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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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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的春天，风吹过林梢，城市湿润的空气像雾沉在半空，谢清许握着笔往空白的页面上点了点，无聊地估算着月考的分数。周一早上，惯例是校长发言的时间。由于是走读生，谢清许有合理的借口躲过等早餐跟晨跑的规定，逃过教室若有若无的肉包香，卡着点进了教室。孩子是家长社交的谈资，身处同一阶层，在社交场合互相应付的机会很多，回到学校继续违和本心的社交，只会让本就枯燥的高中生活更加乏味。谢清许盯着纸上没有规律可言的黑点想着，余光瞥到一个身穿校裤的男生走了进来。
什么？
高二也会有转学生吗？
“安静！”老郑适时地开口。老郑之前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进入学校带的第一届学生就是谢清许的班级，后来换了老郑，一带又是一年。那位女老师刚进学校的时候，就找了理由批评谢清许一顿，拿着戒尺就这么打出一道醒目的红痕。年轻教师为了出成果心急，立威肃清班风，情理上完全可以理解，但这所学校的家长是不会接受的。她不仅触碰了学校的隐形禁令，更挑错了对象。谢清许是谢家唯一的孩子，是谢老爷子认可的继承人，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凭着成绩选了这所私立高中。于谢清许而言，伪装好学生不是很难的事情，只是为了减少麻烦以及更轻松地在学校生活，如果犯了太多错，那么做什么都有向谁要解释的必要，这是很麻烦的事情。除此之外，被训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实在是过于新奇。他选择来这所高中只是为了学校花钱砸来的师资，而不是为了来这里受气。他看着自己纤细手腕上难以忽视的痕迹以及微微刺痛的感觉，没有多话，看着面对学生侃侃而谈的年轻教师，觉得那声音实在是烦人，转身进了教务处。
女老师立在教室里，微微颤着，两眼垂着泪。她没有错，但不适合这所学校。谢清许坐在办公室里的椅子，看着父母派来的秘书跟教务处主任协商，打了手势就回了教室。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见到那位老师了，他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欣赏别人的失败是浪费时间的事情，有很大的可能会产生莫须有的负罪感。他有很多报复这位老师的方法，这是最简单的方式。他不愿意在她身上花过多的时间。时间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很珍贵，她愿意花时间利用他立威，就应该承受后果。谢清许的代价只是让人再次感受到，他不只是长相瘦净的书呆子，除此之外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奇怪的事情。在这所学校里，老师与学生，是合作的关系，而不是上对下的关系，彼此之间守着似有若无的边界，这是学校的隐形规则，多余的敬意或关心是很好笑的事情。他们遵守的是交易规则，也仅此而已。
见到杨悔的时候，谢清许的心情没来由地烦闷，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托着头望过去，与那人的视线对上，盛夏的光匿在澄澈透亮的一汪眼，英挺的鼻子下薄唇微微勾着，咧开嘴笑时让人觉得是好亲近的人，只是那汪水灵的眼睛涌着的不是清泉，而是掀不起波涛的海。
我是在哪场聚会看见过他呢？
眉眼间是熟悉的在哪见过的脸庞，谢清许在脑子里转了转，又实在没想起来。
“大家好，我是杨悔”他拽着挎着的书包，眼睑往上掀起，桃花眼似笑非笑，歪着头看着老郑，“老师，我坐哪？”
