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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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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年5月14日，多云
今天我没去学校，因为母亲不见了。
这是我高三以来第一次请假，说明人还是我父亲。
乱糟糟的客厅里，我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整齐的校服，手心里的手机一直震动不停。不用看就知道是汤一帆一直发消息。
汤一帆不是年级第二吗……学习时间很紧的，抽时间出来浪费在我身上干什么？
父亲在厨房暴躁地摔掉盘子，碎了一地，手里还拿着手机不断打电话，嘴里谩骂着：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真以为跑了我还找不到你？！”
父亲踹着脚边的瓶瓶罐罐，大步流星走出来，对着我呵斥道：“走！找你妈去！”
我该上哪找……
父亲推搡着我一起出门，我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拿，就拿了手机出门了。
小区楼下，虽说天气是多云，但怎么说现在是五月的天气，又热又燥。
父亲本来就暴躁，一出汗更加暴躁，我只能躲得远远的去发消息给母亲。
发出的消息母亲确实回了。
原来母亲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拿上卡和手机，凌晨就出去去了高铁站。
父亲突然抢过手机，看到回复后整张脸涨成猪肝色。他狠狠把手机砸在水泥地上，屏幕顿时裂成蛛网状。我蹲下去捡时，发现母亲最后一条消息还亮着：「小亦，妈妈实在受不了了」
“贱人！”父亲对着空气咆哮，转身跨上那辆旧摩托车。发动机轰鸣声像野兽的嘶吼，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模糊了他的背影。他就这样消失在小区拐角，甚至没回头看我一眼。
我蹲在裂开的手机前，六月的阳光烤着后颈，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屏幕裂纹割裂了母亲的告别，那些字句变得支离破碎。我试着滑动屏幕，裂纹间突然渗出殷红的血珠——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拇指被玻璃碴划破了。
血珠滴在「受不了了」四个字上，像给这句话盖了枚残酷的印章。
树荫下蚂蚁排着队搬运饼干屑。我盯着它们看了很久，久到影子从西边转到东边。手机早就没电了，但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人再打来。父亲肯定是去常去的那家小酒馆了，他每次和母亲吵完架都会在那里醉得不省人事。
“邓小亦！”
熟悉的声音刺破蝉鸣。我迟钝地抬头，看见汤一帆骑着自行车冲过来，蓝白校服后背湿透一大片。他急刹车时轮胎蹭到我的膝盖，留下一道灰白的印子。
“你班主任说你请假……”他喘得说不下去，喉结上下滚动着，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车把上。车筐里塞着便利店塑料袋，露出面包包装的一角。
我机械地指了指地上的手机：“坏了。”
汤一帆立刻从兜里掏出他的手机塞给我：“用我的。”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掌心，温度烫得惊人。我这才注意到他脖颈后晒伤的皮肤已经泛红脱皮，显然找了我很久。
“你逃课了？”我没接手机，只是看着他校服胸口别的校徽。年级第二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在嘲笑我的狼狈。
汤一帆直接蹲下来和我平视：“我和老师请了假。”他从书包夹层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今天发的复习资料。”
信封里滑出个精致的银杏叶书签。金黄的叶脉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边缘镀着细闪的金粉。我捏着叶柄转动，光斑便在他脸上跳动，照亮他睫毛上挂着的汗珠。
“上周生物课做的标本。”他声音突然轻下来，“你说过喜欢银杏。”
我确实说过。高二秋游时，我指着满地银杏叶说它们像小扇子，能把烦恼都扇走。原来他记得。
汤一帆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正是有划痕的那只。他的拇指按在结痂的伤口上，力道不轻不重：“先吃东西。”
塑料袋里装着红豆面包和盒装牛奶。我小口啃着面包时，他一直在用我的裂屏手机发消息。阳光透过银杏叶书签，在我们之间的水泥地上投下蝴蝶形状的光斑。
“你爸呢？”他问。
“喝酒去了。”我答。
我们同时沉默下来。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叮叮当当的铃铛像走调的音乐盒。汤一帆忽然把银杏叶书签别进我校服口袋：“明天我来接你上学。”
他说这话时眼神太坚定了，让我想起母亲离家前夜，月光下她最后一次给我掖被角的样子。那种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又漫上来，我低头猛吸了一口牛奶，甜腻的味道呛进气管。
咳嗽时汤一帆拍着我的背，掌心温度透过校服灼烧着我的脊椎。六月的热风吹过我们之间的空隙，裹挟着银杏叶书签淡淡的草药香。
我知道他接下来会说“去我家住吧”或者“我陪你找妈妈”之类的话。这些温暖的句子像童话里的水晶鞋，美丽却不合脚。于是我抢先开口：
“我想一个人待着。”
汤一帆的手僵在半空。他校服领口还别着钢笔，墨蓝色的，和我去年送他的那支一模一样。最终他只是轻轻点头，把便利店塑料袋叠好塞进我手里：“八点前记得吃东西。”
