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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进退两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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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爷爷一行人离开,陶兰泽立马打车前往大伯家。
同时打开GPS定位,查看哥哥所在处。
抵达后大伯家小区后,他坐在小区的亭子里,一面画分镜稿,时不时盯一下屏幕,而王悦则陪在一旁静静地用手机追漫画。
见GPS定位动了起来,即将抵达大伯家,他推了推王悦说:“我哥来了,准备走。”
王悦严肃地问:“咱俩真的要大闹天宫。”
陶兰泽:“不是闹,是给我哥助阵。”
他的计划是,趁哥哥抵达,紧随其后,一起登门拜访。
刚起身走两步,便瞅见不远处母亲迎面走来。
陶兰泽扭头要溜,却听到母亲高喊:“阿泽。”
他不得不走到母亲面前,笑问:“妈,你也来找大伯啊。我跟堂姐约好了,一起讨论漫画剧情。”
母亲点了点头,拽着他的手:“今天大伯家有事,我们改日拜访。”
“怎么会有事,堂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回家,阿泽别添乱。”母亲显然不高兴。
陶兰泽不愿让哥哥一个人独自直面疾风骤雨,坚持要留下:“妈,你不能剥夺我走亲访友的权力。”
母亲一愣,转而露出悲伤表情,张开怀抱紧紧搂住他:“阿泽,我的好儿子,从小你最听妈妈话,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陶兰泽发现母亲全身颤抖,像被可怕的东西给吓坏了,他越发担忧,问道:“妈,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事的,爷爷不过是念叨几句,他已经老了,很多事必须依靠你哥,不敢为难他。”
“既然如此,我们去旁听,也不碍事的,妈妈。”
“阿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母亲全身颤抖,在他耳畔低语,“你跟哥哥……是我们自家的事情,没必要跟别人说。回家吧,我们回家吧。妈妈求你了。”
陶兰泽如遭雷殛,他意识到母亲已经知道了他跟哥哥的秘密。
是怎么知道的?何时知道的?不,原因已经不重要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完全慌了神,手脚发冷,四肢乏力,六神无主,不知不觉中被母亲牵了回去。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无惧世俗的风暴,可仅仅只是被母亲发现真相,便似河蚌失去了坚硬的壳,以柔弱的肉身直面酷烈的世界,一下子血肉模糊。
混混噩噩地回到家,陶兰泽才突然记起:“悦哥呢。”
母亲:“他回家了。”
“这样啊。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开完家庭大会就回来。”
“那……”他想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却失去了询问的勇气。
“你哥今晚不会回来。他有自己的家。”母亲有气无力地说。
“哦。”陶兰泽机械地点了点头,自从他高考估分结束,哥哥再也没有回来过,像和父母陷入长久的冷战。
如今,他也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神,害怕看到不安、嫌弃与失望。
追求真爱没有错。只是有愧于父母。
长久的沉默后,陶兰泽听到隐隐的抽泣声,惊慌地抬起头,看见母亲弓着背缩在椅子上,双手捂脸抽泣。
他猛然察觉,一向强大的,全心全意照顾他、能把家里和单位的事料理得井井有条的母亲,并不是天生刚强的。母亲已经老了,轮到他展开羽翼照顾母亲,而不是一味地躲在父母的庇护下。