得到示意后，杨悔走向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小范围地闹出些声响。老郑稍微补充了关于杨悔的介绍，谢清许没有抬头，任由咸涩的气味绕过身侧，老郑的话语从耳朵旁边流过，眼睛只是盯着生添的黑线。校园广播在此时适时地响起，同级广播生清晰稚嫩的声线盖过了校长沉闷而略有口音的声音，“插播，S市高中生创意征文大赛市级奖名单如下，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与指导老师前往一楼校史馆前进行拍照留念。一等奖，高三2班林宛儿，指导老师陈宇，高二12班谢清许，指导老师陈须宇，……”
谢清许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的模样，扣了笔盖，没有迟疑地走出了教室。老郑肯定地拍了拍谢清许的肩膀，翻了翻点名的册子，没有再多说话。校史馆前的人稀稀疏疏，木棉树的枝桠冒着绿，纷纷扬扬的满天棉絮似乎是昨天梦过的场景。他被摄像师指导着地走到了平台的中央，背后天文馆上的避雷针闪着刺眼的光，谢清许收回了眼神，只觉得背后有些炽热，转过身去只见到半空中浮着的尘埃。
“后排居中的同学把头转过来，开始拍照了。”
谢清许没有说话。照片上后排的男孩穿着白色的校服，额前的碎发遮着琥珀般透亮的眼睛，鼻尖微微翘着，脸庞光洁白皙，薄唇生涩地抿着，冷冷地看向镜头上方。
陈须宇是刚来没几年的语文教师，拿到谢清许文章后装模作样地拿着铅笔开始改，而后又拿着电脑说不习惯纸笔改文。谢清许望着他拿着奖品笑容灿烂的侧脸，只觉得分外刺眼。
谢清许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过多地计较，这场比赛于他而言，不是一定要加入申请材料经历模块里的。相较于申请国外的学校，谢清许更倾向于在国内读书。国外的大学固然也具有高认可度，而在国内的环境里，他也有自己所需要追求的目标。家里对他的要求没有很高，高考不是唯一的计划，出国留学是能够被允许的备选方案。他是谢家唯一被认可的继承人，所处的阶层不允许他堕落，短暂的迷失是成长期的阵痛，一直被阵痛期困住会成为家族的弃子。这是他被赋予的责任，也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无可躲避。谢清许能够在学校里目中无人的底气从来都是谢家，而不仅仅是他的成绩。
路过办公室的时候谢清许别扭地拿着手里的证书，拆着盒子里的奖品。陈老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开了，依稀记得他是要做杂志的专访，关于修改这篇文章的采访。谢清许很有眼力见地没有跟从，媒体的镜头与麦克风于他而言是避之不及的事物，以后总是要面对的，没有现在就把自己置于闪光灯之下的必要。奖品总算是拆开了，他看着盒子里的几本自己书架上已有的著作，头疼得摇了摇，就不该过多地抱有期待。给张奖状就可以了，还多余要扔掉。“清许，把学生证给杨悔。”老郑看着谢清许走过，出门喊住他，把学生证递给他，往反方向去对面11班准备。谢清许看着学生证，S市实验高级中学之下，赫然是男孩青涩的面孔。
我肯定见过他。
回到教室的时候。谢清许很不适地感受到难言的沉默。他还没有找到罪魁祸首，后排靠窗的地方却恰好地又沸腾了起来，杨悔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环境里，似乎他从来都不是外来人。那人笑得把手架到别人的肩膀上，聊着青春期男生经常谈论的话题，难缠的教务老师，写不完的作业，前天晚上更新的游戏，篮球场上打出的一记三分球。谢清许没有加入，默默把奖品囫囵推进了后排的公共书架，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
“走吧？”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高一芎有眼力见地经过谢清许的座位，食指跟无名指在木制的书桌上敲了敲。
走。
这是属于一个人与一群人的暗号。谢清许没有多余的回应，只是从自己的抽屉里掏出了东西，径直往一楼户外停车场的墙根去。
“不来一根？”谢清许清瘦的腰倚着灰白粗糙的墙壁，食指跟中指熟练地夹着一根烟，眼皮往上挑，眯着眼看着杨悔，并没有要听答案的意思。远方，墙之上的蓝天往外推。高一芎熟练地从他兜里掏出了一包，抽出了几根扔给了旁边的人，护着那头给点了火，烟雾寂寥地往上燃。
