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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时值三月,上京城已繁花处处,西郊的景华山却仍是一派料峭春寒。

      世代于景华山脚做茶水营生的郭五方才迎来一拨进京赶考的书生,便见远处有一蓝一黑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缓步走来。

      郭五自小在茶摊长大,三教九流莫有不识的,一双眼睛说是毒辣也不为过。

      他下意识眯起眼,三月天虽有些阴凉,但日头渐长不如寒冬腊月般冷,那蓝衣男子却是裹着一身狐裘,领口围着一圈毛,行走间月白色的长衫若隐若现。虽看不清楚相貌,举止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郭五正欲等人走近,却忽然察觉有道不善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郭五心下一跳,目光掠过双手抱剑盯着自己的黑衣男子便迅速收回,低头拎着茶壶侧身进了棚里。那黑衣男子显然会武,若是为了好奇心惹上麻烦未免不值当。

      皇城根下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郭五敛了心神,从郭大娘处接过方做好的点心端到书生们的桌上,挤出一个微笑:“各位客官,点心已上齐了。”

      书生们谈书论道兴致正高,一时间竟无人同他应答,更是将他挤了出去。

      他暗骂一声,抱着托盘从书生间狼狈退出来,便听得身后一道清朗的男声说道:“小二,来一壶茶。”

      郭五回头去看,一时愣了神。

      虽说他在景华山这茶水棚子卖了十五年的茶,也算在这条进京的必经之路上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却少有见得如蓝衣男子这般眉目如画,出尘脱俗的。若说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眉眼之间却少了那股高高在上的傲气,反透出一股子病弱之态;若说像文雅高洁、弱不禁风的读书人,眉眼又过分凌厉了些,微挑的凤眼透出一点不容他人置喙的气场。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黑衣男子挡住郭五视线,胸前大剑猝不及防贴至跟前,吓得郭五猛地一退,一边道歉一边撩起帘子进去取水去了。

      黑衣男训斥完郭五,转头便见那蓝衣男子欣然在门旁的凳子上坐下,他拧着眉巡视一圈,面色不虞地站到他身后替他挡住风,道:“茶棚嘈杂浑浊不是久留之地,此处风大,公子身体尚未恢复,若是染了风寒,公子日后想出来家主未必应允。”

      沈知寒颇无所谓:“你们家主素爱小题大做。封鸣,若他怪罪你,把错处推我身上便是。”

      “公子……”

      沈知寒料他又要说家主大人如何费心费力照顾他一年莫让家主寒心之事,指节敲了敲桌面,道:“茶来了。”

      封鸣果然闭上了嘴。

      郭五小心觑了一眼站在沈知寒背后面色冷肃的封鸣,不敢细看沈知寒正脸,只管埋头上茶。忽然,隔桌传来拍案之声,郭五险些没放稳茶盏,茶水泼出桌面,晕开一潭深色的水渍。

      封鸣上前一步,护住沈知寒。

      “封鸣,”沈知寒制止了封鸣的动作,“你吓到小二了。”

      郭五连连道歉,却听隔桌的书生惊道:“钱兄台可莫胡言乱语,贺大人扶持今上登位,肃清贪腐,帮扶寒门,去年又代表清流一派除掉了为祸朝堂的沈知寒,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何以要放弃大好前程,归隐乡野?”

      于是众人视线皆向那名钱姓书生投去。

      钱姓书生受了质疑,恼道:“我表舅在京中任职,他说的岂能有假?不过圣人听后并未应允,如今新朝方立不过一年,正是缺人的时候,怎会轻易放贺大人走?”

      坐在角落的老人插嘴道:“这几年朝堂动荡哪次不凶险?贺大人在朝中鞠躬尽瘁多年,始终孤家寡人一个,贺家就这一个嫡脉又有沈家的前车之鉴,自然宝贝得紧,盼着他早日娶妻生子安稳度日倒也不足为奇。”

      书生们却纷纷摇头,念着什么“大丈夫不坠青云之志”同那老人辩论起来。

      中间时常拿罪臣沈知寒举例,道他与世家苟合蒙蔽圣听,又道他心狠手辣利用完世家便落井下石,拿他人白骨为自己铺青云路,最终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封鸣听得不忿,转头却见沈知寒本人面色平稳地饮着茶,甚至还有闲心同他聊道:“确是该娶妻了,你们家主属意哪家贵女?若有我知道的,也好替他把关。”

      封鸣恍若未闻,公事公办道:“公子,天色已晚,该回山庄了。”

      沈知寒毕竟久病未愈,回程走得比下山前慢了不少,封鸣落后他半步,一面留心周遭是否有人形迹可疑,一面时不时观察他的脸色。沈知寒的脾气同家主执拗得相似,能自己做的事便不想假手于人。封鸣给他捡了根木杖方便上山,也被沈知寒一口回绝了。

      两人走到山庄门口时已日薄西山。

      管家钟善瞧见两人连忙拎着衣摆三两步下了台阶迎上来,长出口气道:“公子可算回来了,大人在洗兰苑等您。公子出门怎穿得这么单薄?虽说入了春,但今日寒气透骨,若是受了风寒免不了又得受罪,封鸣,大人命你跟随公子,你也不提醒——”

      “钟叔,”沈知寒顺势扶住钟善的手臂,唇角微勾,打断了钟善数落封鸣的话,“外头风大,我们便快些进去,免得叫贺大人久等。您年纪也大了,在门口吹风对身体不好,下回让侍卫带个话便是。”

      钟善哪敢让沈知寒扶着,忙退了几步,一面引着沈知寒往洗兰苑去,一面道:“公子如此便是折煞我这老头子了,老奴我一无所长除了命硬,倒是公子九死一生受尽苦楚,日后千万保重身体,免得落下病根。大人新得了一剂良药,已问过许大夫如何服用最佳,明日晨起汤药便会送来,公子莫忘了喝。”

      “钟叔,”沈知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眉眼微垂,凤眼便失了凌厉,乌黑的眼瞳里透出一点无奈,“我的身体如何你也清楚,喝了那么多药都不见色,不如代我劝劝贺大人何苦白费银子。若是老夫人知道,贺大人节俭一生,为了救一个佞臣把家底都掏了空,恐怕轻饶不了我。沈某如今身无分文,只怕卖身给贺大人也不够抵的。”

      钟善一惊,见沈知寒仍是眉眼含笑的样子,估摸着他又在说玩笑话,同样笑了笑,道:“公子这是说的哪家话,老夫人同公子祖母交情甚好,只是后来出了变故,老夫人常住佛寺才慢慢疏远了,老夫人心善,若是知道公子还活着高兴还来不及。”

      “是吗?”沈知寒偏过头,他的瞳色偏深,又是微挑的凤目,不笑的时候目光便如深不可测的寒潭,又如锋利的剑能轻而易举刺破伪装看到心底。

      钟善心下一震。

      自沈知寒来到山庄至今,除却苍白的病容之外,钟善见得最多的便是沈知寒的笑,他似乎时时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虽有官场浮沉积淀的稳重,但因眉眼含笑柔和了气场,行事又不摆官架子随性潇洒自成一派风流,当年沈知寒还未入仕时能有京城第一公子的美誉实在不足为奇。

      就连钟善同他相处久了,也忘了能在京城搅弄风云,叫包括贺家在内的清流一派头疼多年的人物岂会那么简单。

      钟善想得后背一凉,冷汗竟已浸透了里衫。他惶然抬头,却见沈知寒眉眼带笑指了指院中的杏树道:“杏树含苞,这几日怕是要开了,不知贺大人能否留到花开再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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