“妈,您别担心。我毕业了就回来照顾您和爸。”陶兰泽走到母亲面前说。
正哭泣的蒋惜梦愣住了。她并不是刚发现儿子们有小秘密,在大儿子回家给小儿子回家补习不久,她便敏感地察觉原本疏远的兄弟俩,一下子变得过份亲昵。
可当时高考才是首要大事,只有小儿子成绩能不断提升,其它事情不必深究。
然而当丈夫告诉他大儿子的性向后,她脑子里散乱的线索瞬间串在一起,一下子就明白了兄弟间的小秘密究竟是什么。
天啦,这种只会在小说里发生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她家中。
看小说的时候,她觉得骨科好磕真香,然而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难关。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送小儿子到外地读书。她觉得兄弟俩有可能只是学业压力过大,血气方刚的天性被压抑着,一时间意乱情迷。
有时又怀疑这是大儿子的报复,报复她的偏心。若非她如此偏心,或许人伦悲剧就不会发生。
她知道小儿子暑假期间不去毕业旅行,反而一心创作,其实是去大儿子家画漫画。可她没有阻止,因为她深知小儿子生性叛逆,越是阻扰越是坚定。反正去外地上大学的事已成定局,不需横插一杠,节外生枝。
希望时间、成长与异地会冲淡一切错误的感情。
可是今天,她在发布会现场远远地看见小儿子。想到这孩子是多么地执拗,在听到爷爷的训斥后,一定会冲到大伯家替哥哥出头。万一激动之下,把不该说的事抖出来。那他们这个家,或许就难以维系了。于是她找个借口逃离现场,拦下想上楼捣乱的小儿子。她万万没想到小儿子在听到她的暗示后,吓得呆若木鸡,让她轻松把人带回家。
虽然成功阻扰的小儿子,可她的心里却更难受了。
她以为小儿子受外国动漫影响,性观念开放,不觉得自己做出的事有悖人伦。可看到小儿子吓坏后惧怕的模样。她才意识到,小儿子其实知道这份悖德的情感,是多么重大的错误。
明知不对,明明惧怕,却依然选择犯错。这足以说明,这份感情的浓烈程度,超过了对安定感的追求。
人啊,一旦陷入了禁忌情感的漩涡之中,情感阈值拔高,便容易对平淡的恋情无感,沉迷这份点燃所有激情的危险悸动,如同倾家荡产的赌徒,明知前方是悬崖峭壁,可能一去不返,却依迷于孤注一掷时,那烈火焚身的激情与火热。
在这样的情感力量面前,斥责和诉苦皆是无力的。
事情早就不受她控,早已无可挽回了。她后悔莫及,紧搂着小儿子说:“我知道,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犯下什么样的错。妈妈永远爱你。”
陶兰泽搂着母亲痛苦流涕,他并不是未曾设想过后果,只是不愿直面如今的困局,于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只要一辈子不被爸妈发现,就不算犯错。他永远是妈妈眼里朝气蓬勃、热血中二的儿子。
他没有错,爱一个人怎么能算错呢。爱是多么美好的事情。爱是无数诗歌诵扬的事情,爱是人类战胜现实苦难的良药。
可是为什么这份爱沉重得要压垮心肺,令他心如刀绞,难以呼吸。
长夜漫漫,陶兰泽辗转反侧,梦里父亲用扫把揍他,指责他带坏了哥哥,而母亲冲上前护着他,无声哭泣。他害怕极了,从恶梦中惊醒,发现天还没亮,又闭上眼继续睡,可恶梦又换了个场景,继续侵蚀他的心脏。
一整晚,他都没睡好。无精打采地用微波炉加热早餐,吃完后背上包,依然独自前往哥哥家。
昨天,他思绪乱作一团,因此什么信息也没给哥哥发。
而哥哥像往常一样发了一句,“我到家了。”
哥哥说的家,那只是哥哥一个人的家。孤独又强大的哥哥,在他这个寻常的家庭中,显得格格不入。
打开哥哥的房门,他意外发现,哥哥盖着薄薄的被子仍在睡觉。客厅里的灯光照在哥哥的脸上,好似为舞台上沉眠的白雪公主,打上一束柔光。
他坐在床沿,用视线勾勒哥哥的轮廓。像风烛残年的画家,每一笔都极尽缱绻温柔,全身心投入已然不多的创作时光中。
