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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很扯淡的上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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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承康三十五年的深秋,英国公府的庄子上,寒风裹挟着枯叶拍打窗棂。徐静柔枯坐在铜镜前,指尖抚过镜中布满皱纹的面庞,浑浊的眼窝里突然涌出泪来。她猛地抓起妆奁里的银簪狠狠砸向镜面,碎玻璃碴刺破掌心,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灼痛。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享尽荣华!”她抓起案头匕首,蹒跚着冲出房门。夜色里,她深绿色的织锦斗篷被风掀起,露出内里褪色的藕荷色中衣——那是十五年前英国公府送来的嫁衣,如今已洗得发白。
秦府内,徐静姝正倚着檀木屏风小憩。月白色软烟罗寝衣松松裹着纤腰,鬓边斜插的珍珠步摇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当寒光乍现的匕首刺来时,她本能地抓起枕边金镶玉发簪抵挡,温热的血溅在并蒂莲刺绣的床幔上,绽开狰狞的红梅。
“去死!去死!”徐静柔疯了般厮打,发髻散落的发丝沾满鲜血。徐静姝在挣扎中突然触到对方腰间硬物——那是前世自己送给妹妹的同心玉佩,此刻却成了抵住她咽喉的凶器。
剧痛袭来的瞬间,徐静姝突然想起及笄那年,徐静柔曾红着脸将杏花糕塞进她手里的模样。血雾模糊了视线,两个纠缠的身影最终倒在血泊中,绣着金线牡丹的地毯被浸染成暗沉的绛紫色。
再睁眼时,雕花窗棂漏进熹微晨光。徐静姝猛地坐起身,绣着缠枝莲纹的月白色寝衣随着动作滑落肩头。她颤抖着抚上自己光洁的面庞,铜镜里映出的还是十五岁少女的模样——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鬓边还别着昨日母亲赏的珍珠小钗。
“小姐,秦家的人已到前厅!”丫鬟绿芜掀帘而入,鹅黄色襦裙上绣着的蝴蝶栩栩如生。徐静姝心头剧震,这正是前世定下婚事的清晨!她迅速起身,素手取下檀木匣里的赤金护甲戴上,指尖抚过冰凉的纹路,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回到了一切悲剧的起点。
与此同时,穿堂风卷着急促脚步声掠过回廊。徐静柔跌跌撞撞跑向依兰苑,茜色绣鞋在青砖上留下凌乱水痕——她刚从湖边赶来,鬓角的珍珠流苏还在往下滴水。缀满银线的月白色披帛被风掀起,露出内里猩红的石榴红中衣,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诡异对比。
“母亲!母亲!”她撞开雕花槅扇,却见主位上的赵氏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金丝八宝攒珠髻上的东珠随动作轻晃,石青缎绣团花褙子衬得人愈发威严。
“成何体统!”赵氏重重搁下茶盏,鎏金缠枝莲纹的杯盏在紫檀木案上磕出闷响,“一大早披头散发闯进来,当这是市井茶楼?”
徐静柔“扑通”跪地,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女儿求您!把这门婚事给我!”她仰起脸时,鬓边的珍珠钗子摇摇欲坠,“我愿以死起誓,此生非秦景烁不嫁!”
赵氏勃然大怒,袖口的翡翠镯子撞在桌案上:“胡闹!嫡女抢庶妹婚约,传出去让东平伯府如何立足?”她瞥见女儿眼底疯狂的神色,突然想起昨夜徐静柔房里彻夜未熄的烛火,“你到底中了什么邪?”
