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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何雨灯盯着床上摊开的诊断书,像在研究一场精心策划的败局。他将几年前的诊断结果分成两沓:左边两张,是从两月前开始的,纸张边缘已微微卷曲,抬头是某家不太知名的私人医院;右边一沓,则始于四年前,纸张更挺括,印着本市一家权威三甲医院的醒目LOGO。两相对比,无论是诊断措辞的严谨度,还是结果的严重性,都判若云泥——三甲医院的记录,残酷得多。
      然而,三甲医院那沓里,独独缺了最近的一张——那张半月前明确写着“中度抑郁状态伴轻度焦虑”的纸。他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结论浮出水面:它遗落在了齐沿家,那张被他无意间、或是潜意识里“遗忘”在齐沿家的判决书。
      他不是存心要欺骗。这更像一种扭曲的自我保护,一种用虚假的“还好”来粉饰太平的鸵鸟心态,仿佛只要齐沿看到的不是最坏的那张,他就能少难过一点,他们的关系就能少一点裂痕。这念头本身就带着绝望的自欺。他整个人脱力般重重摔倒在堆满病历的床上,意识被沉重的疲惫拽入昏沉。
      第二天是周日。何雨灯一早醒来,看到手机屏幕上齐沿发来的“临时出差,归期未定”的消息,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又诡异地松了口气。他抓起钥匙,匆匆出门拦了辆出租车。不能再等了,那张纸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总放在齐沿家,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而一旦被发现……他不敢想。
      输入密码,“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何雨灯闪身进去,反手带上门。换上拖鞋,他直奔客厅沙发区域,目光在地毯缝隙、沙发边缘急切地搜寻。没有。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他灰心丧气准备放弃,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茶几腿下,露出一小片刺目的白色方块一角。
      心脏骤然缩紧。颤抖着手指抽出那张纸,展开——中度抑郁状态伴轻度焦虑。
      落款日期:半月前。
      冰冷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进眼底。不是遗落,是被发现过。纸张被展开的痕迹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被用力攥握过的褶皱。何雨灯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他捏着那张纸,感觉世界都在旋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何雨灯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齐沿就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他根本没出差。
      何雨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出来。那叹息里,是尘埃落定般的认命和更深的疲惫。
      “很失望吗?”齐沿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那目光却如有实质,沉重地压在何雨灯身上。
      何雨灯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无法回答。
      齐沿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痛楚:“想过和我坦白吗?哪怕一次?”
      何雨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诊断书的边缘:“这会让我痛苦……也会给你带来麻烦。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一个娇气、脆弱、需要被小心翼翼供着的人。” 理由听起来如此合理,甚至带着为对方着想的“体贴”。
      然而,空气却像是凝固的浆糊,粘稠得让人窒息。齐沿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那滋味难以言喻。他走到何雨灯面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受伤:
      “何雨灯,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只能共享快乐,不能分担痛苦的……外人吗?”
      他看着何雨灯低垂的睫毛,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在敲打自己的心:“你看你的心理医生多贵,我都愿意出。我让你去看医生,不是嫌你有问题,你懂吗?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开心点,想让你轻松一点……”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无助,“我不想看你一个人扛着。”
      何雨灯抬起头,眼眶泛红,眼神里有固执,也有更深的恐惧:“你的耐心是很好,齐沿。但所有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我相信你也一样。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我那些莫名的低落、突如其来的坏脾气、毫无道理的醋意感到厌烦、感到疲惫,最后两个人都会筋疲力尽,伤痕累累,这不是你要的。”
      “那你告诉我!”齐沿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被逼到角落的质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是因为第一次折在我手上,觉得欠我的?还是说,你就打算戴着这副‘我很好’的面具,在我面前演一辈子?!”
      “够了!”何雨灯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神经,厉声打断。他猛地抓起地上的诊断书,霍然起身,像逃离瘟疫现场般冲向玄关。
      手指刚碰到冰冷的门把手,一只更有力的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铁钳般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决心。何雨灯被半强迫地推搡着,踉跄后退,重重跌坐在沙发上。
      齐沿没有进一步施压,只是依旧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看着何雨灯,眼底翻涌着痛楚、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去别的医院……换家医院,重新看。我们再也不演了,行吗?我陪你,我们一起面对……行不行?”