当陶如琢醒来后,看到弟弟满眼眷念与不舍望着自己,他知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浪漫的假期即将结束,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然落下,母亲已跟弟弟把话说开,到了抉择的时刻了。
是时候开诚布公说说真心话。即使他们兄弟俩从今日起分道扬镳、形同末路,那总好过在漫长的岁月里消磨感情。
昨天他站在厅里接受爷爷的审问,一家人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他只能不断地找借口以求脱身。可以想见,弟弟要是遇到这种事,必定沉不住气,跟长辈大吵一架。父亲会因此生气,家里会闹得乱哄哄。
仁善的、感性的,珍惜家人的弟弟,在发现脾气后,定会后悔一时冲动说了重话。心里既害怕恋情暴露,又害怕成为家庭崩裂的原凶,负面情绪不断累积,无处排遣,只能画进漫画里不断反刍,最终成为沉重的心理阴影。
他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深陷噩梦。于是坐起来,拉着弟弟的手问:“阿泽,你是不是没有睡好。”
陶兰泽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哥哥说,却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哥哥突然问:“你是来找我告别的吗。”
他猛地抬头“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永远不会。”
“妈妈阻止你前去大伯家,对你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陶兰泽心跳加速,害怕哥哥因此拒绝他。
“王悦说,你们正准备前往大伯家,却被她拦下了。她对你说了什么,你为何如此悲伤。”
“她……只是劝我回家。”陶兰泽低着头,不敢讲出真相,直觉告诉他不能说,说出来一切都会天翻地覆。他恨自己的怯弱,明明是他引诱哥哥沉沦,明明是他拉着哥哥不放,明明有着与全世界对抗也要守护哥哥的决心,可事情临头,连承认的勇气也丧失了。
可哥哥却一言戳破他的心事:“妈妈知道我们俩的事了。”
陶兰泽的心脏猛然抽搐,他差点忘了,自家哥哥一向心细如丝,料事如神,怎么可能猜不到。
“哥……你别担心。妈妈没有骂我。”虽然母亲没有骂他,他却比挨骂还难过。那无言的抽泣,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把刀。
“她一向疼你,无论你做错什么,都会原谅你的。”
“不是的,哥。我……我让她伤心了。”
“所以你会离开我吗。”
“不,我决不会。”陶兰泽拽紧哥哥的手,不停亲吻,像虔诚的教徒不停亲吻十字架,祈求神明宽恕自己的罪过。
“可是你不愿看见她伤心。”
陶兰泽回想起这两个月一旦提到哥哥时,爸妈的沉默,以及一心要送他到外省读书时的坚决。
那样的神情令他害怕,他确实不想见看见母亲绝望的神情,可他不能放弃心爱的哥哥,一颗心快要撕成两半。
“回去吧,阿泽。”见哥哥想要抽回手。他立马握紧,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哥,我决不会放手的,就算你想放弃,我也会死缠着你。无论天南海北,我们永远不会真的分开。”
“我的傻弟弟。你还没看明白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什么都没说。”
“你在瞎说什么啊,哥哥,不要跟我开玩笑。”陶兰泽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自己这做,妈妈和爸爸会有多么伤心绝望。可我还是故意告诉他们性取向,令他们忧惧,害怕。”
“你没有故意这么做的理由,你没有!”陶兰泽扯着哥哥的手怒吼。
“我当然有。我恨他们偏心,恨他们把我交给严厉的爷爷管教,却把你宠得任性骄傲。你们仨才是一家人,而我不过是他们实现阶级跨越的工具。我要把你从他们那里夺走,我要让你染上跟我一样的色彩。”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陶兰泽牙齿打颤,遍体生寒。
