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烬雪年少无归 ...
-
云韵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之中,远处有一点微光,忽明忽暗,如同风中的烛火。他想要靠近那光,却动弹不得。四肢沉重如铅,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阿韵...坚持住..."
熟悉的声音从光的方向传来,那么远,又那么近。是简季安吗?云韵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陛下,已经三天了...再这样下去..."
"闭嘴!朕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救活他!"
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清晰如耳语,时而模糊如隔山。云韵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偶尔能感知到外界的片段——冰凉的帕子擦过额头,苦涩的药汁灌入喉咙,银针刺入穴位的轻微刺痛...
又不知过了多久,云韵终于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绣着金龙的锦帐微微晃动。这是...乾元殿?
"阿韵?!"
一张憔悴不堪的脸闯入视线。简季安双眼通红,面色苍白,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龙袍皱巴巴的,显然多日未换。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云韵,仿佛害怕眼前的人是个幻影。
"水..."云韵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喉咙干灼如火烧。
简季安立刻端来温水,小心托起他的头,让他慢慢啜饮。水润湿了干裂的嘴唇,云韵感觉好受了些。
"陛下..."他嘶哑地问,"我兄长..."
"安全了。"简季安立刻回答,"云墨在偏殿养伤,林月亲自照料,已无大碍。"
云韵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玉佩..."
简季安从怀中取出那枚合二为一的玉佩:"在这里。阿韵,这玉佩..."
"陛下!云大人醒了?"刘太医匆匆进来,打断了简季安的话。
简季安让开位置,让太医诊脉。刘太医搭上云韵的手腕,眉头渐渐舒展:"奇迹啊!脉象虽弱,但已趋于平稳。"
"他能活下来吗?"简季安直截了当地问。
刘太医谨慎地回答:"若能熬过今晚,应该...能活。"
简季安脸色阴沉:"朕不要'应该'!"
云韵轻轻扯了扯简季安的袖子,摇头示意他别为难太医。简季安勉强压下怒火,挥手让太医退下。
待殿内只剩他们两人,简季安才红着眼圈开口:"你知道这十天朕有多害怕吗?周毅那混蛋的箭上淬了毒,太医们都说...都说你撑不过去..."
云韵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他尝试抬手臂,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全身虚弱得像一团棉花。
"我...没事..."他勉强安慰道。
简季安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不准再这样冒险!不准再离开朕的视线!你若死了,朕...我..."
云韵从未见过这样的简季安——脆弱、慌乱,完全不像那个杀伐决断的年轻帝王。他想说些什么安慰对方,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再次发黑。
"阿韵?阿韵!"简季安惊慌的呼唤渐渐远去,云韵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一名小太监在门口打盹。云韵试着动了动手指,比上次有力气了些。
"水..."他轻声唤道。
小太监惊醒,连忙端来温水:"云大人醒了?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
云韵慢慢喝完水,感觉好受了些。他小心环顾四周,确定这确实是乾元殿的偏殿。窗外传来鸟鸣声,隐约可见一树白花——是棠梨吗?已经开花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简季安大步走进来,这次衣着整齐,显然刚下朝会。
"感觉如何?"他在床边坐下,眼中满是关切。
云韵微笑:"好多了。"这次说话确实比上次流畅了些。
简季安松了口气:"林姑娘说你的毒已经清了,剩下的就是调养。"他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阿韵,这玉佩..."
"我兄长说...关系到我身世..."云韵轻声道,"陛下...可发现了什么?"
简季安神色复杂:"朕拓下了内侧的纹路,发现这是一幅完整的地宫图,包括几条连朕都不知道的密道。"他顿了顿,"朕去问了母后..."
云韵心头一紧。太后一直对他态度微妙,这玉佩莫非与她有关?
"母后起初不肯说,直到朕拿出合二为一的玉佩..."简季安深吸一口气,"阿韵,你...并非云家亲生。"
尽管早有预感,这话还是如晴天霹雳般击中云韵。他不是云家人?那他是谁?
