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薄荷与暴雨的前奏 ...
-
窗外的蝉鸣像一把生锈的琴弦，在九月的热浪里断断续续地拉扯。江青叙把第四颗校服纽扣也解开时，汗珠正沿着脊椎滑进后腰的绷带——上周模拟法庭辩论赛摔伤的尾椎骨还在隐隐作痛。
"青叙你猜我听到什么！"阮雨航突然转身，手肘撞翻了墨水瓶。蓝黑墨水在江青叙的《刑事诉讼法》笔记上洇出蜘蛛形状的污渍，"老王说今天要来个转学生，从文高转来的！"
后排的苏明韵从漫画书里抬头，鼻梁上的创可贴还带着篮球赛留下的淤青："文高不是贵族学校吗？怎么会转来我们附中？"
这个问题被高跟鞋的咔哒声截断在闷热的空气里。班主任王敏踏进教室的瞬间，粘稠的热风突然裹挟着某种清冽的气息席卷而来。江青叙抬起头，看到光影分割的门口站着个雪青色的人影。
少年逆光而立的身影仿佛被镀上金边，185cm的个子把普通校服穿出了时装秀的凌厉感。最要命的是他抬手捋刘海时，腕间银色手表折射的光斑正巧落在江青叙的眼睑上，让他想起上周在父亲律所见过的那个古董万花筒。
"沈桐，梧桐的桐。"
清泉般的声音淌过教室。江青叙看着转学生走下讲台，帆布鞋踏过被阳光切割的瓷砖，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隐秘的琴键上。当那人经过第三排窗边时，一阵穿堂风掀起他后颈翘起的发尾，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血管——江青叙突然觉得喉咙发痒，仿佛有蝴蝶在食道里振翅。
"你旁边。"班主任的指甲油点在江青叙的课桌上，鲜红的蔻丹像凝固的血珠。沈桐卸下黑色皮质书包时，带起的风里掺着薄荷与雪松混杂的气息，江青叙慌乱地把占据邻桌的《法学阶梯》《犯罪心理学》往怀里揽，精装书脊撞得肋骨生疼。
"抱歉。"沈桐从书包侧袋掏出瓶冒着寒气的汽水，玻璃瓶身凝结的水珠簌簌落在两人课桌接缝处。江青叙盯着那瓶西柚汽水，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早忘记吃抗过敏药——柑橘类会让他的皮肤泛起可怖的红斑。
阮雨航半个身子都扭了过来："文高暑假不是组织去瑞士游学吗？你怎么..."他故意拉长的尾音引得前桌几个女生也悄悄竖起耳朵。
沈桐正在整理课本的手指顿了顿，江青叙注意到他用的钢笔是万宝路星际行者系列，笔帽上的六芒星在阳光下转出一圈银辉。"比起阿尔卑斯山的雪，我更想尝尝附中后街的炒冰。"他说这话时眼尾微扬，左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酒窝。
突然一声惊雷在远处炸响。江青叙发现沈桐的睫毛异常浓密，在下眼睑投出的阴影随着吊扇转动忽深忽浅。当对方抽出《国际商法》教材时，他脱口而出："那是大二选修课内容。"
话一出口就恨不能咬断舌头。但沈桐转过头，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透明感："你看过德里克诉奥尔斯顿案？"他指尖点在教材某页，"这个跨国并购案的关键证据链..."
江青叙感觉耳尖在发烫。上周他刚在父亲书房偷看过这个案例，此刻却像被老师抽查的学生般结巴起来："其实、其实是取证程序存在..."
突如其来的暴雨淹没了他的声音。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沈桐伸手推开气窗的瞬间，潮湿的风卷着薄荷香扑进江青叙的鼻腔。他看见对方腕表表面闪过"8.6"的日期显示——还有三天就是自己生日。
"喝吗？"沈桐突然将汽水瓶推过课桌中间那道陈旧的刻痕。水珠在木纹沟壑里汇成细流，江青叙注视着气泡在琥珀色液体中升腾，喉结滚动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当他冰凉的指尖触到瓶身时，阮雨航的惊呼突然炸响："青叙你不能碰那个！"
但柑橘的清甜已经滑过喉管。江青叙闭上眼睛，等待熟悉的灼烧感从胃部蔓延，却只尝到海盐淡淡的咸涩。"这是...无醇饮料？"
"你对柑橘过敏？"沈桐迅速抽回汽水瓶的动作带翻了笔袋，金属钢笔在桌面敲出清脆的响声，"瓶身上有盲文标识。"他翻转瓶身，凹凸的圆点在水光中若隐若现。
江青叙的耳膜嗡嗡作响。此刻他才看清对方虹膜外围有一圈灰蓝色的环，像是暴雨将至的海面。吊扇的嗡鸣、雨声的喧嚣突然退得很远，唯有腕表秒针的走动声清晰可闻。
午休铃响起时，沈桐从书包抽出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骨末端镶着的银质徽章闪过"C.W.H"的刻字，江青叙认出那是文高校董会的标志。"要不要去看我打篮球？"沈桐卷起袖管的手臂线条流畅如古希腊雕塑，小臂内侧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月牙落在瓷器上。
