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年代文里的斯文败类知青(三) ...
-
饭后,秦臻蹲在井台边洗碗。
井水沁着凉意,在他指间泛起细小的涟漪,握住碗口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泛着冷调的瓷白。
他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甲床透着健康的淡粉,这样一双手,合该握笔展开信纸写字,或是抚过钢琴的黑白键,而不是泡在油腻的洗碗水里,被粗粝的搪瓷磨红虎口。
水珠顺着秦臻的腕骨滑落,在凸起的骨节处短暂停留,最后滑入袖中。
“看够了吗?”秦臻忽然开口,精准地刺破了屋内黏稠的沉默。
一旁的周晏猛地别开脸,粗鲁将手里的干抹布丟给秦臻,嘲讽道:“谁看你了,少自作多情,我是看你还要洗多久。”
井台边的水桶里,清水已经见底,水面浮着几星油花。
周晏一把拎起桶,故意晃了晃,水声哗啦作响,像是要证明自己真的在计较这个。
“知不知道打水得多走半里地?”他冷笑,眼神却不受控地瞥向秦臻的袖口那道深色的湿痕,“你们城里人就是会糟蹋东西。”
秦臻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指腹轻轻的擦拭着镜片。没了镜片的阻隔,他的眼睛显得清澈又干净。
“是吗?”秦臻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反问道:“那今早是谁用三桶水冲澡?”
周晏僵住。
早上起床时,感觉闷热,他确实在井台边冲了凉,不过那时候秦臻不是睡着了吗?
“老子乐意。”周晏恶劣的踹翻水桶,水花瞬间溅湿两人的裤脚,“你管得着?”
他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周晏。”秦臻的声音像羽毛扫过耳膜,“你同手同脚了。”
晨光里,男人高大的背影明显踉跄了一下,踩出一地凌乱的水印,步伐又急又重。
秦臻想起今早的情景,嘴角不自觉扬起。
天刚蒙蒙亮,他半梦半醒间听见院子里刻意放轻的动静。
木桶被缓慢放下,井绳绞动时铁钩与木柄的碰撞声被手掌勒住,闷闷的。
不远处,他看见周晏背对着自己站在井台边,高大的身影被晨雾模糊了轮廓。男人舀水的动作很轻,水流顺着结实的脊背滑下时,他尴尬的将眼睛闭上,装作睡着了。
秦臻低头看着碗沿的磕痕,忽然觉得,这个对待外来者蛮不讲理、说话带刺的人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傻子。”他轻声道,指尖抚过碗底,那里还沾着一粒没冲净的米。
院外,周晏正拎着斧头往后山树林走,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仿佛在弥补清晨的“做贼心虚”。
“顾知青!”
隔着老远,秦臻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他走出院子将院门打开。
女知青李红英挎着布包一路小跑过来,粗黑的麻花辫垂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后背上,辫梢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微微晃动。
她的脸被晒得通红,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草帽被她反手扣在布包里,腾出双手攥紧一沓通知单。
她踮脚朝院内张望,眼神直勾勾的,“周晏没在?”
“你找他有事?”秦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李红英摇摇头,面带笑容道:“我是来找你的。”
说着,将手里那沓盖着红戳的纸抽出来一张:“农忙开始了,村里所有知青都要下地挣工分。”她压低声音,语气干脆,“表现好的,年底回城名额优先考虑。 ”
纸上的油墨有些晕开,但“劳动评定表”五个字依然刺目。秦臻盯着备注栏那行小字:长期不达标者,次年口粮定量削减。
“你被分配到西坡麦田,负责收割已经成熟了的小麦。”李红英将攥在手里的通知单扬了扬,递过来。
秦臻接过通知单,他侧身让了让,示意院内有阴凉处,“天气太热了,进来喝杯水吧。”
李红英摆手拒绝,草帽下她的脸被太阳晒得泛红,唇干得起皮,却仍精神头十足:“不了不了,通知完你我还要赶去通知另一个人,一田的麦子今晚要全部收完不然没有公分的,我怕晚了时间来不及。”
说完,她转身就走,麻花辫在背后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布包上别的伟人像章已经有些掉漆,却被她擦得锃亮,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目送李红英风风火火地走远,秦臻转身走进院内,看着时间也不早了,随手抄起一把镰刀和一顶草帽便往西坡麦田赶去。
夏末的日头毒辣,土路被晒得发烫,踩上去都能感觉到热气透过鞋底往脚心钻。
等他走到麦田时,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汗,衬衫后背也洇湿了一片。
田里劳作的村民们早就忙活开了,清一色戴着稻草编织的草帽,腰间挂着水壶,地头树荫下还摆着几个竹篮,显然是装着午饭的。
秦臻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经验不足,只带了草帽和镰刀就这么过来了。
他犹豫了一瞬,想着要不要折回去拿水和午饭,可抬眼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再耽误怕是赶不上天黑前收完这片麦子。
“算了。”他硬着头皮走进一望无际的麦浪里。
镰刀在手里沉甸甸的,秦臻学着旁边村民的样子弯腰割麦子,结果第一下就差点划到自己的腿,连忙后退半步,麦秆没割断几根,掌心倒是先磨出一道红痕。
“顾知青,镰刀不是这样使的。”
热心的老农张伯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捏着镰刀柄,给秦臻示范:“手腕要活,劲儿往斜下方带,别跟麦秆较劲。”
秦臻学着他的动作试了试,这次果然顺手多了。
秦臻学得很快,起初生涩的动作逐渐变得流畅。他弯腰、挥镰、收束,麦秆在他手中成排倒下,不一会儿,身后便堆起整齐的麦捆。
“城里娃就是聪明!”张伯咧着嘴笑,掌心拍得啪啪作响,毫不吝啬夸奖道:“这割麦的手法,比我家那小子第一次下地时强多喽!”