简季安继续道:"二十年前,先帝刚登基不久,朝中曾有一场政变。前朝余孽勾结部分大臣,意图复辟。政变被镇压后,前朝皇室满门抄斩,只有一个婴儿下落不明..."
云韵心跳加速,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形成。
"那个婴儿...就是你。"简季安直视他的眼睛,"你是前朝末代皇子,本该随家族一起处死。但云老将军怜你无辜,偷偷将你带回家中抚养,对外宣称是次子。"
云韵如坠冰窟。前朝余孽...这是安流皇室最痛恨的人。而他,竟是其中之一...
"这玉佩..."
"是你生母的遗物。"简季安轻声道,"当年政变时,她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戴在你身上,另一半交给心腹宫女保管。那宫女后来找到云老将军,将半块玉佩交给他,说等你长大后再给。"
云韵脑中一片混乱。所以云墨给他的那半块,是父亲...不,是养父临终前托付的?而简季安给他的这半块...
"朕这半块是八岁生日时,母后给的。"简季安解释道,"母后说是一位故人托付。现在想来,那位'故人'应该就是当年的宫女。母后并不知道玉佩的含义,只当是普通礼物。"
云韵突然明白了太后为何总是对他态度复杂——她虽不知玉佩真相,但本能地警惕他这个"前朝余孽"。
"陛下..."云韵声音发颤,"现在您知道了...我这样的身份..."
"朕不在乎!"简季安斩钉截铁地说,"什么前朝今朝,与朕何干?朕只知道你是云韵,是为朕出生入死的云韵!"
云韵眼眶发热,却仍摇头:"朝臣不会接受...太后更不会..."
简季安握住他的手:"这些交给朕处理。你现在的任务是养好伤,其他的都不要想。"
云韵知道争论无益,便转移话题:"周毅..."
"已经伏诛。"简季安冷笑,"朕派兵围了北境都督府,搜出了他与简季平密谋的书信。他见事情败露,在狱中自尽了。"
云韵稍稍安心。周毅一死,至少兄长和父母的安全无虞了。
简季安又陪他说了会儿话,直到云韵露出倦意才离开。临走前,他叮嘱宫人好生照料,有任何情况立刻禀报。
接下来的日子,云韵的伤势在林月的精心调理下逐渐好转。他能坐起来了,能下床走动了,能到殿外的小花园晒太阳了。但关于他身世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宫中流传。
云韵能感觉到宫人们看他的眼神变了——好奇、警惕、甚至畏惧。一个前朝皇子藏在宫中,还深受皇帝宠信,这足以让任何人浮想联翩。
这天傍晚,云韵正在花园里慢慢散步,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竟是太后在宫女搀扶下走来。
云韵连忙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打量着他,神色复杂:"气色好多了。"
"托娘娘洪福。"
太后示意宫女退下,只留他们两人在花园中。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哀家一直觉得你眼熟。"太后突然道,"现在想来,你的眉眼像极了前朝皇后。"
云韵心头一震,不知该如何回应。
太后继续道:"当年之事,哀家也有所耳闻。云老将军冒死救你,可见你必有可取之处。"她顿了顿,"皇儿对你情深义重,你若真心待他,哀家不会阻拦。"
云韵惊讶地抬头,没想到太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不过,"太后话锋一转,"朝中大臣不会轻易接受。你若有心,就当为皇儿分忧,别让他为难。"
云韵郑重点头:"臣明白。"
太后叹了口气:"皇儿性子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他为了你,已经和满朝文武吵了好几回。"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这个给你。"
云韵疑惑地接过画轴,展开一看,竟是一幅画像——画中的女子雍容华贵,眉目间与他有七分相似。
"这是..."
"前朝皇后,你的生母。"太后轻声道,"当年宫变时,她为护你而死。这画像一直藏在宫中,如今物归原主。"
云韵手指微微发抖。画中女子温柔含笑,眼中却带着淡淡的哀愁。这就是他的母亲...