他骑上车离开时，银杏叶书签在我口袋里发出轻微的脆响。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我现在喊他的名字，他会不会像漫画主角那样立刻掉头回来？
但我终究没有出声。
夕阳西沉时，我在小区长椅上发现了醉醺醺的父亲。他蜷缩在椅子上打着鼾，怀里还抱着半瓶白酒。我蹲下来捡起滚落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是母亲社交账号的界面——最后更新停在三天前，照片里她站在向日葵花田前微笑，那件淡紫色连衣裙我再也没见过。
银杏叶书签在口袋里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摇晃。我把它拿出来对着夕阳看，金色叶脉里仿佛流淌着蜂蜜般的光。突然很想知道，此刻骑着车回家的汤一帆，会不会正哼着走调的歌？
这个念头让我喉咙发紧。我小心地把书签藏进校服内袋，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动的频率，连我自己都不敢确认。
路灯亮起时，我身上像是披了层金纱。光晕在眼皮上跳动，我才惊觉自己坐在长椅上太久，连尾椎骨都隐隐发麻。
起身时校服口袋里的银杏叶书签发出脆响。我下意识捂住那个位置，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汤一帆残留的温度。暮色中的小区安静得诡异，只有几个飞蛾绕着路灯打转，翅膀扑棱的声音像遥远的掌声。
家里的门虚掩着。
我站在门前，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推开。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在地面投下细长的黄线，像一道微弱的警告。不好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后颈的汗毛集体起立。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客厅比出门时更乱了，碎瓷片呈放射状散落，茶几翻倒，连墙上的挂历都斜吊着，六月那页被撕去大半。我盯着地面尚未干涸的酒渍，突然注意到其中混着几缕暗红。
后脑勺袭来的掌风快过我的思考。
砰！
耳鸣先于痛感降临。世界在视网膜上分裂成无数碎片，膝盖砸向地面的过程变得异常缓慢。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灯光下扭曲变形，像条被扔上岸的鱼。玻璃碴刺入掌心的瞬间反而没有感觉，直到温热的液体漫过手腕，痛觉神经才姗姗来迟地拉响警报。
父亲趿拉着拖鞋站在我面前，左脚鞋跟上沾着口香糖残渣。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突然占据了我全部注意力——原来他今天去过便利店，那个汤一帆买红豆面包的便利店。
“看什么看！”父亲的吼声裹着酒臭砸下来。
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我听见关节错位的脆响，我条件反射地蜷起身子。这个保护动作却让校服口袋里的银杏叶书签硌到了肋骨。很奇怪，比起正在遭受的殴打，我更担心那片脆弱的叶子会碎掉。
玻璃碎片在手臂上划出新的“花纹”。“玫瑰花瓣”溅到眼皮上，顺着睫毛往下淌，视野顿时染成淡红。这颜色让我想起生物课上用显微镜看过的血细胞，圆圆的，边缘很光滑。
父亲打累时已经快十一点。他摇摇晃晃走向沙发，像截被砍倒的木头般栽进去，鼾声立刻震天响。我慢慢撑起身子，玻璃渣从掌心的伤口里掉出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眼睛是温热的，像融化的蜡。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索着爬起来，动作小心得像在拆炸弹。汤一帆给的银杏叶书签完好无损，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金光。我把它藏进数学课本的夹层，这个位置从来不会被父亲翻动。
浴室镜子里的人陌生得可怕。血迹在脸上干涸成暗褐色蛛网，后脑勺肿起的包把头发都顶起来一撮。我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伤口时激起的疼痛反而让我清醒——至少证明我还没变成行尸走肉。
包扎伤口时发现医药箱空了。最后只能用便利店塑料袋缠住最深的几道伤口，浅的就放任它们结痂。这个过程中父亲鼾声如雷，偶尔还夹杂几句醉话：“跑了就别回来……”。
我蹲在浴室地砖上，突然很想知道母亲此刻坐在哪节车厢里。她会不会也正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想着留在家里的儿子？这个念头比任何伤口都疼，我不得不咬住手腕防止自己哭出声。
血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咸的，带着铁锈味，和今天下午舔到的那个伤口味道一样。原来人的血不管流在哪里，滋味都不会变。
窗外月亮升到正空。我轻手轻脚走回自己房间，反锁房门的咔嗒声在夜里格外清脆。书包还躺在早上出门时的位置，里面装着汤一帆给的复习资料。我抽出数学笔记本，在空白处画了片银杏叶，叶脉走向和真实的那片分毫不差。
画到最后一笔时，楼下传来父亲的呕吐声。我放下笔，把脸埋进臂弯里。手臂上的伤口压到桌面，疼痛像电流般窜过神经。这种真实的痛感莫名让人安心——至少证明今晚的一切不是噩梦。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我摸出来看，是汤一帆发来的消息：“明早想吃豆沙包还是奶黄包？”
屏幕的蓝光映着缠满塑料袋的手臂，滑稽得像劣质恐怖片里的木乃伊。我盯着那个问号看了很久，直到视线模糊。最终回复了：“豆沙包”，然后迅速关掉手机，生怕他再问别的。
叮咚一声
——“看看银杏叶书签吧，那上面的裂痕像不像通往明天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