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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往日不可追,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施檀音抬手将碎发撩至耳后,笑容浅浅,“我不同我父亲,借景伤情不过徒增伤悲,带着记忆更好地活下去,才是我所愿。只是碍于诸事缠身,至今还未回临川看看,也不知金水寺的百年菩提如何了。我幼时不知敬畏神佛,有一回趁母亲不注意爬到树上,被母亲罚了好几日抄经思过。后来才知道,那棵树是临川百姓心中的神树,我那番举动不说触怒佛祖,若被临川百姓知道,少不得迁怒我的外祖父母一家。”

      “不知者不罪,倘若佛祖连稚童的无心之举也容不下,谈何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沈知寒将最后一点鱼食撒入池中,抬眼看她,眉目温和,“姑娘修佛,定比在下想的透彻。”

      施檀音动作一滞,眉眼轻抬,定定看向神色淡然的沈知寒。

      春光点缀在清雅的面容之间,如流云染金,恍若仙人之姿。他只是这般无关男女旖旎地注视着施檀音,坦然、真实地让人心神震动。

      施檀音蜷起手指,去摸腕间垂下的珠串。

      冰凉的触感让她倏然回过神,豁然开朗般一笑:“公子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程乙?程乙你在哪儿?”园中寂静被杜子敏不迭的呼喊声打破。

      “世子爷,”程乙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世子爷我在这儿!”

      分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如海角天涯般遥远。

      听风匪夷所思地挠了挠头,困惑道:“这园子很大吗?”

      听雨和封鸣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另一厢,施檀音说自己是时候回去了,她在此处耽搁太久,怕老夫人醒来寻她不着,为她担心。

      沈知寒略略颔首,起身相送。

      二人行至月洞门,便见一宝蓝衣衫从假山中钻出,手中摇着一把描金扇,打眼一看便被一身的珠光宝气晃了眼,可纵使琳琅金玉满身,在那张面若桃花的脸下还被衬得暗淡三分。

      杜子敏握着扇柄用另一端远远挑开斜斜伸出的树枝,脸上写满了嫌弃和不耐烦。家中视他如掌上明珠,舍不得他磕着绊着,因此任何可能伤到杜子敏的东西都处理了干净,连树都修得整整齐齐,免得划伤杜子敏金尊玉贵的手。

      若是程乙在他身边,这般碍路的树枝都不必劳动他亲自动手。

      方才为他引路的婢女不知走去了何处,待他回头竟连一直跟着他的程乙都不见了。他天生分不清东南西北,贺府的小花园设计得弯弯绕绕,他绕了几圈依旧回到了原地。

      正当他心中憋闷,想拿脚边的小石子出气时,却见一翠色衣衫步入眼帘。

      浓丽的凤眼轻轻抬起,便见沈知寒遥遥看着他,如一霎惊春,心海间翻起风浪,千万只蝴蝶振翅欲飞。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杜大人。”

      沈知寒微微垂眸,抬手欲行礼,却被杜子敏急忙扶住。

      “免礼免礼,”杜子敏小心托住沈知寒的小臂,仿佛呵护易碎的人偶,“这里没有外人,舅……”

      杜子敏话未说完,却见沈知寒身边有一名貌美女子。他顿了片刻,硬邦邦道:“就不必拘礼了,我素来不喜那些繁琐的礼数。”

      沈知寒似是没察觉到杜子敏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只是介绍道:“这位是江城来的施姑娘。施姑娘,这位是京兆府少尹杜大人。”

