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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判决书 ...

  •   何雨灯盯着床上摊开的诊断书,像在研究一场精心策划的败局。他将几年前的诊断结果分成两沓:左边两张,是从两月前开始的,纸张边缘已微微卷曲,抬头是某家不太知名的私人医院;右边一沓,则始于四年前,纸张更挺括,印着本市一家权威三甲医院的醒目LOGO。两相对比,无论是诊断措辞的严谨度,还是结果的严重性,都判若云泥——三甲医院的记录,残酷得多。

      然而,三甲医院那沓里,独独缺了最近的一张——那张半月前明确写着“中度抑郁状态伴轻度焦虑”的纸。他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结论浮出水面:它遗落在了齐沿家,那张被他无意间、或是潜意识里“遗忘”在齐沿家的判决书。

      他不是存心要欺骗。这更像一种扭曲的自我保护,一种用虚假的“还好”来粉饰太平的鸵鸟心态,仿佛只要齐沿看到的不是最坏的那张,他就能少难过一点,他们的关系就能少一点裂痕。这念头本身就带着绝望的自欺。他整个人脱力般重重摔倒在堆满病历的床上,意识被沉重的疲惫拽入昏沉。

      第二天是周日。何雨灯一早醒来,看到手机屏幕上齐沿发来的“临时出差,归期未定”的消息,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又诡异地松了口气。他抓起钥匙,匆匆出门拦了辆出租车。不能再等了,那张纸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总放在齐沿家,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而一旦被发现……他不敢想。

      输入密码,“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何雨灯闪身进去,反手带上门。换上拖鞋,他直奔客厅沙发区域,目光在地毯缝隙、沙发边缘急切地搜寻。没有。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他灰心丧气准备放弃,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茶几腿下,露出一小片刺目的白色方块一角。

      心脏骤然缩紧。他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指抽出那张纸,展开——中度抑郁状态伴轻度焦虑。
      落款日期:半月前。

      冰冷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进眼底。不是遗落,是被发现过。纸张被展开的痕迹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被用力攥握过的褶皱。何雨灯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他捏着那张纸,感觉世界都在旋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何雨灯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齐沿就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他根本没出差。

      何雨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出来。那叹息里,是尘埃落定般的认命和更深的疲惫。

      “很失望吗?”齐沿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那目光却如有实质,沉重地压在何雨灯身上。

      何雨灯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无法回答。

      齐沿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痛楚:“想过和我坦白吗?哪怕一次?”

      何雨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诊断书的边缘:“这会让我痛苦……也会给你带来麻烦。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一个娇气、脆弱、需要被小心翼翼供着的人。” 理由听起来如此合理,甚至带着为对方着想的“体贴”。

      然而,空气却像是凝固的浆糊,粘稠得让人窒息。齐沿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那滋味难以言喻。他走到何雨灯面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受伤:
      “何雨灯,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只能共享快乐,不能分担痛苦的……外人吗?”

      他看着何雨灯低垂的睫毛,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在敲打自己的心:“你看你的心理医生多贵,我都愿意出。我让你去看医生,不是嫌你有问题,你懂吗?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开心点,想让你轻松一点……”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无助,“我不想看你一个人扛着。”

      何雨灯抬起头,眼眶泛红,眼神里有固执,也有更深的恐惧:“你的耐心是很好,齐沿。但所有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我相信你也一样。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我那些莫名的低落、突如其来的坏脾气、毫无道理的醋意感到厌烦、感到疲惫,最后两个人都会筋疲力尽,伤痕累累,这不是你要的。”

      “那你告诉我!”齐沿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被逼到角落的质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是因为第一次折在我手上,觉得欠我的?还是说,你就打算戴着这副‘我很好’的面具,在我面前演一辈子?!”

      “够了!”何雨灯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神经,厉声打断。他猛地抓起地上的诊断书,霍然起身,像逃离瘟疫现场般冲向玄关。

      手指刚碰到冰冷的门把手,一只更有力的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铁钳般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决心。何雨灯被半强迫地推搡着,踉跄后退,重重跌坐在沙发上。

      齐沿没有进一步施压,只是依旧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看着何雨灯,眼底翻涌着痛楚、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去别的医院……换家医院,重新看。我们再也不演了,行吗?我陪你,我们一起面对……行不行?”

      何雨灯挣扎着,另一只手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地抠挖着齐沿紧握他手腕的手背皮肤。尖锐的指甲瞬间划破表皮,一个清晰的血坑赫然出现,细密、晶亮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迅速染红了何雨灯的指尖,也弄湿了两人的皮肤。

      那温热的、黏腻的触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何雨灯心上!他猛地停止了挣扎,看着那鲜红的血,脸色瞬间煞白。
      他不想的…可这个行为本身,就像他内心混乱和自毁倾向的外泄。

      他不想去别的医院。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复诊。一旦重新开始,就意味着他必须将自己最不堪、最自卑、最混乱的一面,彻底摊开在他最爱的人面前。他无法想象。他更害怕,害怕当这段感情最终走向分崩离析的那一天,这些赤裸裸的伤口会成为对方手中最锋利的武器,让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可齐沿爱他。这份爱如此真实,如此温暖,是他这样在情感荒漠里跋涉太久的人,无法舍弃的绿洲。

      牺牲自己继续伪装?还是牺牲这段可能因真相而摇摇欲坠的爱情?他站在悬崖边,进退维谷。

      何雨灯绝望地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叹息,又沉得像预言:“你会后悔的,齐沿。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逼我撕开这一切。”

      齐沿没有说话。他没有看手背上那个渗血的伤口,只是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何雨灯刚才被他攥紧的手腕,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又仿佛在无声地安抚他惊惶的灵魂。

      “我不割……”何雨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疲惫而妥协,“不用摸了……我不会做那种事。”

      齐沿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他这才缓缓松开了何雨灯的手腕,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将人从沙发上扶了起来。

      后面两人去了何雨灯的家。沉默笼罩着他们,但并非冷战,更像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照不宣的休战。何雨灯默默地将那些散落的诊断书一张张整理好,按照时间顺序叠放整齐。齐沿坐在他身边,没有看那些刺目的文字,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何雨灯整理纸张的手上,十指相扣,握得很紧。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陪伴。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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