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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锈色时针 ...


  •   第一章锈色时针

      九月的风裹挟着梧桐叶特有的干燥气息,穿过栖桐中学实验楼斑驳的走廊。沈疏桐站在物理教研组办公室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报名表的边缘。纸页已经被他揉出了细密的褶皱,就像他此刻纠结成一团的思绪。

      "物理竞赛选拔赛报名表"几个黑体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沈疏桐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论声。

      "江逾白必须占一个名额!他去年省赛的实验设计连大学教授都——"
      "但他那个性格,团队赛会拖后腿!"
      "可他的理论分能拉高整个团队的平均分......"

      沈疏桐的手悬在半空,指节距离门板还有一厘米。透过磨砂玻璃,他能隐约看见里面人影晃动。那个名字——江逾白,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平静的脑海,激起一圈圈涟漪。

      全校没有人不知道江逾白。高二就拿下APhO金牌的天才,传说能在三分钟内解出大学教授都头疼的拓扑学问题。但同样出名的是他古怪的性格:据说他曾在课堂上当场撕碎一位同学的作业,只因为对方用了"大概"这样的不确定词汇。

      沈疏桐的拇指划过报名表上"推荐人"一栏的空白。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一个常年混迹文学社的文科生,物理成绩只是勉强维持在年级前二十。但三天前,林惊鹊把这张表拍在他桌上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你报名?就因为江逾白看过你的《量子力学与希腊神话》那篇论文后,在教师办公室说了句'有点意思'。"

      风吹开走廊尽头的窗户,一张纸飘落在他脚边。沈疏桐弯腰拾起,发现是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物理试卷。满分100分的卷面上用红笔龙飞凤舞地签着"江逾白"三个字,边缘处还有几行小字批注:

      "第三题解法繁琐,建议用拉格朗日乘数法。第五题题干有歧义,实际应为非惯性系问题。"

      沈疏桐的指尖轻轻擦过那些字迹。纸面很凉,墨迹却像是带着灼热的温度。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角落发现的那本《近代物理史》,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些地方甚至被完全推翻重写。当时他就猜测那是江逾白的手笔——整个栖桐中学,恐怕只有他会在一本公共图书上写下"海森堡这个结论在1932年就被泡利证伪了"这样的评语。

      办公室里的争论声戛然而止。沈疏桐迅速将试卷塞进书包,整理了一下表情,正要再次敲门,门却从里面猛地拉开。

      一个高挑的身影几乎是撞进他怀里。沈疏桐踉跄后退两步,鼻尖掠过一丝冷冽的雪松气息。等他站稳抬头,正对上一双如淬了冰的眼睛。

      江逾白。

      他比传闻中还要瘦削,白色校服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此刻正捏着一沓文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让开。"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玻璃。

      沈疏桐下意识侧身,却在对方擦肩而过的瞬间看见他手中文件的标题:《物理竞赛团队选拔方案》。最上方用红笔画了个巨大的叉。

      "江逾白!"办公室里冲出一个中年男人,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你这是什么态度?团队赛需要协作,你这样——"

      "我不需要团队。"江逾白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口,"更不需要被一群连麦克斯韦方程组都记不全的废物拖后腿。"

      沈疏桐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脸颊。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江逾白即将消失在楼梯转角时喊住了他:"那你需要什么?一个能记住所有方程的人形计算机?"

      江逾白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身,目光如X光般将沈疏桐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沈疏桐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破鼓膜。

      "你是那个翻译拜伦的。"江逾白突然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第三十七页把'aeonian'译成'永恒的'是错的,在上下文里应该取'世代相传'的义项。"

      沈疏桐瞪大了眼睛。三个月前发表在文学社刊上的译作,连指导老师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你读过我的......"