“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徐静柔突然笑起来,眼泪却簌簌落下,“女儿第一次见他骑马路过府前,就再也忘不了那双桃花眼……母亲,您就成全女儿吧!”她突然扑过去抱住赵氏的腿,“让姐姐嫁去英国公府!凭她的容貌才配得上顾景睿!”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案上的翡翠佛珠狠狠砸过去:“住口!英国公府是皇上亲赐的姻缘,岂是你能儿戏的?来人,把二小姐送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徐静柔被婆子架走时,仍在声嘶力竭地哭喊。赵氏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满地狼藉重重叹了口气。她哪里知道,此刻的徐静姝正立在月洞门外,素白指尖捏着半卷洒金笺——那是前世秦景烁高中后送来的谢恩诗,墨迹未干的“静姝”二字刺得她眼眶发疼。
“小姐,要进去吗?”绿芜轻声问道。徐静姝望着飘落肩头的杏花,忽然轻笑出声。她将诗笺收入袖中,理了理月白色襦裙的褶皱,裙裾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不必了,且让她再闹些时日。”
回廊转角处,徐静柔的哭喊声渐渐微弱。徐静姝望着碧空如洗的天际,前世被匕首刺穿的胸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自己的姻缘,更要让那个困在执念里的妹妹,看清所谓“良人”的真面目。
风掠过紫藤花架,卷起几片残瓣落在她发间。徐静姝抬手取下花瓣,指甲上的赤金护甲折射出冷冽的光。这一次,命运的丝线,该由她自己来编织了。东平伯府的依兰苑内,金丝楠木屏风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徐静柔赤脚踩在满地青瓷残片上,茜色襦裙被血珠晕染出红梅般的图案,手中明晃晃的银剪正抵住咽喉。她披散的青丝间还缠着昨夜未拆的珍珠发绳,衬得脸色比窗纸还要惨白。
"母亲若不答应,女儿今日便死在您面前!"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决绝。她腕间的羊脂玉镯随着颤抖撞出细碎声响,那是去年生辰时赵氏特意从扬州寻来的珍品。
赵氏攥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石青缎绣牡丹的裙裾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她看着女儿脖颈处已经沁出血珠,凤目里满是惊怒交加:"你这是要逼死为娘!嫡庶颠倒的婚事传出去,整个东平伯府都要被戳脊梁骨!"
"戳脊梁骨又如何?"徐静柔突然笑起来,眼泪却簌簌砸在衣襟上,"女儿不能与心上人相守,活着又有什么滋味?"她猛地扯下鬓边的珊瑚簪子,狠狠扎进掌心,"反正父亲眼里只有姐姐,我这个嫡女死了,他怕是连一滴泪都不会流!"
雕花槅扇外,春日的暖阳正透过缠枝莲纹的窗纸。徐静姝倚在游廊朱柱旁,月白色缂丝披风下摆扫过青砖,露出裙裾处金线绣的蝴蝶纹样。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坠——那是前世秦景烁中状元后亲手所赠,此刻却泛着刺骨的寒意。
"夫人!二小姐又要寻短见了!"丫鬟的惊呼声打破僵局。徐静姝抬眼望去,正看见徐静柔被婆子们死死按住,银剪却仍固执地抵在胸口。少女绯红的裙衫上血迹斑斑,倒像是特意泼上去的胭脂,在日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赵氏踉跄着扑过去夺下剪刀,珍珠护甲刮过女儿手腕,在雪白肌肤上留下三道血痕:"你这孽障!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她突然瘫坐在太师椅上,发髻上的点翠凤凰随着颤抖歪向一侧,"罢了罢了,我去求你父亲......"
徐静柔突然破涕为笑,染血的指尖抓住母亲的衣袖:"母亲答应了?母亲最好了!"她歪头时,碎发间露出耳后新点的朱砂痣,倒与记忆中秦景烁初见时凝视的模样重合。
两日后,徐静姝跪在松涛阁的青砖地上,素色襦裙沾满尘埃。抬头望去,父亲徐延昭身着孔雀补子的绯色官袍端坐在主位,腰间玉带扣折射出冷光。他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你妹妹性子执拗,既然她执意要嫁秦家......"
