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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空洞的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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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锁确实难开。”大伯试完锁后,得出结论。他走到陶如琢身边说:“打不开锁也不要紧。现在关键的是举办后丧礼。之前因为某些人闹事,亲戚的邻里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我知道你一直是理性、冷静、顾全大局的人。不愿意为了一点点钱财看亲人们吵得不可开交。这年头机会外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一家人还是聚在一起力量大。你说对吧。”
陶如琢知道大伯在打什么主意,不就是让他放弃个人继承,让遗产继承回归正常正分吗。他虽然没有独自霸占遗产的野心,却不想被别人骑在头上打脸,但硬碰硬只会让彼此脸上无光,于是点了点头:“大伯说得是。”
“你有这份孝心,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你比你的二伯、三伯他们一家子都要明事理。我这就跟他们说,你愿意放弃继承。”
“等一下。大伯,虽说我愿意放弃,可这毕竟是爷爷的遗愿,丧礼还没办完,我们就谈分家产的事,实在是不好。您说是吧。”
“当然,当然。办完大事,我们再好好商议一下。你放心,大伯知道你爸心脏不好,不能像我们一样在外面拼搏,所以会多分给他一点。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们互相照应照应。”
陶如琢与伯父虚与委蛇一番后,继续开始自己的计划。
之前,他让弟弟和父、母在第一轮解锁机会时,先别尝试开锁,保留住解锁的机会,而后告诉弟弟锁盒被胶水封住的事。
弟弟听后很是愤怒。他安慰弟弟,已经想到了破解之法。而后暗中调配化解胶水的药水。
得了空时,弟弟突然提出想弄一弄藏宝盒,其它人表示,想尝试可以,要在你哥不在的地方尝试。于是弟弟拿着藏宝盒走开,大伯母随既跟上。但最后骂骂咧咧的走出来。
“阿泽真是太顽皮,解不开就算了,怎么能一气之下把锁丢进脸盆里。”
弟弟:“爷爷只说不能暴力拆,也没说不能尝试用水的浮力呀。”
大伯母趁机提出要尝试解锁,再次失败。
陶如琢想要再次尝试,二伯则表示得让长辈们先来。现在长辈们忙要招待客人,等有空了再尝试。
陶如琢知道这是伯伯们的拖延之计,目的是阻止他在葬礼前进行第二次尝试,葬礼结束送走客人后便要召开家庭会,商议瓜分财产。到时候他再提出想要开锁,或者不愿瓜分遗产,就狠狠地得罪了伯伯们。因此他必须把握最佳时机,当众开锁。
他假装不在意伯伯们的阴谋,按大伯的吩咐,抄写爷爷编撰的家训,热情地招待宾客,努力给亲戚故旧留下好印象。
对于别人询问遗产之事,他表示爷爷刚过世,等入土为安后再谈。
夜深,宾客离场,一大家子人纷纷入睡。
陶如琢见弟弟没去休息,便走向爷爷的书房。
这两天弟弟一直跟着堂姐整理爷爷留下的文化典籍,主动抄写家训。
爷爷自诩书香门第出身,肩负传承儒家孝道文化的重责,趁着这几年国学热,加入各个协会,引经论据,侃侃而谈,颇受欢迎。其大力主张的君臣父子封建伦理道德那一套,分明是向往自由的弟弟厌恶的。可弟弟却整理得特别认真。还跟协会里来吊唁的其它老人交流起来。
若说弟弟上大学后学会了社会人那一套,懂得跟手上有一点权力的人虚与委蛇,他是不信的。弟弟肯定是跟着堂姐对古代精制定的社会规训起了好奇心,想深入了解其中深意。
他特地为弟弟加热好盒装牛奶,走进爷爷的书房。
书房里,堆满了各种资料。弟弟坐在资料堆中,像一名挑灯夜战、笔耕不辍的作家。
上前一看,原来是在画漫画。
漫画的内容是,魔法师陶陶被传送到偏远小镇,镇上原本有一名巨人统治,巨人看起来声音宏亮,威武雄装,能够背诵上古的咒语,看起来特别有震慑力。镇民们对巨人的种种无理要求,颇有不满,但恐惧巨人的威严,不得不遵从。
直到那一天巨人倒下了,原本忌惮巨人之人,松了一口气,一齐把死去的巨人围了起来,商议着瓜分巨人,继续用巨人巨大的躯壳架屋盖房,用巨人的心脏当水泵,血管当管道,肾脏当过滤器……
有人试图阻止他们的暴行。却被他们封住嘴,绑了起来。而后一行人因始终无法商议好如何切割分配巨人而大打出手。
直到魔法师陶陶到来。
陶陶给阻止分割巨人者松绑,又对打架者施了禁咒,让他们无法争斗。