      何雨灯挣扎着,另一只手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地抠挖着齐沿紧握他手腕的手背皮肤。尖锐的指甲瞬间划破表皮,一个清晰的血坑赫然出现,细密、晶亮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迅速染红了何雨灯的指尖,也弄湿了两人的皮肤。
      那温热的、黏腻的触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何雨灯心上!他猛地停止了挣扎,看着那鲜红的血,脸色瞬间煞白。
      他不想的…可这个行为本身,就像他内心混乱和自毁倾向的外泄。
      他不想去别的医院。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复诊。一旦重新开始,就意味着他必须将自己最不堪、最自卑、最混乱的一面,彻底摊开在他最爱的人面前。他无法想象。他更害怕,害怕当这段感情最终走向分崩离析的那一天,这些赤裸裸的伤口会成为对方手中最锋利的武器,让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可齐沿爱他。这份爱如此真实,如此温暖,是他这样在情感荒漠里跋涉太久的人,无法舍弃的绿洲。
      牺牲自己继续伪装?还是牺牲这段可能因真相而摇摇欲坠的爱情?他站在悬崖边,进退维谷。
      何雨灯绝望地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叹息,又沉得像预言:“你会后悔的,齐沿。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逼我撕开这一切。”
      齐沿没有说话。他没有看手背上那个渗血的伤口,只是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何雨灯刚才被他攥紧的手腕,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又仿佛在无声地安抚他惊惶的灵魂。
      “我不割……”何雨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疲惫而妥协,“不用摸了……我不会做那种事。”
      齐沿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他这才缓缓松开了何雨灯的手腕,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将人从沙发上扶了起来。
      后面两人去了何雨灯的家。沉默笼罩着他们,但并非冷战,更像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照不宣的休战。何雨灯默默地将那些散落的诊断书一张张整理好,按照时间顺序叠放整齐。齐沿坐在他身边,没有看那些刺目的文字,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何雨灯整理纸张的手上,十指相扣,握得很紧。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陪伴。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天色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低垂,是个不算特别好的阴天。何雨灯窝在副驾驶座里,手里捧着一袋开封的零食,小口小口地吃着。距离那次激烈的争吵已经过去半个月,表面上,两人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种插科打诨的轻松状态。
      何雨灯嚼着嚼着,忽然被辣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都快呛出来了。他赶紧从袋子里又摸出一个同款,想也没想就递到旁边齐沿的嘴边:“喏,这个…你尝尝?” 语气带着点恶作剧和求助的混合。
      齐沿不疑有他,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下去——“!!!”
      下一秒,他整张脸瞬间扭曲,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辣意直冲天灵盖!高速公路上不能停车,他只能手忙脚乱地降下车窗,让凛冽的风呼呼灌进来,试图吹散口腔里那团灼烧的火。
      何雨灯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从旁边摸出一盒酸奶,插好吸管递过去。齐沿一把抓过,几乎是报复性地猛嘬了一大口,冰凉的酸奶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热。他含着那口救命甘霖,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咽下去,侧过头,带着劫后余生的无奈和一丝宠溺,笑着打趣道:“祖宗,等会儿还没下高速,我就得先交代在你手上。”
      出发前,两人特意去CBD扫荡了一圈,买了快小一千块的各色零食,花花绿绿的袋子塞满了后座。这次的计划是先绕道去齐沿一个朋友开的私立医院(环境据说不错,也更私密),然后再找个清静地方玩几天。为此,齐沿把工作一股脑全推给了苏槱,差点没把他妈气出个好歹。
      晚上十一点,服务区
      夜色已深,服务区灯火通明,人声车声嘈杂一片。他们却把车停在相对僻静的角落,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暖黄的阅读灯开着,手机支在中控台上播放一部老电影。零食袋散落,两人吃饱喝足,陷在一种慵懒的微醺氛围里。
      何雨灯能感觉到旁边那道视线,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侧脸,带着探究,也带着一种让他心头发紧的专注。他有点不自在,像是被阳光聚焦的蚂蚁,干脆自暴自弃地摸出耳机塞进耳朵,含糊地嘟囔:“我困了,拜拜。” 说完立刻紧紧闭上眼,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引擎低沉的轰鸣是背景音。两秒后,齐沿的声音穿透了这层薄薄的伪装,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何雨灯。”
      “嗯?”他下意识应了一声,眼睛没睁开。
      “抑郁的人会笑吗?”
