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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怨娘绣魂(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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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阁地窖的石壁被撞开时,蒹葭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咸腥气呛到——那味道像极了西域商人腌骆驼肉的坛底残渣,混合着铁锈味,让人忍不住想把三天前吃的胡麻饼吐出来。
“恭喜夫人,喜提走私盐砖一仓库。”白露捏着鼻子,用银簪戳了戳暗格里的盐块,“不过这伴手礼口味重了点,带回去给太后当贡品如何?”
蒹葭瞪了她一眼:“要不你先尝尝?我看这盐砖里嵌的碎骨,说不定还是‘加料版’。”话音刚落,她忽然注意到某块盐砖表面的红丝纹路,竟和白露腰间星图腰带的暗纹重合,“等等,这纹路是不是……”
“嘘——”白露突然捂住她的嘴,指尖点了点头顶的石板。蒹葭瞬间屏息,只听见头顶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木楼梯被踩中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弯腰钻进盐砖堆里,动作整齐得像两只被猎犬追赶的土拨鼠。
地窖顶的石板缓缓掀开,月光漏进来的瞬间,蒹葭看见四个蒙面壮汉抬着竹筐跳下,筐里滚出的米铺老板正翻白眼——颈间红丝勒得死紧,活像戴了条“血珍珠项链”。
“动作快点!”为首壮汉踢了踢竹筐,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老子闻不惯这股子骨头味,跟当年屠户剥驴似的——”
“剥驴?”白露在蒹葭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弄得她耳尖发痒,“我看是剥洋葱吧,剥了二十年还没剥干净。”她忽然从袖中摸出枚铜钱,用指甲弹向对面石壁,“当啷”声惊得壮汉们齐齐转身。
蒹葭趁机打量他们的鞋——三双草鞋,一双牛皮靴。牛皮靴脚尖沾着新鲜的蓖麻油,和地窖齿轮上的油迹一模一样。“齿轮哥,”她用只有白露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你家润滑油撒得满地都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机关大师?”
白露差点笑出声,赶紧用咳嗽掩饰。壮汉们循声逼近时,她忽然甩出袖中银丝,像套马杆似的缠住牛皮靴的脚踝:“这位兄台,买丝线吗?买一送一,送你去见官老爷。”
牛皮靴骂骂咧咧地摔倒,怀中掉出个木盒,里面躺着半块刻着“癸未”的玉佩。蒹葭眼尖地看见玉佩内侧的刻痕——那分明是用西域弯刀刻的“长安穆氏”,和白露腰牌上的族纹如出一辙。
“穆卿,你家亲戚挺会搞副业啊。”她佯装镇定地调侃,手指却悄悄攥紧白露的袖口,“走私盐铁、杀婴磨骨,下次是不是该开个‘骨粉美容馆’了?”
白露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苦笑:“放心,我家祖坟冒的是青烟,不是咸盐。”她忽然踢翻盐砖堆,露出下面的铜制齿轮,“看见没?这机关比你跳胡旋舞的转圈圈还复杂,张老板她哥当年能搞懂这个?除非他脑袋里装的不是浆糊,是齿轮油。”
蒹葭瞬间反应过来:“所以镇长才是幕后黑手?他利用张老板兄妹的愧疚,把当年的走私案包装成‘女鬼复仇’,既能灭口,又能独吞盐砖。”
“孺子可教。”白露抛着手中的玉佩碎片,“不过这假玉佩做得挺糙,‘穆’字少刻了三划,当我是西北文盲吗?”她忽然转向躲在石柱后的张老板,“张大姐,您兄长当年推阿诗玛下井时,是不是喊了句‘这玉佩值两头骆驼’?结果人家真信了,临死攥着半块破铜烂铁。”
张老板浑身发抖,忽然跪坐在地:“他说阿诗玛知道走私路线,留着是个祸害……可那些婴儿,我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直到有天我看见他在磨……”
蒹葭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紧掏出块蜜饯塞嘴里——这是她从西域带来的防晕车神器,此刻却用来防恶心。白露瞥见她的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却在触及她腕间玉镯时骤然冷凝。
“现在该解决最后一个问题了。”白露踢了踢脚边的牛皮靴,后者正疼得龇牙咧嘴,“为什么每夜的嫁衣都会多出绣纹?难道您老半夜不睡觉,专门来给女鬼当绣娘?”
