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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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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的声音在耳畔炸开,陆逸言眼皮动了动却没睁眼。
----是过敏原产生的幻觉吧。
像无数次早晨,把陈阿姨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看成母亲。他嘴角扯出苦笑,喉结滚动时蹭到衣领,刺痛感比幻觉更真实。
脸颊上突然贴上冰凉的东西,激得他浑身一抖。睫毛上凝的水珠坠下来,视线像浸在水里的墨迹。昏黄的路灯下,林深弯腰凑近的脸被光晕啃掉边缘,只剩晃动的发梢和咬出齿痕的下唇。
“……林深?”
他嘶哑的声音和对方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棒冰融化的水正顺着下巴往锁骨里爬。
少年逆光的剪影突然压下来,朝他伸出手:“能站起来吗?我背你。”
陆逸言第一反应不是林深怎么在这么偏的巷子里,他想起下午的事情,想找林深问清楚,想问他,跑什么。
陆逸言把手伸出去,林深一把把他拉起来,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陆逸言整个人半挂着。
一转头,林深看见陆逸言后颈上的红疹,“怎么了,是过敏吗?”
陆逸言点点头。
“那去药店吧……你怎么在这么偏的巷子里?”
林深就这样带着陆逸言过马路,走到一个药店门口。把陆逸言放到店外的长椅上做好,才小跑进药店。
忘了,没问是什么过敏。
林深从药店冲出来的时候,头上呆毛随风晃动,像新生的绿芽,以至于林深在问陆逸言什么过敏的时候,陆逸言下意识往他呆毛压去。
林深心跳漏了一拍,制止住陆逸言。
“海鲜过敏。”陆逸言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陆逸言靠在长椅上,低头看手心,那里还残留林深发丝的触感,叛逆中的呆毛,有点扎手。他握成拳状,试图将触感保留。
林深拿着氯雷他定片塞陆逸言嘴里的时候,对方干裂的嘴唇蹭过他指尖,林深触电般收回手。
“水。”陆逸言哑着嗓子说。
林深手忙脚乱翻遍全身,只找到今天奢侈一把买的东方树叶。他犹豫着递过去:“这个……也行吧。”
“都一样。”陆逸言接过来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时一滴茶渍顺着下巴滑落。林深看走了眼,伸手去擦。碰到对方皮肤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急忙整理衣领。
“你家在哪?”林深扶着他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陆逸言低头沉默了一会,摇头。
他从家宴出逃,陆和势必要回家找他问清楚,少不了鸡飞狗跳,陆见皓正在长身体需要睡眠,不能吵到他。
陆逸言抬头看他,眼神因过敏而涣散,却带着一丝清醒:“去你家。”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仿佛诉说的是一件平常小事。
林深僵住,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
和陆逸言一样,他也摇摇头。
陆逸言盯着他脸看了几秒,想在他脸上找出看见他就跑的真相,突然轻笑一下:“那算了。”
林深咬了咬嘴唇:“那……去段扬家吧,他很可靠,不会乱问的。”
“……嗯。”
按理说别人家陆逸言是一定不会去的,更不用提和段扬这种关系不深的人,但偏偏是林深提出来的,他有很多种拒绝理由,可在这时候全部堵在喉咙里了。
二十一岁的陆逸言在车里被陆见皓打趣的时候,回忆起这件事情,他忽然发现,也许就是在这里喜欢上林深,在他被未知力量控制压林深呆毛的这一刻。只是十六岁太迟钝,被“好朋友”“兄弟情”这样的词语蒙蔽双眼,所以他这时候知道林深时特别的,也仅仅停留在朋友上,使他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所谓的兄弟情义,不过是情感保护膜。
“我没骑车,”林深蹲下身,“委屈陆学霸在我背上一段时间?”
“不,我要自己走。”陆逸言在学校又是被打横抱,又是被扛大米一样的,现在还要被林深背,他接受不了。
“那好吧。”
林深站起身,把他的胳膊搭自己肩上,感受到陆逸言的抗拒,他紧紧摁着陆逸言的手:“这个不许逞强,你知不知道下一秒你就要摔倒了?”
