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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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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夫人虽离京多年,声望却不减分毫,发出的请帖无有不应。常年冷清的石板巷难得车马不息,险些将贺府的门槛踏破。
就连幽静的听松阁都听得见宴席上的欢声笑语。
听风扶着嶙峋的假山伸长脖子认真听了一会,低头看了看若无其事倚着栏杆喂鱼的沈知寒,长叹一口气,蹲下身拉着全神贯注盯着沈知寒的听雨蹲在山石上鬼鬼祟祟地咬耳朵:“不是说要借这次宴席见杜世子?公子既不赴宴,又不着人去请,只是在这喂劳什子鱼,能行吗?”
听雨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神神叨叨的,”听风嘀咕了一句,转而像个老头般絮絮道,“若是杜世子转了心思不来呢?听闻他年少时便眼高于顶,仗着自己天生一副鲜有人及的好容色,喜新厌旧快得很,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公子虽是天人之姿,可难保他老人家玩性大,忘性重。我看可不是姜太公钓鱼,守株待兔还差不多。”
听雨无奈地看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听风,正要开口,便听头顶树荫婆娑作响。
靠在树上的封鸣扶着剑鞘,出声道:“鱼来了。”
脚步声在封鸣话音刚落时响起。
袅娜纤影自小径尽头出现,不紧不慢朝湖边走来。
“怎么是她?”听雨揉了揉眼睛,正要探出身子细看却被封鸣贺听雨一左一右架住撤到一块巨石后,好在假山上又不少指腹大小的孔洞,听雨眯着眼终于将来人看了个仔细。
女子水蓝色的衣裙外罩了一件朱红的披帛,只消发间簪几朵珠花与金钗,略施粉黛,便与那日温婉素雅的施檀音判若两人。听风隐隐觉察出这江城来的小姐似乎与寻常的闺阁小姐并不相同。
“这是鱼?”他扭过头,却见听雨和封鸣都皱着眉。
“方才有人引开了杜子敏,”封鸣面色不大好看,连直呼世子名讳都不无心顾及,“听脚步声是一名女子。”
听雨猜测道:“恐怕是她的婢女。”
“听松阁路远偏僻,孤身一人来此,”封鸣一眼不错地看着施檀音走近,笃定道,“她是专程来见公子的。”
听雨接道:“此刻老夫人当在午憩,大人接待来客分身乏术,几大世家的小姐们自小相熟,聊得热络时未必会注意到初来乍到的施小姐,她想避开耳目来此未必是难事。”
听风睁大双眼,咋舌道:“胆子竟这般大,也不怕老夫人唔——”
从两边伸出的手掌不约而同捂住听风的嘴,两人先是小心翼翼地看向湖边相对而立的男女,见二人不曾察觉,才慢慢松了手。
不知施檀音说了什么,沈知寒忽然向她伸出手。
三人一时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透过小孔看向二人。
施檀音眉睫低垂,看向沈知寒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掌,掌心中是一袋新的鱼食。
她目光一转,见斜出的水石上还摆着两袋同样的鱼食,忽然了然一笑:“公子今日招待的客人不少。”
“闲来无事消磨时间而已,陆某无亲无故,只得与鱼为伴,”沈知寒见她接过,便转过身继续喂鱼,“姑娘不在芙蕖园同其他小姐赏花,跑来这荒僻冷清之地做什么。”
“檀音初来乍到,对京中时兴什么一窍不通,不如寻个清净,免得扰了他人兴致,”施檀音静静地看着沈知寒随手抛下几粒鱼食,池中锦鲤便游到一处争抢,“如此说来,我与公子想到一处去了。”
“什么一处,”听风揪起脚边的狗尾巴草,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小声道,“公子本就住在听松阁,她从东面的芙蕖园迢迢来这里,摆明了没安好心。”
“听风,”听雨按住他的手,摇摇头,“公子说过,若无凭据,凡事不可妄下论断。此话让他听见,免不得训你。”
“可公子与她只见过一面,她又是老夫人带来的,我总觉得她来者不善,”听风杵了杵封鸣的胳膊,“听说习武之人的直觉很准,封鸣,你说说看?”
封鸣沉默片刻,说:“我不知道,但她对公子并无敌意。”
听风扬了扬眉:“可是……”
“听风,要相信公子,还有大人,”听雨顿了顿,笃定道,“有大人在,不会让公子有事。”
提到贺亭山,听风总算闭了嘴。
沈知寒虽曾位极人臣,轻易便能搅弄风云,但在听风眼里,却总不让人省心。
不忌惮生死的人,便如游走在悬崖断壁,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普天之下,也唯有贺亭山能出手,也敢出手拉住他。三人对跟了多年的主子向来深信不疑,既然贺亭山没有吩咐,想必事情尚在他的掌控之中。
思及此,三人不约而同屏息噤声,全神贯注地注意沈知寒和施檀音的动向。
“听闻公子是临川人,我的外祖母也是临川人氏,幼时我常与父母回临川看望她与外祖父,”施檀音指间捏着鱼食,陷入回忆,“临川不同江城鱼米之乡,进城之路高山林立,马车要在深山中行驶几天几夜,再走水路。
“有时遇上暴雨洪灾,便要在路上耽搁几日,那时我年纪尚小,见沿途民不聊生之景,往往要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暴涨的江水吞噬,沉入江底。母亲为了让我忘记那些事,便会带我去金水寺祈福,逛庙会,看变脸,吃糖葫芦。后来外祖父母去世,父亲怕母亲见景伤怀,便想等母亲走出来再回临川,可那天还没来,父亲便逝去了。”
再后来,施檀音的母亲伤心过度,不过半年光景,也郁郁而终。
沈知寒还记得那时,一身红衣的少女跟在一身官服的父亲左右,杏眼顾盼流转,见到他也毫不怯场,大胆问他,为何她爹日夜操劳华发早生也只是一城太守,而他风华正茂骑着高头大马,却已是她爹都要敬畏三分的京中大官。
那时他如何回答的,他已不记得了。
只是少女灼亮的眼神如不会熄灭的火,叫他至今不能忘。
一只通体雪白的水鸟轻啼一声,流星般飞掠过湖面,落在对岸的水石上,低颈梳理好羽毛,又翩然振翅飞去,只留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