他们穿过连廊时，雨水在伞面奏出密集的鼓点。江青叙的右肩被雨水打湿，沈桐身上传来的体温却让他左侧身体如同浸泡在温泉里。经过荣誉墙时，他瞥见沈桐的目光在"模拟法庭最佳辩手江青叙"的照片上停留了整整三秒。
篮球场积满水洼，沈桐脱外套的动作掀起一阵薄荷味的风浪。苏明韵在球场另一端挥手："青叙来组队！"雨水顺着他的板寸往下淌，"让新同学见识下附中三连冠的实力！"
"他不会打。"沈桐突然截住飞来的篮球，水花溅在他凸起的腕骨上，"但看得懂挡拆战术。"他将外套抛给江青叙，转身时发梢甩出的水珠正巧落进后者领口。
江青叙抱紧带着体温的外套，看沈桐在雨幕中跃起投篮。湿透的白T恤贴在后背，露出肩胛骨振翅欲飞的形状。当沈桐带球突破时，他注意到对方球鞋是限量版AJ1午夜蓝，鞋帮处用金线绣着"S.T."的缩写。
"传左边！"苏明韵的喊声被雷声劈碎。沈桐却突然转身将球抛向场外，篮球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径直落入江青叙怀中。雨帘那端，少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新月划过夜空。
回教室的路上，沈桐的伞面倾向江青叙这边。经过紫藤花架时，他突然开口："你书房那套《英美法案例精要》..."话音被斜吹的雨打散，江青叙却浑身一震——那是父亲锁在玻璃柜里的藏书。
"第三卷第217页。"沈桐转过脸，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钻，"关于程序正义的注解，你写的那句批注很有意思。"
暴雨在黄昏时分转成淅沥的细雨。江青叙站在教学楼天台边缘，看着水珠顺着沈桐送的黑伞骨络滑落。伞柄残留的体温早已消散，唯有金属浮雕的"C.W.H"字母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你果然在这。"苏明韵的声音混着自动贩卖机的嗡鸣传来。他抛来罐热可可，铝罐上的水汽在江青叙手背凝成蜿蜒的溪流，"那个转学生...你们以前认识？"
江青叙摩挲着易拉罐拉环，想起沈桐指尖划过法律条文时的专注神情。天台蓄水池反射的霓虹倒影里，他突然瞥见对方出现在楼梯转角——沈桐正弯腰系鞋带，露出的后颈皮肤上，那颗朱砂痣在暮色中红得惊心。
"小心！"
苏明韵的惊呼与金属碰撞声同时炸响。沈桐的银质钢笔从楼梯缝隙坠落，在水泥地面迸溅出墨蓝色的花。江青叙冲过去时，正撞见沈桐徒手去捡碎裂的笔尖，血珠从食指指腹渗出，在残破的六芒星纹章上洇开妖异的图腾。
"别动。"江青叙扯下校服领带裹住他伤口，丝绸布料瞬间被染成深绛。沈桐的呼吸拂过他耳际，带着薄荷糖的清冽："这是母亲送我的十六岁礼物。"
他们头顶的感应灯忽明忽暗，江青叙突然看清钢笔内管刻着法文"Pour mon fils bien-aimé"（致我亲爱的儿子）。这个发现让他心脏骤缩——上周社会新闻里，某跨国集团继承权纠纷案的主角姓氏正是Wen，与钢笔上的缩写不谋而合。
晚自习的预备铃解救了他的失态。回到座位时，江青叙发现课桌抽屉多了盒创可贴，包装印着文高校徽。沈桐正趴在课桌补觉，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右手缠着的领带结像只垂死的白蝶。
阮雨航传纸条过来时，圆珠笔尖险些戳破纸面：[大消息！转学生住教师公寓顶楼套间，老王亲自送的钥匙！]
江青叙用《刑法修正案》挡住脸，余光瞥见沈桐袖口露出的铂金链扣——他在父亲接待的委托人手腕上见过同款，据说是某奢侈品牌周年限定。此刻这抹冷光却随着沈桐翻书的动作，在《国际商法》书页间明明灭灭，如同暗夜航标。
"江同学。"沈桐突然用钢笔尾端轻点他手背，未干的血渍在皮肤上印出细小的月牙，"这道米兰达规则的例外条款..."他推过来的笔记本上，案例分析字迹锋利如刀，却在"紧急情况下"几个字下方画着只卡通鲸鱼。
窗外的雨又密了些。江青叙感觉呼吸间尽是薄荷混着血锈的气息，他翻开《证据法学》，在空白处画了朵积雨云："就像暴雨天在便利店躲雨的证人，其证言的可信度会因环境压力产生偏差。"
沈桐轻笑时震动了桌面上将倾未倾的汽水瓶。气泡升腾的轨迹中，江青叙看见对方用受伤的手指在玻璃瓶身写下"72%"，湿润的水痕数字在台灯下闪着诡谲的光——那是上周模拟法庭他引用的胜诉率。
放学时，沈桐往他掌心又塞了颗Destin薄荷糖。锡纸在路灯下泛着青蓝的金属光泽，江青叙拆开糖纸时发现内侧印着极小的数字"0901"，正是自己的生日日期。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沈桐撑着黑伞走进雨幕的背影，伞面流转的银光仿佛星河倒灌。
那夜江青叙梦见自己站在文高哥特式图书馆里。沈桐穿着剪裁精致的西装校服，指尖划过烫金法典的书脊，转身时胸前的蓝宝石领针突然碎裂，每一片棱镜里都映着他惊慌失措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薄荷与暴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