被柳夫人抱住之后,她没有挣扎,只是无力地垂着双手,下巴搁在娘亲的肩膀上,仿佛一只提线的木偶。谢庭苔不由猜测,怕光的,莫非是蝙蝠精?
      她走上前去,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二娘子,你在害怕什么?”
      “他要来捉我……捉我和他一处,我不去。”柳春芳断断续续地说道。
      谢庭苔问:“他是谁呢?”
      “我不知道,他说他姓胡。娘,我不去!”柳春芳忽然紧紧抱住了柳夫人的后腰,两只手狰狞地交叉在一处,将柳夫人的衣裳揉得皱皱巴巴。
      谢庭苔继续缓缓问:“他现在在这里吗?”
      柳春芳顿了一顿,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谢庭苔道:“他就在你的身后!”
      饶是青天白日的,谢庭苔也被她的言语举动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由自主地偏头向身后看去,空无一人,不过月洞门的帷幔微微晃动了一下。
      柳夫人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女儿的背,口中安抚道:“别怕别怕,娘在这儿。”
      待得柳春芳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谢庭苔又开口道:“二娘子,今岁清明,你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些什么人,可还记得?”
      柳春芳的神色愈发恍惚起来,口里喃喃道:“清明那天,我搭马车去了西郊,后来,我和人走散了,到了一条小路上,一直往前走,一路都是荒烟枯草,我看到了一座大坟,墓碑上写着……写着……”她皱起眉,努力地回忆着,却怎么也无法从记忆深处找出那零星文字。于是她恼火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越打越重,最后终于哭了出来。
      眼见得从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谢庭苔转而对柳夫人道:“那天可有家中下人跟着二娘子出行?”
      柳夫人连连点头:“繁霜一直跟着二娘子的。”
      “她可有什么异样?”
      “那丫头倒是一切正常的,不见有古怪,只是忒没用,问她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庭苔起身向屋外走去:“让我见见她吧。”
      她已隐隐觉得此事蹊跷,只是柳春芳只言片语,叫人难以推断,她的丫鬟无论是否知情,应该都能吐出更多的信息,正所谓言多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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