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皮影咒(二) ...
-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路两旁的树影被日头拉得老长,蒹葭靠着车壁打盹,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一点一点的,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迷迷糊糊间,听见白露跟车夫搭话,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有点闷:“师傅,离柯城还有多远?”
车夫在外面吐了个烟圈,烟味顺着帘缝飘进来,呛得蒹葭皱了皱眉。“早着呢,”车夫的声音带着点乡音,慢悠悠的,“这趟路远,估摸着还得走大半天。不过前头倒有个镇子,叫落霞驿,就在柯城和咱们刚过来的地方中间,离这儿近,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就到。”
蒹葭一下子醒了,猛地坐直身子,后脑勺差点撞到车顶上:“落霞驿?就是刚才那车夫说的镇子?”
“嗯,”白露点头,“听说是个小地方,就一条主街,不过倒比荒郊野外强。”
正说着,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哐当”一声,像是碾过了块大石头,猛地停了下来。蒹葭手里攥着的帕子都差点飞出去。
“师傅,怎么回事?”蒹葭赶紧将头探出车帘,只见两匹拉车的马正焦躁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气,死活不肯再往前挪一步。
车夫从前面跳下来,牵着马缰绳使劲拽了拽,马却仰起脖子嘶鸣起来,蹄子把地上的土都刨松了。“不好意思啊,夫人。”车夫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无奈,“这马不知怎的,突然不愿意走了,许是累着了,还请夫人稍作歇息,我给它们喂点草料。”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咕噜”声。一队队伍从岔路上拐了过来,为首的是个坐在马背上的老妪,穿着件灰扑扑的粗布褂子,头上裹着块蓝布头巾。队伍后面跟着几辆板车,车上盖着黑布,鼓鼓囊囊的,看着像是装着戏班的家当。这时车队慢慢停了下来,为首的老妪动作倒是利索,抓着马鞍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落地时膝盖微微弯了弯,看着不像寻常老人那么蹒跚。
老妪抬起头,目光扫过她们的马车,最后落在探出头的蒹葭身上,开口问道:“小姐,可是要去落霞驿?”
她的声音有点嘶哑,像是嗓子里卡了沙子。“老婆子是这戏班的领班,唱的是皮影。”老妪指了指身后的板车,“我们就是到落霞驿去的,今儿镇子上要办皮影戏会,我们是头一个到的班子。看二位像是赶路累了,这荒郊野岭的,不如跟我们一道进镇歇歇脚,晚上正好能凑个热闹。”
蒹葭和白露在车里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发愣——这也太巧了,刚说到落霞驿,就遇上了要去那儿唱戏的戏班。蒹葭先回过神,连忙点头应道:“好的婆婆,我们正好要去落霞驿,这皮影戏何时开演?我们一定来捧场。”
“丑时三刻,在镇子东头的老槐树下搭台。”老妪点了点头,答得干脆。随即在腰间一阵摸索,解开个系得紧紧的布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皮影,递了过来。那皮影是驴皮做的,刻的是只小狐狸,尾巴尖缺了块,像是被老鼠啃过,背面摸着凹凸不平,刻了个“斗”字,笔画歪歪扭扭的。
蒹葭接过来,指尖碰到老妪的手,干瘦得像枯树枝,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泥。谢过老妪,看着戏班的队伍慢慢朝落霞驿的方向走,两人才收回目光。
“看来这落霞驿是非去不可了。”白露推开车门,率先跳了下去,落在地上时,裙角扫过车轮溅起的泥点。
车夫已经把马拉顺了,正牵着马在路边吃草。“夫人,那咱们也进镇?”
“嗯,走吧。”
离镇子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多,大多是挑着担子的商贩,还有些牵着孩子的村民,看样子都是往镇上去的。进了落霞驿的镇口,只见一块歪歪扭扭的石碑立在路边,上面刻着“落霞驿”三个字,字上的漆掉得差不多了,看着有些年头。
镇子确实不大,就一条主街,两旁的房子多是土坯墙,顶上盖着茅草,偶尔有几家砖瓦房,看着像是镇上的富户。街面上挺热闹,卖菜的、打铁匠、缝补衣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先找个客栈歇息吧。”白露指了指前面一家挂着“迎客来”幌子的客栈,门是两扇掉漆的木门,虚掩着。
推开门进去,大堂里摆着四张方桌,桌面坑坑洼洼的,墙角堆着些柴火,空气里混着烟味和饭菜香。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正蹲在地上擦桌子,见有人进来,赶紧站起来:“客官里面请,要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还有空房吗?”
