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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过往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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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鞭抽打着香樟苑17栋的钢化玻璃窗,张国超掌心的紫砂壶在茶几上震出细碎颤音。壶身"松鹤延年"的浮雕被雨水折射成扭曲的囚笼,倒映在男孩青紫交错的伤痕上。那是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狂风和暴雨如同猛兽一般在这钢筋水泥造就的密林里横行。
“当初就不该要你这个兔崽子!”张国超将茶几上的紫砂杯往地上一摔,对着张禾咆哮道。紫砂壶在张禾脚边炸开时,飞溅的瓷片在他小腿划出新月状伤口。十岁的男孩盯着渗血的裂口,突然想起自然课学的共生关系——就像他父亲眼中,他的存在永远与母亲的死亡紧密缠绕。布满血丝的双眼同窗外的骤雨遥相辉映。
10岁的张禾站在墙角,矮小的身躯满是淤青和伤痕。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泪水,但更多的确是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坚定。张禾就站在那里,对男人的咒骂无动于衷。
“说,为什么要和李俊丰他们打架,**的,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给老子出这个门!”
“哎呀老爷,别骂孩子了,禾禾还小,经不起吓的。禾禾乖,告诉你爸爸为什么要和李叔叔家的儿子打架啊?”赵婶在一旁一把抱住了张禾,搂在怀里轻声劝到。
“看什么看,哑巴了吗!老子叫你说话!”不知是不是儿子的目光点燃了张国超多年压抑的痛苦和努力,张国超的怒火烧的更凶。
“是他们骂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赵婶的怀抱太过温暖,能把张禾小小的最后的倔强融化,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了。张禾一溜烟跑出家门,钻进看不见缝的大雨中。
“哎呀作孽呀,孩子还小你这么逼他是做甚!”赵婶气的一拍大腿,跟了上去,只留下脸色惨白的张国超独自站在空旷寂静的客厅。
雨越下越大,雨水打湿了身上的伤,伤口也越来越痛。张禾孤孤单单的走在小区路上,有点后悔刚刚避开了追过来的赵婶。“脚好累,不想走了。”小小张禾蜷缩在不知哪家的墙角。天空上一道道闪电如锋利的巨斧劈下,狂风吹的细嫩的皮肤生疼,小小张禾深深埋下了头。
雨水混着血水在排水沟画出蜿蜒图腾,张禾数着人行道地砖的裂纹。当数到第47块时,孙秀文拎着的垃圾袋突然破裂,腐烂的苹果核滚到他脚边——就像命运随意丢弃的馈赠。
“呀,这谁家小孩,下这么大雨怎么在这坐着?”
张禾回头,眼前是一位穿着朴素的阿姨,手上提着垃圾,应该是开门扔垃圾的。
“小朋友你是谁呀,怎么不回家,咦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搞的?”不管孙秀文怎么问,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就是不回答。孙秀文自己的儿子跟张禾差不多大,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瞬间把张禾带入了“遭受家暴,没人疼爱”的故事之中。
孙秀文心疼的不得了,垃圾都不倒了就拉着张禾回了家,为张禾洗澡擦药换上儿子的衣服。
“阿姨的浴室有海盐味。”多年后张禾仍记得,当孙秀文用纱布蘸着温盐水擦拭他伤口时,消毒柜指示灯在瓷砖上投出淡绿色光斑。那晚孙世超偷偷塞给他的《三毛流浪记》漫画书,扉页用荧光笔写着:"送给我的新兄弟"。