夜风掠过耳畔,林深架着着陆逸言走过马路,穿过那条“捡到”陆逸言的小巷,在月光透过树叶洒在陆逸言身上形成银斑的地方,到达段扬的家楼下。
一阵风吹来,陆逸言缩了缩脖子,感受到旁边人的动作,林深扭头看他,却和陆逸言深邃的眼眸对视上。
“你脸上有东西。”
两个人离得很近,陆逸言这句话跟在林深耳边说的没区别。林深轻轻摸了摸脸颊,些许遮瑕膏调皮地沾在他指尖,他一抹,又从他的指尖消散。
林深很意外陆逸言说这句话,因为陆逸言平时不戴眼镜,学习的时候还是会戴眼镜,这就说明陆逸言视力其实并不是那么好,周围环境昏暗,只有稀疏的月光,却能看清林深脸上擦了与肤色相近的遮瑕膏。
“你过敏出现幻觉了。”林深撇过脸,不再看他。
“段扬家楼道的灯坏了,我还是背你吧,省的你被绊倒。”
林深没给陆逸言回答的机会,蹲下,拉着人的手腕拽到自己背上,一手托着陆逸言大腿,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在二楼拐角林深把人网上颠了颠。
“陆学霸,你比体育课那会轻了。”
陆逸言下意识环紧他脖子:“……闭嘴。”
“哇哦,”林深故意松手吓他,“原来你会抱人啊。”
陆逸言整个人软绵绵靠在林深背上,头从他肩膀上垂下来,急促的呼吸洒在林深耳垂,渐渐与林深的心跳重合。
“靠,”林深转移注意,“下次跟段扬说让他搬楼下来,没个电梯的,五楼要累死谁?”
林深背着一晃一晃的陆逸言来到段扬家门口,背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安静地如同人形抱枕。
“哈,这招叫天降正义!”段扬把薯片桶扣在妹妹头上时,防盗门响起敲门声。穿着恐龙睡衣的少女坐在沙发上翻着白眼举起手机录像:“妈,您儿子又用零食迫害国家级保护动物。”
门开瞬间,林深背着熟睡的陆逸言踉跄进屋,叫董事长的花猫从他裤管蹿过,段扬的尖叫在看到陆逸言紧闭的双眼时卡在喉咙里:“深子,你终于下手了?”
段悦很自觉地从沙发上下来,林深把陆逸言在沙发上安置好,转身给了段扬一肘击。
“你房间借一下他。”
段扬捂着被肘的胳膊,对抱着花猫的少女说:“听到没,把你房间整理出来给这位哥哥。”
林深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呢,你跟小姑娘说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段扬噘着嘴走进房间,显然很不服气林深大晚上闯进他家,还霸占他的房间给陆逸言,但毕竟跟林深这么多年交情,这点忙不是不能帮。
身为陆逸言的斜后桌,段扬知道陆逸言有洁癖,给床上现有的用品全部抱下来一股脑塞进衣柜里,从新的包里拿出下周准备带去宿舍的床单被褥扔床上,笨手笨脚地铺开。
在客厅等了一会,段扬还没出来,林深索性推开他房间门,眼前景象让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听到动静,段扬赶忙求救,在被罩里如午间幽灵张牙舞爪:“深子快救救我,我被怪兽困住了!”
林深快步上前,把被罩和段扬分离,让段扬站在一旁,好好学习是如何将被罩与被芯结合的。
林深将被罩平铺在床上,里子向上,开口处对准自己,又把被芯平铺在被罩之上,四角对齐,伸手探入被罩开口,指尖触碰到被芯一角,猛地一拽,被芯顺从地滑进被罩怀抱。他动作迅速,将被芯四个角精准塞进被罩四个角落,像被驯服的云。
拉被罩拉链猝不及防被拉链拉到手指,鲜血从指腹争先恐后冒出。
“嘶--”他吃痛缩回手,摁着伤口下方挤血。
“咋了?”