"女儿不同意!"徐静姝突然抬头,杏眼里泛起泪花,"嫡庶颠倒本就不合规矩,若传出去,岂不让人以为是女儿抢了妹妹的婚事?父亲一生清正,怎能因家事毁了清誉?"她膝行半步,月白裙裾扫过波斯进贡的地毯,"求父亲三思!"
赵氏从屏风后转出,宝蓝织金襦裙上的金线牡丹随着动作熠熠生辉。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赤金衔珠步摇,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知为何你母亲至今还是姨娘?当年若不是我容着,她连踏进府门的资格都没有。如今想扶正?不过是痴人说梦。"
"母亲!"徐静姝猛地抬头,发髻上的珍珠流苏剧烈晃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生母在赵氏刁难下,整日在绣房绣那些永远送不出去的绣品,熬得双眼近乎失明。每当她想为母亲争取,都会被赵氏用各种理由压制。
"只要你应下这桩婚事,"赵氏俯身时,翡翠护甲几乎贴上徐静姝的脸颊,"我便将你母亲扶正为平妻。"她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听说英国公府规矩森严,怕是容不下生母为妾的儿媳吧?"
徐静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月牙般的血痕。她垂眸望着自己裙摆上的缠枝莲纹——那是生母亲手所绣,针脚细密如昔。生母虽未离世,却在这深宅大院里受尽磋磨。若能借此机会改变母亲的处境......
片刻后,她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女儿......谨遵父亲母亲教诲。"
暮色初临时,徐静姝悄悄避开众人,来到林姨娘居住的梨香院。屋内飘着淡淡的草药香,林姨娘身着浅绿暗纹襦裙,正坐在窗前绣帕子,鬓边斜簪着一支白玉兰,眉眼温婉柔和。
"柔儿,可是受委屈了?"林姨娘见女儿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绣活,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布满细密的针眼,却依旧温暖柔软。
徐静姝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声音哽咽:"母亲,女儿要嫁去英国公府了。"
林姨娘身子微微一震,随即轻轻拍着女儿后背:"可是赵氏拿我威胁你了?"见女儿点头,她叹了口气,"傻孩子,娘这一辈子......"
"不!"徐静姝抬起头,目光坚定,"女儿答应这婚事,一是为了母亲,二......"她想起前世的种种,握紧了拳头,"女儿也想争一口气。听说英国公年少有为,生得丰神俊朗,女儿不信,凭自己的本事,还立不住脚跟。"
林姨娘爱怜地抚去女儿脸上的泪痕:"不管怎样,娘只盼着你能平安喜乐。若那英国公敢欺负你......"她少见地露出一丝狠厉,"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你。"
徐静姝破涕为笑,拿起母亲的手轻轻吹气:"母亲说什么傻话,女儿一定会好好的。等女儿嫁过去,站稳了脚跟,就把母亲风风光光地接过去。"
母女俩正说着话,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徐静姝透过窗棂望去,只见一骑白马飞驰而过,马上的男子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虽只惊鸿一瞥,却已让人移不开眼。
"那是英国公府的人吧。"林姨娘轻声道。
徐静姝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心跳莫名加快。她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更要在这侯门深宅中,活出自己的精彩。
三日后,英国公府的聘礼浩浩荡荡抬进东平伯府。朱漆礼盒里,玄色蟒纹锦袍与嵌宝玉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当顾景睿亲自登门下聘时,徐静姝隔着珠帘望去,只见他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一块墨玉,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顾景睿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而徐静姝则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一眼,仿佛注定了他们之间,将有一段纠缠不清的缘分。而徐静姝也知道,自己的新生活,即将拉开帷幕。
夜色渐深,徐静姝倚在窗前,望着漫天星斗。重生后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为了母亲,为了自己,她已没有退路。当更鼓声传来时,她转身取下墙上的琵琶,拨弄琴弦的指尖带着坚定——这曲新谱的《凤求凰》,她要弹得这深宅大院都为之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