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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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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澜湾小区南边有一片老房区,即使近两年重新粉刷了一下,整修了外观,但是依旧在周围一片高楼大厦中显得不伦不类。
住在老房区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一片有几个草天日地的小混混,都是高中都没上完就直接辍学的。家里没人管,不上学也不上班,天天混迹在附近的各大网吧。
大家都尽量避着这块儿走。
黄平疆就是这几个让人避之不及的小混混之一。
但他并不以自己的混混身份为耻,反以为荣。
黄平疆自诩这块的地头蛇,天天和兄弟们上演着□□风云的戏码。
□□的日常活动——在网络上和人赛博火拼,总是需要资金的。
但是兄弟们都不乐意去厂里打工,也看不上那点被囚在资本家的农场里勤勤恳恳劳动一个月才拿到的千把块。
黄平疆苦思冥想,想啊想想啊想,想得脑袋都大了也想不到哪里可以找到什么都不用做就月入过万的工作。
他小弟脑子比较灵光,一下就想起自己家有个正在上初中的表弟,每周都有两百块生活费。
黄平疆听完在心里默默计算。
一个初中生有两百,十个初中生不就有两千?一周抢十五个,一个月抢六十个,这不是直接月入上万!
妙计!
小弟从此升为副手。
当天几人经过多方打听,得知现在附近二中初中部的初中生八点下晚自习,于是黄平疆当即拍板定下了第二天的活动。
第二天晚上八点,行动力满满的老大亲自带着副手和另外两个小弟准时蹲在了据说会有初中生路过的小巷里。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这里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小孩来。
黄平疆大怒:“郑二娃你出的什么主意!你不是说在这里肯定能等到吗!”
郑二娃也奇怪:“诶?这怎么回事?老大,我之前从这边走的时候真的看到有初中生往这里走!”
黄平疆还欲发怒,被郑二娃一把捂住了嘴:“诶诶诶,老大看看看,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个穿着二中校服的小男生——其实若不是他剪了头短发,光从身形来看,简直像个身材纤细的女孩。
巷子里只有几个不怎么亮的路灯,几人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这个灯足够让他们看清他豆芽菜一样的身材就足够了。
黄平疆登时挂上一副专业混混的表情,大摇大摆地带着一伙兄弟朝豆芽菜走去。
“哟,小朋友,一个人吗?”
豆芽菜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来者不善的几个人。
几个人身形都比他高大壮硕得多,一个都够把他掼出去好几米远了,更别说四个。
他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转头往后看了看,看起来是想找时机逃跑。
几个混混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两个小弟走到豆芽菜身后,堵住他的逃跑路线。
黄平疆双手插兜,凑近豆芽菜,嬉皮笑脸地说:“有钱吗?拿几个钱给哥哥们花花,好好配合,哥哥们就不动手。”
豆芽菜咽了咽口水,依旧缄口不言。
郑二娃见他有些发抖,更加大胆。
他欺身而上,狠狠攥住豆芽菜的衣领:“你爹妈没给你钱吗?别骗人!把钱拿出来!”
豆芽菜被吓得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原本下意识抓住郑二娃的手也放下了——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境况,所以决定放弃反抗了。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还夹带着变声期的哑:“我,我拿给你们。”
郑二娃这才放开手。
他从有些旧的书包里拿出三百块,递给郑二娃和黄平疆。
黄平疆眼尖,见过的世面也更多,他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看见了豆芽菜鞋上的标志,是他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就经常看见的班上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穿的牌子。
普通初中生可能只有两百的生活费,穿得起这种鞋的人,总不可能只有三百吧?
黄平疆一把夺过他拿出来的三百,又狠狠推搡了豆芽菜一下,他狠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豆芽菜惊呼一声,但是低头不敢说话,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给了钱还要被打,但是他不敢问,也不敢反抗。
黄平疆一脚踢到豆芽菜的鞋上,说:“你还有钱吧?都拿出来!”
豆芽菜摇摇头,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钱了,这、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
黄平疆朝郑二娃使了个眼神,郑二娃立马就懂了,他弯腰夺过豆芽菜的书包,不耐烦地在里面摸了摸。
摸了半天没摸到钱,他懒得再在书本的缝隙里挨个摸,直接把书包倒过来,使劲抖了抖,把书包里所有东西都抖了出来。
书本,圆珠笔,试卷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几人蹲在地上用手拨了拨,确定书包里确实没有钱了。
黄平疆啧了一声,看向咬着嘴唇发抖的豆芽菜,又猜他可能是穿假货。
他把拿到的钱塞进口袋里,又泄愤似的踢了一脚落在地上的书,示意兄弟几个可以走了。
“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没想到还是个虚荣的货色。”
豆芽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他对此也没什么好奇心。