做完这一切,孙秀文放张禾和儿子一起玩,自己和老公了出门,她要看看到底是谁家对孩子下手这么狠!孙秀文就这样和满世界找孩子的赵婶碰了面,明白了一切都是误会后孙秀文终于放下了心,而忧心忡忡的赵婶在看到和小伙伴玩的正开心的张禾后,也答应了张禾今天不回家的请求。
自此以后,孙阿姨的家就成了张禾去寄宿制高中前的第二个家,而她的儿子孙世超也成了张禾最好的玩伴。孙阿姨的出现大大改变了张禾的人生观,她迟来的温柔和母性为因家庭而性情冰冷的小小张禾带来一丝温暖,长大后张禾能成功融入集体,成为大家口中开朗阳光的大男孩,也多亏了她。
而张禾决定带慕清回家和同意慕清留下,也是受到了孙阿姨的感染。那晚在墙角躺倒的慕清,竟让他想起多年前蜷缩在孙阿姨门前的自己。
回忆结束。
“葛强,人,找到了没有。”一身青灰色复古中山,两鬓早染上了几屡银灰的发丝,座上之人敲了敲手中这上好的天青釉茶盏杯沿,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已经古稀之年老人。
“回三爷的话,人目前我们还没找到,但我向您保证,再给我一天时间,我葛强一定把慕清活着带到三爷面前。”
“慕清实在太狡猾了,那晚跑了后虽然一直没找到他,但我已经派了帽子那边有关系的兄弟调了那晚监控,原来那小子趁兄弟们打起来的时候溜进了一旁的小区里,可惜那小区里没安监控,但他身负重伤绝对跑不远,晚上我就带着兄弟们过去,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一定把慕清给揪出来!”葛强句句说的铿锵有力。
掀起杯盖,一股清香顿时从茶碗间飘了出来。好茶好茶,光是闻着这味就知道钱彪那二儿子今儿孝敬的这茶是费了心思的。张三爷面带微笑,对这雨前龙井甚是满意。
张三爷指腹摩挲着天青釉茶盏的冰裂纹,裂纹里渗着三十年前慕家血案的铁锈味。茶汤在盏壁留下金丝挂壁。眼前那人随着杯子清脆的声音气息深浅起伏。
当葛强第五次调整站姿时,老人突然轻笑:“哎呀这人老了,别的喜好没有,就是爱附庸风雅,品上那么几口茶,可惜不知道这茶我还能喝上几口,这B城还能容的下我老三多久咯。”张三爷端起茶杯,也没细品,一仰头把这价值千金的极品龙井一仰而尽。
张三爷话虽说的迷道,但葛强也不是不剔透的人,颔着头悄悄问道:“三爷,您的意思……?”
葛强刚开口,茶匙敲击盏沿的颤音突然切断话头。张三爷从博古架取下一罐2003年普洱,茶饼内飞上的印章已褪成淡红——就像他安插在慕清心腹里的暗桩,正在失去颜色。
张三爷也不露恼色“葛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对这慕清的了解你也不比我少,自十几年前慕老九爷去世后他接管了慕家,这几年我张老三可以说就没过过好日子。本想着这慕清也是个可造之材,只要他愿意跟我干,B城就是我俩的天下,可谁知这小子心太高,居然瞧不上我糟老头子”
“是那慕清不识抬举。“葛强连忙附和。
张三爷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他看不上我也是应该的,现在B城人才济济,我这老头子也确实跟不上时代了”说到这张三爷一脸的哀愁,仿佛真的在为廉颇老矣深深痛心。
“若是他只是想从我这拿几个盘口去抬抬面,我老三让他几个倒也自得清闲,可这慕家小儿居然想要吞了所有的盘口,现在的小年轻胃口这么大可不怕撑破了肚皮哟。”说到这,张三爷直摇头,语气像是在与好友谈论自己那不成器的子女。
“可惜我老三还没老到那种地步,这B城只要还有我老三一个盘口,这茶,我便还想一直喝下去。”张老三寒笑一声,大手一掸便将手中的瓷器挥到了高脚茶几边缘,葛强极有眼力见的快步上前扶了一把,顺便替三爷满了杯,端至三爷面前。
“这慕清实在是太嚣张了,想要和我们张家争高低他还没那个资格!三爷放心,我这就去把慕清给你抓过来,让他跪着向您认错!”
“慢着。”
“三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张三爷抬手抿了口微凉的茶水“死人也是可以认错的。”慕清的花招太多,让他逃了一次,可惜不会有第二次了。
葛强一脸了然,小步跑出张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