秦臻直起腰,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的汗。阳光透过草帽的缝隙投射在他脸上,衬得那抹笑意格外清朗:“是您教得好。”
老汉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波浪,挥手的动作带起一阵混杂着泥土和汗味的风:“甭跟老汉客套!有啥不明白的,吼一嗓子就成。”他指了指远处三五成群的村民。
秦臻笑着应道:“好。”
张伯哼着小调走远了。秦臻忽然发现自己头顶传来一阵极具侵略性的香味,初闻是沁凉的,像含了一口冰,随后却泛起微微的辛辣,直往鼻腔里钻,让人忍不住屏息,却又贪恋那抹醒神的凉意。
他抬手伸过头顶,指尖抚过草帽边缘,摸到一片有着细小锯齿的叶片,原来不知何时竟被塞了把野薄荷,这是乡下人防中暑的土法子。
天色渐晚,夕阳将麦田染成橘红色。
周围的村民陆续收工,扛着农具三三两两地往家走。
“顾知青,天黑了不好干活,明天再来吧!”有人朝他喊。
秦臻擦了擦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眼还剩下一半的麦田,想到李红英说这一片麦田要在今天之内割完才有公分,于是摇头道:“我再割一会儿。”
人声渐远,田野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虫鸣和镰刀割断麦秆的“沙沙”声。
原本该和他搭档的另一个人,却迟迟没来。
最后一缕霞光消失时,秦臻的腰已经酸得直不起来。掌心磨出了水泡,衬衫被汗水浸透,黏在后背上。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月光照着金黄的麦浪,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他直起身,揉了揉发僵的后颈,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正从山坡上冲下来。
那人影越来越近,脚步又重又急,像是憋着一股无名火。
是周晏。
他面色阴沉,怀里紧紧抱着个铝制饭盒,裤脚和鞋上沾满泥浆,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月光下,他的眉头拧得死紧,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你他妈是不是傻?”他冲到秦臻面前,呼吸粗重,话到嘴边却突然刹住。
秦臻站在原地,脸上还沾着麦芒,掌心通红,手背被麦杆划破了几道口子。
周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粗暴地把饭盒塞进他手里:“吃饭。”
饭盒还是温的,掀开盖子,里面整齐地码着米饭、炒青菜和几片腊肉,边缘还卧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秦臻抬头,正对上周晏别开的脸。
“看什么看?”周晏恶声恶气道,“剩饭而己。”
周晏蹲在田埂边,目光死死盯着秦臻吃饭的样子。
慢条斯理,连筷子都拿得端正,仿佛不是在荒郊野岭啃冷饭,而是在国营饭店用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掌心磨出了水泡,手背被麦秆划伤,孤零零地在田里干到天黑。
“还有一个人呢?”周晏问。
秦臻筷子一顿,抬眼看他:“不知道。”
周晏的指节骤然收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声。他阴沉着脸刚要发作,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顾同志!”李红英气喘吁吁地跑来,粗黑的麻花辫都跑散了,草帽歪歪斜斜地挂在脑后。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膝盖,胸脯剧烈起伏,像背稿子一样一股脑把话吐了出来,“对不起!林小河今天腿伤复发请假了,我下午才接到通知,忘了告诉你可以不用把一田麦子都割完的……”
周晏“蹭”地站起身,
“忘了?”他冷笑,“一句轻飘飘的忘了就能把问题解决完了?”
李红英低着头,眼眶发红,连声道歉:“对不起周晏同志……”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周晏指着身旁的秦臻不耐烦道。
“周晏。”秦臻打断他,声音平静,“我吃完了,回去吧。”
周晏收起饭盒跟镰刀先走了,秦臻看向李红英安慰道:“回去吧,没关系的李知青,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周晏也是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李红英带着歉意,手指绞着衣角,对着秦臻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月光照着乡间小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晏走得很快,他的背部绷得笔直,鞋底重重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秦臻加快脚步追上他,然后开口道:“不怪她们,谁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么巧的事。”
周晏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拽住他的手腕:“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秦臻被他扯得一个踉跄,疑惑的看着他。
“别人坑你,你认了?别人耍你,你忍了?”周晏呼吸粗重,眼前闪过一张得意洋洋的脸,厌恶道:“是不是哪天有人捅你一刀,你都不计较,还安慰他说不疼?!”
秦臻自知自己确实是圣母病,同情心泛滥,于是静静看着他,突然看见什么,于是伸手拂去他肩头的木屑,“别生气了。”
周晏像被烫到般转身就走,却在几步后猛地折返。
“路黑,跟着我。”他硬邦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