打不起来的人们,继续嘴炮,表示他们的分配才是最合理,最能高效应用巨人的。巨人一生都在庇护他们,肯定不希望在死后,让他们失去庇护。
陶陶听完他们的话,观察了一会儿巨人,发现这个巨人是个类似皮球的存在。巨人内部并不像正常人那样有着完整的运作的体系,但巨人凭借魔法支撑着身体,凭借声音与巨大的造型,树立了权威的形象,让人们膜拜他,听他号令行事。他利用自身权威,巩固魔法阵,支撑自身存在。
而今他倒下了,虽然躯壳还在,内里却是中空的。
陶陶说出真相,但镇民们不信自己被巨人骗了,仍表示要剖开巨人,向陶陶证明巨人的伟大。
因陶陶这个外敌的存在,镇民们对如何解剖巨人,很快达成一致,齐心协力准备切开巨人,制定了完善的方案。
然而当他们锯开巨人厚厚的皮时,一股气流涌出,吹翻了所有人。
气流停歇后,镇民们站了起来,却发现巨人泄了气,露出空洞的内里……
这漫画真心不错,要是大伯们看到,肯定会勃然大怒。
“啊……哥……”弟弟突然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放下牛奶:“帮你热好了。今天像都没吃什么。”
弟弟接过牛奶,眼神亮亮的,像有话要说,令人思绪万千。
为了躲避逼婚,春节没有回国,跟弟弟已有一年多未见,隔着小小的手机屏幕,所能传递的思念有限。而今终于能当面倾诉相思,可这身丧服,是至深的禁忌,熄灭了爱欲之火。
“这漫画真有趣。”陶如琢主动打破沉默。
“我最近都在画番外。有点不知道正篇要怎么推下去了。我去打工后,经历了很多人很多事,觉得赚钱真的非常不容易。想要反抗强权,追求幸福,实在是太难了。”陶兰泽看着哥哥心潮澎湃,不由自主开始诉苦。
哥哥点了点头:“想要创作独特的艺术作品,先要磨砺自己的心灵,就像工匠琢玉一样。这个过程,难免会觉得迷茫。很高兴看见你,并没有陷入虚无主义。依然积极思考,甚至愿意钻研起原本不愿接纳的传统道德规训。”
陶兰泽点头:“虽然这些封建味浓浓的说教,明显压抑了人的创造力。不过里面包含了希望世界变得更变好的期待。在过去的某个历史时期,它也曾是进步思想。”
“是啊。”
“哥。有时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画的漫画像白日梦游者在呓语,毫无现实意义。有时我觉得自己和爷爷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梦。”陶兰泽在哥哥的鼓励下,说出心里话。
“做梦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如果人类不能设想自身未曾体验过的种种,不能用言语和图像表达幻梦去感染其它人。如何能开拓未曾抵达的领域。爷爷的梦,是旧日的梦。他跟现下很大一部份人的追求与利益相抵牾。但你的梦是未来的梦,是未来能抵达的彼岸。编织梦境的叙述者,在成长路上总是难以避免经历幻灭和迷茫。这恰恰是你认真思考、内省,即将跨入新境界的证明。”
“哥。”陶兰泽咬了咬唇,哥哥的话完全说在他心趴上,那些为了寻找真理之路所受的苦,辗转反侧的夜晚,突然有了意义。
“我相信,你能找到心中的光。”
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的眼神里有炙热的光,若不是身处禁忌的环境,他俩早就揉作一团,彼此交融。而此刻,隔着肉身的海洋、语言的限制,身处同一片光明,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握住谁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着,不愿放手。
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怎么还不睡,明天要早起。”母亲蒋惜梦站在门口问。
陶兰泽吓得松开手,扭头整理画稿,“这就睡,这就睡。”慌乱之中,画稿掉在地下,他蹲下身去捡,不小心跟哥哥的手碰在一起,你电到似的,缩回了手。
最终还是哥哥帮他拾起所有画稿,对他和母亲说:“我要守夜,你们先睡吧。”
“嗯。”陶兰泽低着头离开书房。生怕母亲责怪他行为不端,却又忍不住,在离开前看了眼端坐在书房里的哥哥。
陶如琢坐在书桌前,翻看这几天亲戚们抄写的家训与弟子规,让陶氏子弟抄写这些言论,是爷爷的遗愿,有人的抄的认真,有人的敷衍了事。但无论抄写时的态度如此,又有几人能把训诫放在心上呢。
他苦笑,起身打开书柜,翻出自个儿儿时抄写的弟子规。字迹清秀端丽,好似一名规行矩步,生怕犯错挨揍的孩子。
他拿着这些字贴走到烧纸钱的火盆前,点燃纸钱不断投入后,烈火雄雄燃烧,那些旧的原子键,旧的链接被撕裂,新的化合物,新的凝结方式出现。他把字贴投入其中,文字的思想烙印在此裂解,而新的道路由此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