      何雨灯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闭着眼,没好气地回:“……有病,我又不是面瘫。”
      “那会一整天都不高兴吗?” 他继续问,像个求知欲旺盛又不得其法的学生。
      “那不早气出心脏病了?间歇性的,懂吗?” 他的语气有点冲。
      “那有没有什么特定的触发机制啊?” 他似乎想找到一个规律,一个开关。
      何雨灯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瞪他:“我他妈又不是设定好程序的NPC!”
      “生气了?” 齐沿转过头看他,嘴角似乎还噙着一点笑意,眼神却很认真。
      “……没有。” 何雨灯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但明显有点恼了。
      他这才看清,齐沿开车的样子很稳,嘴角那点笑意是真实的,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合着刚才是在故意逗他玩,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试探他的边界和状态。
      何雨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决定不理他。他弯腰在脚边的袋子里摸索,掏出一个还没拆封的乐高盒子——出发前买的,是座很漂亮的头冠模型,想着路上无聊拼着玩。齐沿还特意买了个便携的柔光灯给他照明用。
      他“刺啦”一声拆开包装,倒出五颜六色的小零件。这时,齐沿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笑意:“真打算通宵拼啊?”
      “唔,” 何雨灯头也不抬,手指已经开始在零件堆里翻找,“陪你开夜车呗。”
      “那时间可长了,要熬大夜。” 齐沿提醒道。
      “你累的话,前面服务区休息?或者……下个出口买张机票飞过去?” 何雨灯随口提议。
      “你不是喜欢坐车看风景的新鲜感?” 齐沿自然地接话。
      何雨灯翻找零件的手指顿住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很久以前一次所谓的“踏青”路上,他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随口感慨过一句“坐车看风景有种开盲盒的新鲜感”。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他却记得这么清楚。一股微妙的暖流悄然滑过心间,冲淡了刚才那点被“盘问”的恼意。
      翌日,早上五点四十七分
      天色已不再是浓黑,东方天际泛起一层朦胧的鱼肚白,将厚重的云层边缘染上浅灰。何雨灯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个银色部件按进头冠的顶端。历时将近一整夜,这座流光溢彩的头冠终于在他手中完整呈现。柔光灯下,细碎的棱面折射出梦幻的光晕。
      他满意地端详片刻,将头冠轻轻放进配套的展示盒里,扣好搭扣。然后举起盒子问旁边开车的齐沿:“这个放哪里?抱着吗?”
      齐沿快速瞟了一眼导航屏幕:“十五分钟后有个服务区。你拿着,等会儿停车我给它在后座腾个VIP专座,再系上安全带,保证安全。”
      何雨灯点点头,把盒子小心地放在腿上,又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划起来。
      十五分钟在疲惫和晨光熹微中很快过去。车子稳稳驶入服务区停好。齐沿熄了火,先下车绕到副驾这边,替何雨灯拉开车门。何雨灯把沉甸甸的展示盒递给他,自己则弯腰拎起塞满零食包装袋的垃圾袋,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等他丢完垃圾回来,看见齐沿正站在打开的后车门边,神情专注得像在布置什么精密仪器。他小心地把展示盒放在后座中央最平整的位置,又扯过后座原本用来盖零食的一条薄毯,仔细地叠好,垫在盒子四周固定,最后甚至还拉过后排安全带,煞有介事地、轻柔地横过盒面,扣好插销,确保它稳如泰山。
      晨曦微光透过车窗,柔和地洒在齐沿认真的侧脸上,也落在那顶被“全副武装”保护起来的水晶头冠上。何雨灯靠在车门边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小心翼翼的男人和他笨拙又郑重的“仪式感”,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晨光轻轻拨开了一角,一个浅浅的、带着暖意的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了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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