段扬走到林深旁边查看,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巾,又在一团里面分出一张纸巾,用力过猛给纸巾撕成两半,和大部队分离的那一半被他递给林深。
“谢了。”林深接过纸巾给伤口缠住,让血液短时间出不来,这段时间里他细心地把被单上的褶皱铺平,整个过程不过三分钟。
“哎,不客气,这是我上厕所多余的纸。”
“……”
林深从床下下来拍了拍手,在段扬肩上拍了拍:“学着点,笨死了。”
段扬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谁笨啊,也不看看谁套被罩能给手指套出血。”
林深跟段扬打起嘴炮:“出血咋了?谁准备把自己当成被芯套进去?”
“我能跟你比吗?你那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段扬双手合十忏悔,“抱歉。”
“多大点事,我去把陆学霸抱过来,今晚委屈你睡沙发了。”
回到客厅,林深一只手探入陆逸言的肩后,另一只手穿过膝弯,动作轻柔地像拢住一缕青烟。
林深屏住呼吸,生怕吵醒陆逸言,缓步朝房间走去,却在抬脚的瞬间——左脚踩右脚,鞋带松散地垂落,他猛的前倾,怀中重量陡然一空。
“我靠,陆——学——霸——”
段扬眼疾手快稳稳接住陆逸言的肩背,“有点沉,深子你就这样负重爬五楼的?”
林深没回答他这句,松了口气,放心地往前栽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董事长撑在林深下面给他当猫垫。
“喵——”董事长浑身猫竖起来,尾巴都直了。
林深从董事长身上下来,把猫举起来道谢,“段扬,你老板真是太通人性了。”
董事长刚从段悦怀里跳下来,在客厅遛弯,只是到林深面前的时候,林深刚好踩松鞋带。
“那可不,”段扬骄傲地说,“我boss就是这么好。”
董事长喵了一声表示抗议,可惜没人听得懂。
陆逸言醒了,一睁眼就看到放大的段扬的脸,和怀里抱着猫的林深。
他一只脚放到地上,从段扬身上下来。
段扬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眼前的陆逸言正直勾勾盯着他,匆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见陆逸言不说话,他又举起双手,同时用眼神向林深求救,“我洗手了,很干净!”
林深放下董事长,挠挠头,“啊,是啊,我刚准备带你去房间,但是被鞋带绊倒了,是段扬救了你。”
“被鞋带绊倒”五个字戳中陆逸言笑点,他嘴角微微上扬,“谢了,是这个房间吗?”
他指着段扬房间。
“是,里面被子我都换了,放心吧。”林深领着他走进房间。
新被子有阳光的味道,阳光味里藏着淡淡的林深味。
“浴室在那里,”林深指了一个方向,“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陆逸言拉住林深的手腕,“你……你住哪?”
他不回家是因为陆和的原因,所以林深不回家,他能想到的也是家庭原因回不去。
林深是可以回家的,不能带陆逸言回去而已。
窗外,国庆的烟花突然炸响。绚烂的光透过窗户,在陆逸言苍白的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色彩。段扬的房间只开了台灯,林深望着光影中忽明忽暗的俊秀轮廓,他很想说说实话他要回家。
“我就在这里……段扬家房间多,我随便睡一个。”他改口,不忍心在语言上丢下这个,被抛弃的少年。
陆逸言那晚的眼神林深到大学都记得,由落寞甚至可以说伤感,转为欣喜,很细微,但是被他尽收眼底。
从房间里出来,段扬一把把林深拉到阳台,满脸八卦地问:“刚才不好说,快告诉我咋遇到这样的陆学霸的?”