等几个混混走得没影了,豆芽菜才撑着满是泥灰的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又蹲下身,一样一样地捡起被弄得到处都是的书,把每一本书上面沾到的沙子轻轻拍掉,整整齐齐放进书包里。
他没有发出任何抱怨或咒骂,只是静静地、默默地收拾秽物狼藉,就像他过去面对所有不幸的时候一样。
他知道,这是他无论抱怨还是反抗,都无法改变的命运。
他拎着书包的肩带,最后把书包上沾到的灰拍了拍。
还没等他把书包背上,原本就有些裂开的肩带直接断掉了。
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把书包拿起来,抱在怀里。
冉煜安打开门,见家里一片漆黑,又伸手拍开了灯。
他爸还没有回家。
他其实并不知道他爸爸具体都在干什么工作,他爸这几年都是每个月只回家一两次。这一次更离谱,已经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了。
要不是每隔个三两天就打一次电话,他都有点想报警了。
冉煜安对此其实没什么意见,自从他妈妈去世之后他爸爸就一直待在家里,并没有出去工作。
直到他把妈妈留下的钱都拿去投资赔光了,还倒欠了几十万,之后好不容易东拼西凑还完钱,实在没有办法生活了,才试着出去找了几个零工,一边拿着一点打工挣来的工资,另一边又靠着跟亲戚借钱,爷俩才得以勉强度日。
现在他终于找了个正经工作做,虽然经常不着家,但是生活也比之前好得多。
冉煜安回到卧室,换下了灰扑扑的校服,全神贯注地把书包的肩带缝上,然后稍稍用劲扯了扯,确定它不会再轻易地断掉。
他想到被抢走的三百块钱,只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从衣柜的最深处掏出了一个成人巴掌的铁皮饼干盒。
里面放了八百五十三块钱,是他自己偷偷存的。
因为他刚上初一那年,他爸忘记给他生活费了,而他给他爸打电话每次都被匆匆挂断,一直没找到机会要钱。
后来硬生生饿晕在了学校,被老师发现才打电话给这个不负责任的家长,把人狠狠批评了一通。
虽然当时他爸承诺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但是他还是从此留下了存钱的习惯。
他犹豫着从里面拿出了一张一百,思考了片刻又换成了一张二十,把它折成了一个平整的小长方形放进数学书的书皮里。
做完了这些事他才从书包里把作业拿出来,放到小书桌上准备开始做老师留下的家庭作业。
结果屁股刚沾到椅子,就又开始狠狠发痛,把他痛得直直站了起来。
他想,应该是被那个高大的小混混推在地上的时候摔到的。其实当时就很痛,只是他不敢哭,怕再被打。
他轻轻揉了揉被摔到的地方,忍着痛坐在椅子上,开始写题。
他打开老师留下的试卷,发现上面被一直欺负他的同学用笔胡乱涂了许多黑色红色的笔迹。
这时候那股疼痛才像是空谷里反弹回来的回音一样,有实体一般猛烈地捶打到他单薄矮小的身体上,带来一阵穿透骨髓的痛。
他用力攥紧了手里那支塑料外壳已经被踩裂开的圆珠笔,抬手擦了一把眼睛。
就这样反反复复擦了好几次,实在是看不清题目,他才像终于不耐烦一样任由自己涕零如雨,趴在了妈妈亲手做的小书桌上,小小地呜咽出声。
他就这样放任自己哭了十分钟,然后抬起头,用纸擦掉眼泪,擤了擤鼻涕,在杂乱的线条里辨认着题目,又把解题过程写在了纸上。
直到十二点他才把所有作业都写完了。
他很累,也很困,但是他并没有回床上,只是静静趴在桌子上,侧着头看着一家三口的合照。
实际上他对这张照片没有什么印象,毕竟在这张照片上他只有两岁。
照片上的漂亮女人笑得十分灿烂,一手抱着怀里长得像糯米团一样的小孩,一手拿着小孩的手,想帮小孩子也摆一个可爱的姿势。
小孩任由母亲捏着自己的小手,并不哭闹,或许是以为母亲是像平常一样在和自己玩,也笑得甜甜的。
而女人旁边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则低头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整张照片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气息。
只有看着这张照片,他才能说服自己,其实自己也是活在父母的爱里的。
只不过妈妈后来意外早逝,爸爸也因为爱着妈妈所以才一蹶不振。
即使没有陪伴,也是有爱的。
他静静地看着照片,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睛实在难以睁开,他才躺到床上睡觉。
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冉煜安每次都是卡点到教室,今天也不例外。
实际上除了需要每天清点人数的值日生和抓违纪的学生会会员,几乎没人在意他。
今天也是一样。
他默默地从后门走进教室,在同学们的交谈声中拿出书本,自顾自地读记。
他每天都祈祷班上那几个总喜欢为难自己的同学能找到其他乐趣,因为一般他们有其他事情的时候都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常驻欺凌对象。
可惜今天注定事不遂人愿,在老师要求拿出昨天布置的作业时,其中一个坐在他斜前方的男生状似无意地惊叫出声:“冉煜安!你怎么把试卷弄成这个样子?”
老师循声望来,皱眉问:“怎么了?”
另一个男生嬉笑着说:“老师!冉煜安好像是因为对你布置的作业不满意!在卷子上乱涂乱画!”
同学们或好奇或戏谑的视线像是一根根尖锐的软针,把他浑身扎透。
它们把他的鼻子缝住,叫他不能呼吸;又把他的舌头刺穿,叫他难以说话。
到最后这些针会把他的眼睛也扎破,让他对这样的视线,这样的恶意麻木到视而不见。
好像只有这样痛苦到麻痹全身上下的每根血管和大脑里每根神经,才能叫他继续生存下去。
好在老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句“下次别这样了”,就把这事放过去了。
冉余醒咬着嘴唇,把头低得快塞进桌子里。
他听见一道声音传来,这道声音填满了恶意,来自刚开始起哄的那个男生——何净。
“运气还挺不错。”
冉煜安不敢说话,他装作没有听见。
还有两个月就中考了,他劝自己,再忍忍吧,再忍忍吧。
何净也无所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说完就转过去,看起来是终于认认真真听起了课。
他本以为今天还会被何净一伙人刁难,但是他们似乎找到了什么别的事情做,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居然都破天荒地没有再做什么让他难堪的事。
他想,今天似乎是个还算平和的日子。
可惜这样的侥幸却只延续到了他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