“你怎么会？”杨悔脸上挂着谢清许很看不惯的笑，是常见的客套又热情的伪笑。他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尤其是酒席推杯换盏时的父母，唯独不适合在未满十八岁的他的脸上，看了直让人气急败坏。谢清许下意识撇了撇嘴，不愿意回答，又自嘲地转过脸想跟高一芎说话。管得多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我以为好学生都不会加入。”
“杨悔，你今天是第一次来的吧？”
杨悔只是笑着，坦然地走到了他旁边，好脾气地说道，“我错了，别生气。”
“谢清许？”
“嗯。”谢清许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在杨悔介入社交距离的瞬间，他下意识地不想让他吸入二手烟，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好笑。
“对呀，一起玩就熟悉了”高一芎通情理地打着圆场，试图帮谢清许解释情况“高一我跟清许是一个班，本来也是不熟悉，后来我俩在天台遇到，就一起玩了。清许确实是成绩好，有时候会是你很好的借口。”
杨悔适时地没有问什么借口，他能敏锐地感受到谢清许对他的敌意，“哦？天台？”
“不要多想，不是什么校园怪谈，我校学风严谨，师生和睦，千年学校开始建设初中校区，决定对外招生，当时主教学楼还没建设完，单纯是毛坯楼，我们偶尔就顺着路窜过去了，可没干坏事。”高一芎曲着手搭着谢清许的肩，轻佻地歪着头。
“呛到我了。”谢清许肩膀往上抬了抬，反而被用力地往下压，抬头烟雾扑向他，始作俑者却望着另一个方向。
高一芎喜欢男生，他很早以前就知道。
年级稳定每学期要进出教务处的关系户跟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两名的优等生，能组成一个圈子并和谐共处的核心原因就在这里，他们两个是同类。当然，除此之外的原因也是有的。
“真不来一根？”高一芎笑着看杨悔，痞气地笑着。
他话真多，从来没这么多过。
“看着你们抽就行，还是说我碍事了？”杨悔假意作出一副要帮所有人点烟的谄媚模样，可惜身子始终是直挺挺的。
“你少装蒜了。”高一芎离开了谢清许僵着的肩，一拳轻轻地抵在了杨悔的胸膛，两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演起了戏，其他人或插着兜，或靠着墙，只是，也只能旁观着。
“我把你们要的放空抽屉里了，自己记得去拿，丢了概不负责，自觉按市场价给我。”谢清许低着头敲了敲烟，烟灰零星地落下，眼看着烟快燃到了尽头。
“要什么？”
“清许是我们珍贵的走读生，需要什么都是让我们谢少爷帮忙带的，不然你以为校内这所小卖部能够满足这群人挑剔的口味吗？”高一芎说着，手指握成拳轻轻敲了旁边人的头，“陈宣这小子昨天非要吃西城区新开面包店的瑞士卷，缠着我们少爷买了来。”
“说什么呢？明明是大家都想吃。”
“大家是谁啊？谁叫大家啊？”人群又忽地掀起了调笑声，以高一芎为中心，状似有意地互相推搡。。
“你想要什么？”谢清许想到了很有趣的事情，故意盯着杨悔的眼睛说，“我支持任何交易平台的付款。”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怎么办”杨悔插着兜，先谢清许一步用脚踩灭了闪着的火点。
“我身上还真的有你需要的东西，没来得及给你，你拿什么来交易？”谢清许有意逗弄他。
“真的有的话，你坐我家的车，我带你去买一样的，还给你。”
“还不了呢？”
“你开价。”
“我不缺。”
“我肯定还得了。”
谢清许不愿再就着无聊的话题纠缠，看着地面上被碾过的烟叶，从兜里掏了出来，“给你”
杨悔轻轻地笑，“真有趣。晚上一起回家。”
“怎么？杨悔，你也是走读生？”
“很不巧，确实是。不要逃跑。”杨悔的指尖撩过谢清许的发丝，抬脚往前走着。
他的话没有说明对象，但谢清许莫名认为是一种警告。
他是以什么立场警告他？
“被耍了？”谢清许看了眼手表上的指针，没有多话地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