“既然你已经发现我去了GAY吧,看穿我不是完美的优等生,不再像以往那样崇拜我,不如随势勾引你,拉着你和我一起坠落。趁机离间你和妈妈的感情。”
“住口!陶如琢。”陶兰泽气得骑到哥哥腰上,双手按住哥哥的肩膀,把哥哥推到墙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咬烂你的嘴。”
哥哥搂住他的腰,轻轻抚摸:“这都是实话。我本就是一个品性低劣的人,所以才会钓着贾英豪争取科研经费,利用杜雅言的信赖合伙赚钱。甚至还要利用林珺激怒爷爷,把不能跟杜雅言恋爱的锅,甩在其它富家公子头上。”
“骗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明明是我先在半夜掏你的鸟窝。是我先勾引你的,你不要颠倒是非。”陶兰泽恶狠狠地吼。
“阿泽。别哭了。为我这样的人哭泣,不值得。”
“我没哭。我才没有哭。”陶兰泽吸着鼻涕说,“你总是这样,一次次把我推开,这次你休想再把我推开。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他的脑袋像被巨钟笼罩,一直嗡嗡的响,心儿已经碎了一地。以为早与哥哥心意相通,即使违背了伦常,至少真爱是没有错的。可哥哥却把这段感情说得如此不堪。更令他伤心的是,他对哥哥的感情更加不堪。好比凡人渴望把天上星辰据为己有,渴望在圣洁之物上刻下自己标记,一种窃取本不配拥有的美好的僭越之乐,把人见人爱的宝藏据为己有的卑鄙占用欲。这些不洁的想法,被血脉相联的爱欲包装,打扮成爱情神圣的模样,欺骗自己,亦欺骗他人。
如今一切伪装被揭开,他看到自己流脓的内里,发现幻想退潮后一地狼藉,不敢直面母亲的痛苦,哥哥剖心的独白,更不敢直面自己的肮脏的欲望。故而悲伤得不能自已,眼泪不受控的流出来,一滴又一滴,滴在哥哥光洁的脸庞,像露珠滴于荷叶更显光润。
在这心痛欲死的时刻,他却无法自控地向水源祈祷:“哥哥,哥哥……”
陶如琢听到弟弟的呼唤,升腾出扭曲的快乐。
弟弟眼中看到的不止是悲伤泪水,亦有全心的仰慕依赖,排它的独占欲、憋屈的挫败感,所有的情感混杂在一起,成为一曲摄人心魄的交响乐,乐声流淌成爱河,而他全身心沐浴在爱河之中,全身像过电一般,沉睡的渴求瞬间苏醒。
“哥哥,你……”陶兰泽惊讶地发现,哥哥莹白如玉的脸颊泛起迷醉的酡红。
哥哥粲然一笑,伸手兜住他的脖子:“我说过。我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理性矜持,只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普通人。”
陶兰泽像在散发的恶臭的沼泽地闻到沁人心脾的兰花香,瞬间恢复清明,他抹了把泪,突然笑了。
是啊,为什么要哭呢。不管这份爱多么卑劣,至少此时此刻沸腾的念头是真实、炙热、纯粹。文明的条条框框否定了爱,却困不住源于本能的野性。
他用纸拧了把鼻涕,低头噬/咬哥哥的嘴,再次强调:“别想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的。”
哥哥搂着他叹气:“我这么坏,你何必呢。”
“那我就要比你更坏,更恶劣。”
“啊!”哥哥的笑吟,好似昆山玉碎凤凰叫。
陶兰泽像得到表扬,越发卖力。
哥哥如舍身伺鹰的普罗米修斯,为了光明,愿意承受一切。
陶兰泽感觉不太对劲,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
哥哥喘着气继续说:“我睡……睡不着,试用一下小玩具。”说着把湿纸巾递给他擦手。
他的脑袋像被巨大的信息流冲击,仍遵循旧有程序,茫然起身,跌跌撞撞冲到卫生间洗手。
洗完手,只见哥哥的模样。差点被口水呛到,急不可耐上前。
那舒服的熟悉感,好似暴风雪中迷路多时终于找到了家。吸引着他离热源更近一点,更近一点,令伪装的油彩被高温融化,露出原本狰狞不堪的真实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