林深靠在栏杆上,低头把手指上缠绕的纸巾剥开又缠回去,眼底满是笑意。
林深继父中午去公园遛弯,和熟人下棋之余顺带捡捡纸箱瓶子之类能卖钱的废品。王新成在远处看到一个垃圾桶里装着超大纸箱,以及废旧的电脑主机,他眼睛一亮,心冲冲的上前去捡。
有位专收废品的女性先他一步拿走纸箱放在小车上,王新成气不过,和女性发生肢体纷争,但是女性后面有人来帮他,王新成寡不敌众,头上挂火离开。
林深在公园喂鸽子目睹这一幕,他悄悄绕道回家,避免和王新成正面交锋。
王新成心情不好会把怨气撒到家里。
回到家,母亲在厨房里做饭,林深前脚刚进厨房,后脚王新城的脚步就从门口传来,开门声震得整层楼都抖了三抖,进来后直冲林深和母亲。
两声脆响,手指上的劣质的戒指划破林深脸颊,火辣辣的巴掌感带着伤口的刺痛。
林玲哭着从后面想把林深抱开,林深没有动,在王新成继续抬手时,林深控制住他手腕。
“够了没?”
王新成力气不及林深,咬牙切齿瞪着林深,抽回手转身,离开前撂下一句:“快点煮饭,想饿死谁?”
林玲从口袋里拿出绣着“平安”的手帕擦去林深脸上血迹,眼泪不受控制一颗一颗滴落。
“你干嘛站着让他打呢?”林母抽噎着。
“他打我出完气就不会打你了。”
林玲把擦过的手帕放在水龙头下简单清洗,“跟着妈让你受苦了。”
“……是我让您更艰难了。”
“妈会想办法跟他离婚的。”
午饭吃的极其压抑,饭桌上乌云密布,王新成吃饭时必骂骂咧咧,吃完摔门而出。
林深吃完后收拾碗筷,林玲要帮他处理伤口,林深边洗碗边拒绝:“没事,我好的快,家里的药你留着吧。”
洗完碗回到房间,前两周买的遮瑕膏又见底,林深端起一瓶遮瑕膏,决定下午买菜的时候顺便去两元店买瓶便宜的。
就是这样的,他脸上伤痕未经掩盖就骑着车出门,好巧不巧,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陆逸言。
在外面碰到陆逸言,他又喜又怕,喜是遇到了心上人,怕是怕他看到自己脸上的不完美。
陆逸言和他对视上,手举起来似乎要和他打招呼,他惊慌失措地掉头,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飞速骑车回家,上楼,熟练地用遮瑕膏掩盖伤口后,风一样下楼想找陆逸言解释。
不幸的是,自行车轮被钉子扎破,在这短时间无法完成换胎。
好在陆逸言是步行,他顺着原路往回跑,快一点还能遇见陆逸言。傍晚的风在耳边呼啸,旁边的建筑物飞速倒退,跟着陆逸言拐了两个弯,眼看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陆逸言走进了一家豪华餐厅。
林深在拐角处止步,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脸颊彩光,透过落地窗,他看见陆逸言正被穿制服的服务生引向水晶吊灯,默默转身。
这条巷子里有只被车撞瘸腿的边牧,林深不好把他带回家,就给他撞在纸箱,藏在巷子里照顾。他走出巷子去便利店买了几根火腿肠,林深蹲在蜷缩在纸箱里的小狗面前,把火腿肠掰成几段:“你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可惜了。”
暮色渐沉,林深靠在斑驳的砖墙,餐厅方向隐约传来钢琴声。他想象着陆逸言坐在光洁的餐桌前,修长的手指捏着高脚杯的样子。他猛灌了一半东方树叶,想着陆逸言能在饮食奢侈,自己也可以在饮品上奢侈一把。
“呜……”小狗突然冲着巷口低吠,林深抬头,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栽向地面。
他冲过去,看清来人的脸的时候不由一惊,“陆学霸,你怎么在这里?”
“就是这样,样子像是逃出来的,他不能回家,我也不能带他回我家,只能来你这里了。”林深把手指上的纸搓成条,在手指上打了个结。
段扬听后也不禁感叹缘分的奇妙。
“缘分吗?可能吧,我更倾向于巧合。”
段扬房间内,陆逸言手机震动,屏幕亮起——【父亲的未接来电5】
陆逸言给手机开静音,翻了个身,黑暗中睁开眼睛。
林深,妆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