"多谢太后娘娘。"他深深一揖。
太后摆摆手:"你好生养着吧。"说完,转身离去。
云韵站在夕阳下,久久凝视着画像。二十年的谜团终于解开,他却不知该喜该悲。喜的是知道了自己的根,悲的是这身世注定成为他与简季安之间的阻碍。
正沉思间,身后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简季安,他刚下朝会,还穿着朝服。
"母后来过了?"简季安走到云韵身边,看到画像后了然,"她终于肯给你了。"
云韵小心卷起画像:"陛下...太后娘娘似乎...不反对我们..."
简季安轻笑:"朕与她长谈了几次。起初她坚决反对,直到朕拿出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从周毅府上搜出的,证明他才是真正勾结北狄的人,云家完全是被构陷的。"
云韵恍然大悟。难怪太后态度转变,原来简季安找到了证明云家清白的证据。
"陛下..."
"别急着谢朕。"简季安拉着他在石凳上坐下,"朕还有事与你商量。"他神色变得严肃,"朝中大臣逼朕立后选妃,朕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云韵心头一紧:"什么办法?"
"朕决定从宗室中过继子嗣,立为太子。"简季安直视他的眼睛,"然后...立你为后。"
云韵瞪大眼睛:"这...这不合礼制..."
"礼制是人定的,朕是皇帝,有权修改。"简季安握住他的手,"这样既能堵住朝臣的嘴,又能让我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云韵心跳如鼓。立男子为后,这在安流历史上绝无仅有。但简季安说得对,从宗室过继子嗣确实能解决皇嗣问题...
"陛下...三思..."
"朕已经思了千百遍了。"简季安坚定地说,"阿韵,朕不想再失去你。这江山,朕愿与你共享。"
云韵望着简季安坚定的眼神,终于缓缓点头:"臣...遵旨。"
简季安欣喜若狂,一把抱住他:"太好了!朕这就命人准备册封大典!"
"等等。"云韵连忙制止,"陛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臣的身份敏感,需从长计议。"
简季安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朕先为你正名,恢复云家爵位。等时机成熟,再行册封。"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夜幕降临才回殿。
一个月后,云韵伤势大愈,简季安在太和殿举行了盛大的封赏仪式。云墨继承忠勇侯爵位,云韵被封为定国公,领兵部尚书衔。更令人惊讶的是,简季安当众宣布将从宗室中择贤立嗣,平息了朝臣关于皇嗣的忧虑。
仪式结束后,简季安留下几位心腹大臣,透露了欲立云韵为后的想法。果然遭到强烈反对,尤其是礼部尚书,当场就要撞柱死谏。
简季安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抛出云韵这些年的功绩,以及从宗室过继的解决方案。更重要的是,他暗示已经掌握了多位大臣贪腐的证据,若有人执意反对,别怪他不讲情面。
软硬兼施下,反对声浪渐渐平息。最终,在沈夜、林月等心腹的支持下,册立云韵为后的决议勉强通过。
册封大典定在三个月后的吉日。这段时间,云韵搬回了云府,与父母兄长团聚。云老将军和夫人早已知道他的身世,待他却一如往昔,让他倍感温暖。
云墨的伤势也已痊愈,兄弟二人常在庭院对弈,说起儿时趣事,恍如隔世。
"想不到我们家阿韵要当皇后了。"云墨打趣道,"以后见你是不是要行大礼?"
云韵无奈:"兄长别取笑我了。"
云墨正色道:"说真的,陛下待你情深义重,你要好好珍惜。"
云韵点头。他何尝不知简季安为他付出了多少。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力排众议立男子为后,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转眼到了册封前夜。按礼制,云韵需在云府沐浴斋戒,明日一早入宫受封。夜深人静时,他独自在院中赏月,忽见墙头人影一闪——竟是简季安翻墙而来!
"陛下!"云韵吓了一跳,"您怎么..."
简季安一身便装,笑着跳下墙头:"想你了,来看看。"
云韵连忙将他引入内室:"若被人发现..."