      二人目光交汇片刻,显然心思都不在与对方结识上,简单打了招呼,施檀音便告辞离去。

      杜子敏的目光来回在沈知寒的脸上逡巡,却无半分冒犯的意味,倒像是孩童在好奇又认真地观察。

      眉眼像,眼神像,连笑的样子也一模一样……杜子敏心里暗暗道,没错,这就是舅舅,只是清减了许多,平添好几分病色。

      幼时他偷跑出来玩,找不到回去的路,偶然撞见沈知寒一人站在水池边观鱼,便如此刻,目光如水,眉眼温润,如仙人入世沾染凡尘。

      所有人都说沈知寒作恶多端,落到那般结局是自食恶果。

      可杜子敏不信,他只信自己亲眼所见。

      “大人观察我多时,是陆某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沈知寒言辞谦逊,澄黑的双眸如玉石。映照着盈盈春水,透出如沐春风的亲和。

      杜子敏晃了晃神,鱼食沿着指缝滚落池中,聚在沈知寒身边的锦鲤霎时扭过身子,争先恐后地往他手下涌去,几乎要挤破脑袋。

      他欲盖弥彰地避开沈知寒的目光,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折扇,又生生顿住,慢慢收拢成拳垂落身侧。

      他沉了口气,暗示自己切莫心急。

      朝野上下暗里都说沈知寒死得好,旧朝余孽死在新帝登基那日,恰好免得脏了金銮大殿的石阶,还天下一个清净。可他身处官场,虽无沈贺二人之才,在家中耳濡目染下,也多少觉出了几分百废待兴之下的暗流涌动。

      安远侯年事已高,先帝在时也多半抱病不出,如今新帝手握亲兵,安远侯一派更是避其锋芒,比上朝当值的宫女太监还要沉默。清流一派本就自视甚高,却因家族凋零对声势渐起的寒门不得不心生忌惮,少了贺亭山插手,更敢堂而皇之地用大道理搬弄口舌。

      但如此微妙的平衡得以维系的关键之一是沈知寒已经死了。

      当年的沈知寒站得有多高,便有多少人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即便人已销声匿迹一年,逢人谈起都是三缄其口,就连国公府上下都对他讳莫如深。

      程乙说的不错,倘若沈知寒身份暴露,免不得引来杀身之祸,国公府或许也会受到牵连。他杜子敏好歹是京兆府少尹,虽无通天之能保“沈知寒”安然无恙,庇护一个“陆见春”却是不在话下。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坐直,回望沈知寒。

      总要拿出些大人气概,让舅舅知道他杜子敏不再是当年只会仰望和追逐他背影的孩子。

      “没什么,”杜子敏回以一笑,他天生一副好皮囊,一旦认真起来,凤眼便会微微上扬,像是半出鞘的利刃,“城门那日相见,我就觉得陆公子面善,如今凑得近了更有一见如故之感,故而心中欣喜。”

      “呸,”听风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眼睛却没从杜子敏和沈知寒身上移开一刻,“杜世子那些酸话都是多少年前搭讪姑娘的老黄历啦?这话就是拿来哄小丫头都会嫌老掉牙!”

      听雨看了看杜子敏,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被听风胁迫一字不落复述二人对话的面无表情的封鸣,想了想道:“听闻杜世子的样貌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看,虽然行事不像旁的名门子弟,却有不少人心悦他,只是碍于国公府威势不敢声张......听风,你有没有觉得杜世子方才笑起来时与公子有些相像?”

      “怎么可能!”听风想也不想反驳,“杜世子虽生得好看,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就像屋里只能摆着当物件赏看的盆景,如何能比得上公子气度?不成不成,大人和公子平日都夸你聪明好学,你莫非是最近书看的太多,把眼睛熬坏了?”

      听雨迟疑道:“可我瞧着总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听风一把搂住听雨,打断道:“别胡思乱想,你昨日守着公子一夜没合眼,今日就该听我的劝安心休息。府中守卫森严,还有我和封鸣在,公子不会有事的。”

      听雨还想再说,但听风和封鸣注意力都在凑得越发近的杜子敏和沈知寒身上,只好顺着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沈知寒面不改色地将剩下的鱼食搁在一旁,微微垂下眼,长睫遮住目光:“陆某与大人素昧平生,不想能得大人如此青睐。”