“有,二楼还有两间。”小伙计引着她们上楼梯,楼梯是木头做的,踩上去“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就这间吧。”蒹葭指着二楼走廊尽头的二号房,门楣上的“二”字被虫蛀了个洞,看着有点滑稽。
进了房,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放着个掉了漆的脸盆架。蒹葭把包袱往床上一扔,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正对着后院,几只鸡在地上啄米,倒是热闹。
“小二,麻烦来盘凉拌牛肉,拍黄瓜,再来两壶酒酿,送到楼上的二号房。”蒹葭冲楼下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大堂里回荡。
小伙计在楼下应了声“好嘞,马上就来”。蒹葭转过身,见白露正站在桌前,手指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开口道:“那位老婆婆看起来好奇怪,说话声音哑得像磨石头,你说这皮影戏会办得咋样?会不会跟咱们之前听说的那些戏班一样?”
白露没接话,从袖袋里摸出她那块刻着“斗”字的石子,放在手心转着玩。石子是灰黑色的,表面不太平整,“斗”字刻得倒还算清楚,边角被磨得光滑,看着有些年头了。阳光从窗户外斜照进来,落在石子上,把“斗”字的影子映在桌面上,清清楚楚的。
蒹葭瞥了一眼,忽然想起老妪送的那个皮影,也从袖袋里摸出来看。驴皮做的小狐狸,颜色发暗,边缘有点卷,尾巴缺了块,摸着糙糙的。翻过来,背面果然也有个“斗”字,只是刻得歪歪扭扭,笔画都连在了一起,像是初学刻字的人弄的。
“你说,这俩字会不会有啥讲究?”她把皮影凑到白露跟前,两人的手离得很近,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
白露拿起石子比了比,两个“斗”字大小差不多,只是一个工整一个潦草。“不好说,或许就是巧合。”话虽这么说,她把石子放回怀里时,却特意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太阳已经往西偏了些,“快到巳时了,斗宿这会儿该偏西了。咱们一会儿绕着镇子周围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啥。”
蒹葭把皮影塞回袖袋,心里有点不踏实,总觉得这“斗”字出现得太巧。她打了个哈欠,又开始犯困,昨晚没睡好,眼皮沉沉的。正想坐下歇会儿,就听见楼下传来小伙计的声音:“客官,您点的菜来喽。”
没一会儿,小伙计端着托盘上来了,一盘凉拌牛肉,红油淋得亮亮的;一盘拍黄瓜,上面撒着芝麻;还有两壶酒酿,陶壶上还冒着热气。“客官慢用,不够再叫我。”
小伙计走后,蒹葭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肉,嚼了嚼,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咸。“你说那老妪的戏班,车上拉的都是皮影吗?”
“看着像,”白露倒了杯酒酿,抿了一口,“黑布盖得挺严实,估计是怕晒着。”
两人正吃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像是有人在吵架。蒹葭走到窗边一看,只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围着个挑着药箱的郎中,不知道在争执什么。那郎中看着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正是刚才瞥了一眼看见的在路边中暑的那个汉子。
“你看,那不是刚才那个郎中吗?”蒹葭拉了拉白露的袖子。
白露也走过来,皱着眉看了会儿:“他怎么也这么快进镇了?”
只见那汉子跟那几个汉子说了几句,脸色不太好看,挑着药箱就往街那头走,走得急匆匆的,像是在躲什么人。而那几个汉子看着他的背影,互相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走了。
“这镇子看着热闹,倒像是藏着不少事。”蒹葭缩回脑袋,心里有点发毛。
白露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半杯酒酿喝完了,眼神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两人收拾了一下,决定按照原计划,绕着镇子周围看看。刚走出客栈,就见那中暑的郎中从对面的药铺里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看到她们,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匆匆忙忙地往镇西头走去。
蒹葭注意到他手里的油纸包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什么硬东西,边角还露出点黑色的布。“你看他拿的啥?”
白露摇了摇头:“不好说,跟着看看?”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只见那汉子走到镇西头的一片空地,那里已经有几个戏班开始搭台了,锣鼓声“咚咚锵锵”地响着。汉子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把油纸包递给了一个络腮胡大汉——正是之前在落霞驿见过的那个。两人低声说了几句,络腮胡接过油纸包,塞到怀里,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然后转身进了旁边的树林。
汉子则整理了一下药箱,转身往回走,正好跟蒹葭和白露撞了个正着。
“二位也来逛?”汉子有点尴尬,挠了挠头。
“嗯,随便看看。”白露语气平淡,“这镇子挺热闹。”
汉子笑了笑,没再多说,匆匆忙忙地走了。
蒹葭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树林,压低声音:“他们肯定有问题。”
白露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搭戏台的方向,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老妪的戏班也在其中,几个学徒正忙着往架子上挂皮影,其中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年轻后生,正踮着脚往这边看,眼神有点闪烁。
“走,先回去吧,晚上还要看皮影戏呢。”白露拉了拉蒹葭的手,转身往客栈走。
蒹葭跟着她往回走,心里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落霞驿,这皮影戏会,还有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像是一张网,慢慢撒了开来。她摸了摸袖袋里的皮影,硬硬的,硌得手心有点疼。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要拖进这镇子深处的秘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