"发现就发现。"简季安不以为然,"明日之后,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谁敢说什么?"
云韵无奈,为他倒了杯茶。简季安却不接,只是盯着他看,眼中满是柔情。
"看什么?"云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看你好看。"简季安轻笑,"阿韵,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云韵回忆道:"在东宫后苑,殿下...不,陛下您把我推下棠梨树,害我摔伤了膝盖。"
简季安摇头:"不是那次。更早,在你五岁,我七岁的时候。"
云韵愣住了:"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那时你还小。"简季安轻声道,"那年母后带我去云府赏花,我在后院看到一个小孩在练剑,那么小的个子,却一脸认真,可爱极了。"
云韵完全没印象:"后来呢?"
"后来我问母后那是谁,母后说是云家小公子。"简季安笑道,"回宫后我就吵着要你当伴读,父皇拗不过,只好答应。"
云韵心头一暖。原来他们的缘分,开始得比想象中更早。
"阿韵,"简季安突然正色,"明日之后,你我命运将紧紧相连。无论前路多艰难,你都不会离开朕,对吗?"
云韵郑重点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简季安满意地笑了,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给你的礼物。"
云韵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金印,上面刻着"凤君之宝"四个字。
"这是..."
"你的印玺。"简季安解释道,"朕特意命人打造的。作为朕的皇后,你将与朕共治天下。"
云韵震惊不已。共治天下?这权力太大了...
"陛下,这不合..."
"别说不合规矩。"简季安打断他,"你的才能朕最清楚。有你辅政,是安流之福。"
云韵还想推辞,简季安已经俯身吻住了他的唇。这个吻温柔而坚定,仿佛在宣告:无论有多少阻碍,他们都不会再分开。
翌日清晨,盛大的册封大典在太和殿举行。云韵身着皇后礼服,在百官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高台。礼乐声中,简季安亲手为他戴上凤冠,将金印交到他手中。
"从今往后,你我共享这万里江山。"简季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朕在,卿在;朕亡,卿亦当监国护储,共保安流太平!"
这番誓言重若千斤,等于公开承诺云韵的地位不可动摇。百官哗然,但在简季安的威严下,无人敢公开反对。
大典结束后,简季安牵着云韵的手,一同登上城楼,接受万民朝贺。阳光下,两人并肩而立,一个威严英武,一个清雅端方,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从城楼下来后,简季安带云韵去了一个地方——东宫后苑。那棵见证他们年少时光的棠梨树依然挺立,花开如雪,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
"记得吗?"简季安指着树干上浅浅的刻痕,"这是我们十五岁时刻的。你说要永远在一起,我还笑你幼稚。"
云韵抚摸着那些早已模糊的刻痕,心中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当年的童言稚语,竟有成真的一天?
"陛下..."
"叫我季安。"简季安纠正道,"在这里,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皇后。我们只是简季安和云韵,就像从前一样。"
云韵微笑:"季安。"
简季安满足地叹息,将他拥入怀中。棠梨花随风飘落,如同雪片般覆盖在两人肩头。
岁月流转,光阴似箭。转眼十年过去,安流在简季安和云韵的治理下国泰民安,盛世空前。他们从宗室过继的皇子聪慧仁厚,深受朝野爱戴。
这年春天,简季安和云韵再次来到东宫后苑的棠梨树下。两人都已鬓角微霜,但感情历久弥新。
"阿韵,你看。"简季安指着树干上新添的刻痕,"这是明儿昨天刻的,和他小夫君的名字。"
云韵失笑。皇子简明继承了简季安的性子,八岁就认定伴读萧家小公子是自己的"皇后",天天缠着人家不放。
"有其父必有其子。"云韵调侃道。
简季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朕的眼光一向很好。"
两人相视而笑,携手站在棠梨树下。微风吹过,花瓣如雪纷飞,仿佛回到了年少初遇的那一天。
烬雪年少无归,但爱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