      杜子敏心里虽早有准备,但沈知寒如此淡然地说出素昧平生四字,不由感到胸中堵着一口气,平白叫他难受。他向来我行我素不知收敛,如今为了沈知寒已算得上三思后行。

      杜子敏前后的神态变化不过一息,他侧着脸看向脚边的石子,满腹悲伤几乎要从耷着的眼尾中溢出来。

      伤心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沈知寒都怔愣了一瞬,看着杜子敏略显单薄的背影迟疑地抬起手。

      但这微不可查的动作很快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压下。

      泛着凉意的双手随即被人珍而重之地捧起,笼在掌心。

      转过来的脸上并无泪痕,只是眼眶微微泛着红。分明是和他一样凌厉的凤眼,生在杜子敏的脸上却似嗔似怪,含情又惹人怜爱。他一字一句道:“我杜子敏交友从来看的是眼缘,喜欢的便是喜欢,凡是不喜欢的,一眼都不稀得多看!若非为了见你,这地方我......”

      他忽然顿住,四下扫了一圈,才闷着声音道:“总之,你就当是我想和你做朋友,一厢情愿想对你好,不行吗?”

      最想说的话一出口,便也没了其他的话头,只等沈知寒开口定下一个结局。

      杜子敏本就是为此而来,那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都不是他想要的。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从不知道迂回二字怎么写,能忍耐到此时对他而言已经是大有长进了。

      他低着头,心想,被拒绝也无妨。舅舅身边假情假意演戏的人太多,不该再多他一个。左不过自己多伤心几天,干脆顺水推舟称病休息几日落个清净。

      被笼在掌心的手微微蜷拢。

      头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世子,我是太傅府中人,与我来往会带来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一双明眸自碎发下抬起,眼周的红像是染了桃花,唇角微勾,“只要你愿意,哪个敢来置喙,便请他来我家当面说道说道。我听姓贺......太傅说,你师从柳老先生,熟知律法,如今我手上正有一个难办的案子牵涉颇多,只有问你最合适。公事在前,定能堵住他们的嘴。如此,你可放心?”

      杜子敏将话说到这份上,沈知寒再无推拒的理由,无奈笑道:“全凭大人安排。”

      “一言为定!”

      一桩心头大事了了,杜子敏更是喜形于色,恨不得竹筒倒豆子般将藏了许久的话一股脑都倒出去,却听程乙呼喊“世子爷”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传来,在静谧的园中震荡出层层回音。

      紧随而至的是一声紧张得几乎破音的“太傅大人”。

      杜子敏眉头一皱,一个程乙来的不是时候便也罢了,就连贺亭山都寻了过来。

      他对贺亭山一向爱答不理,说难听些便是天性不合,瞧哪哪不顺眼。但他今日心情好,自不会同他一般计较。

      他眼珠一转,将拢住的手虚虚压在自己的胸口处,故作高声道:“那便说好了,从今往后不必再同我这般生分。过几日我邀你去登仙楼,他家新来的厨子处自西域学了不少新鲜吃食,你定没尝过。若是觉得在京中过得有何处不称意的,也只管告诉我,有我在,绝不会让人委屈了你!”

      “世子,国公府有急事来报。”一道冷硬的声音响起,让杜子敏想起总是给他找不快的余安。

      杜子敏回过头,掠过封誉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带着一些快意看向贺亭山。

      贺亭山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在杜子敏身上停了一瞬,随后干脆地越过。

      沈知寒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杜子敏下意识攥了攥。贺亭山站的位置恰好背光,融入阴影的眼睛像是沉沉的深海,沈知寒一时也判断不出贺亭山的视线在何处。

      也就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知寒适时挣开手,开口道:“时辰也不早了,大人的事要紧,程乙还在候着。”

      沈知寒开了口,杜子敏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瞪了一眼缩着脑袋站在不远处的程乙,又瞪了一眼八风不动的贺亭山,从腰间抽出折扇,“啪”的一下展开,道:“程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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