牛皮靴脸色煞白,视线不断飘向暗格里的盐砖。蒹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注意到盐砖堆里露出的半截竹筒——筒口缠着的红丝上,还沾着新鲜的鲛人油。
“哦——”她拖长声音,“我懂了,这是‘延时绣花法’。鲛人油遇热膨胀,会把空心冰蚕丝里的朱砂挤出来,所以白天看是素纱,夜里被烛火一烤,就‘自动’绣出血藤纹。镇长先生,您这脑子不去当绣坊老板,真是屈才了。”
牛皮靴彻底泄了气,像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这时,地窖外传来衙役的喝声,张老板忽然抓起一块盐砖砸向齿轮,机关发出刺耳的“咔嗒”声,头顶的石板开始掉落。
“快跑!”白露拽着蒹葭冲向地道,身后传来盐砖崩塌的轰鸣。当他们跌出地窖时,正看见张老板抱着井栏痛哭,晨光里,她鬓角的白发比昨夜又多了几根。
“想哭就哭吧,反正眼泪比鲛人油便宜。”白露递去一块手帕,却被蒹葭一把抢过。
“别用我的绣花帕!”她心疼地抚摸帕角的并蒂莲刺绣,“这可是用波斯金线绣的,比你那破罗盘值钱多了。”
白露挑眉:“哦?那不如用它擦擦你嘴角的蜜饯渣?”
蒹葭慌忙抹嘴,却看见白露袖中掉出半张纸页,上面赫然写着“星陨西北,主国师更替”。她刚要开口,却被对方用指尖按住嘴唇。
“嘘——”白露凑近她耳边,尾音轻挑,“有些秘密适合拌着蜜饯吃,比如……您腕间的玉镯,和地窖嫁衣的缺鳞,好像挺配?”
蒹葭猛地后退半步,玉镯撞在井栏上发出清响。远处的西北天空,暗红流星仍在闪烁,像极了白露眼尾的那抹飞红——狡黠、锐利,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三日后,新盐铁使在乱葬岗立起墓碑。蒹葭看着碑上刻的“二十婴魂之墓”,忽然想起地窖里那件未完成的嫁衣——腰封处的九头蛇藤,此刻应该正随着盐砖的灰烬,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想什么呢?”白露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该走了,西北的星星可不会等你哭完。”
“谁哭了?”蒹葭翻了个白眼,“我在想,等案子破完,要不要在京城开家‘穆卿侦探社’?你当老板,我当老板娘,专破‘女鬼绣花’‘僵尸运盐’之类的奇案。”
白露轻笑出声,随手将半块玉佩丢进井里:“好啊,不过老板娘得先学会认星星——比如那颗荧惑星,它最近很不安分,像极了某些人总想拆我马甲的手。”
蒹葭瞪了她一眼,却在看见她耳后朱砂痣时忽然愣住——那形状,竟和嫁衣缺鳞处的空洞分毫不差。她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拽上马车。
“走了,夫人。”白露扬起马鞭,“下一站,甘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路上要是再撞见‘血绣嫁衣’,我可不管你会不会吓成鹌鹑。”
“我是鹌鹑?”蒹葭挑眉,“那你就是偷盐的老鼠,专啃带骨的咸砖。”
马车轱辘声碾碎晨雾时,镇口老槐树忽然落下片黄叶,不偏不倚盖在井边的雪莲花上。蒹葭摸着腕间玉镯,忽然轻笑出声——比起鬼魂,她更期待与这只“老鼠”的下一场冒险,毕竟,这江湖太闷,总得有个人陪她笑看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