      "错误太多,浪费时间。"江逾白已经转身,"顺便,你书包侧袋的报名表快掉出来了。"

      沈疏桐低头,发现那张被他反复折叠又展开的报名表确实探出了一个角。等他再抬头时,楼梯口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缕阳光穿过灰尘,落在江逾白刚才站立的地方。

      "你是来报名的?"中年男人——现在沈疏桐认出他是物理教研组长周老师——打量着沈疏桐,"我记得你是文科班的?"

      沈疏桐递上报名表,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想试试个人赛。"

      周老师的目光在推荐人一栏停留了几秒:"林惊鹊推荐你?"他摇摇头,"那个丫头就爱胡闹。不过......"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印章,"初选笔试在下周三,别抱太大希望。"

      印章落下时,沈疏桐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骚动。他转头看去,实验楼前的梧桐树下,江逾白正被一群学生围住。即使隔着三层楼的高度,沈疏桐也能看清他脸上不耐烦的表情。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被打碎的拼图。

      沈疏桐收回目光,发现周老师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和江逾白......"

      "我们不认识。"沈疏桐迅速回答,将盖好章的报名表折好放进钱包夹层。

      "可惜了。"周老师叹了口气,"那孩子需要一个能和他对话的人。"

      沈疏桐离开办公室时,听见周老师最后的话飘在身后:"他母亲去世前,是我们省最好的物理老师,也是......最好的诗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沈疏桐心中的某个锁扣。他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再次望向梧桐树下。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江逾白一个人靠在树干上,手里捧着什么在专注地阅读。风吹起他的额发,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不像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天才,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孤独的少年。

      沈疏桐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放大镜头对准那个身影。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江逾白突然抬头,目光如箭矢般直射而来。沈疏桐慌忙放下手机,却看见对方举起手中的书——那是一本《拜伦诗选》,和他书包里那本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沈疏桐在回教室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宁。他在楼梯拐角撞上了匆匆跑来的林惊鹊,差点两人一起滚下台阶。

      "找到了!"林惊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宋观棋说江逾白每天下午四点会在实验楼天台做实验,今天我们要——"

      "等等,"沈疏桐挣脱她的手,"什么叫'我们要'?"

      林惊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团队赛报名表,四个人一组。我,你,宋观棋,还有——"

      "不。"沈疏桐后退一步,"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你们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林惊鹊歪着头,"周老师发消息说你们在办公室门口'相谈甚欢'。"

      沈疏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的是这个词?我们那叫相谈甚欢?"

      "细节不重要。"林惊鹊挥挥手,"重点是,宋观棋需要这个比赛的特招资格,她的田径成绩最近在下滑。而我们需要一个物理天才——"

      "江逾白明确表示他不参加团队赛。"

      "所以才需要你啊!"林惊鹊双手合十,"他看了你的论文,还特意去图书馆借了你推荐的参考书。这在他简直是示好的最高规格了!"

      沈疏桐想起刚才江逾白提到他翻译错误时的表情,那绝对称不上"示好"。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林惊鹊已经拽着他往实验楼方向跑去。

      "现在三点五十八分,我们必须在四点零五分之前到达天台,这是宋观棋计算出的最佳时机——"

      "计算?什么计算?"

      "风速、日照角度、江逾白的实验进度,还有..."林惊鹊回头冲他眨眨眼,"梧桐叶飘落的轨迹。"

      沈疏桐被她拉着跑上楼梯,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他不知道林惊鹊和宋观棋策划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将彻底改变他平静的高中生活。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推开天台铁门时,眼前的景象让沈疏桐屏住了呼吸。

      江逾白背对着他们站在天台边缘,白大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前摆着一台精巧的装置,几根铜线连接着中央的玻璃管,管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最令人惊讶的是,围绕装置的四周,数十片梧桐叶被小石子固定在水泥地面上,每一片叶子上都写满了复杂的公式。

      "别动。"江逾白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脚下有传感器。"

      林惊鹊立刻僵在原地,但沈疏桐的目光被那些叶子吸引,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江逾白猛地转身,眼中的怒火在看到沈疏桐的瞬间变成了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你。"他关掉警报,声音低沉,"文学社的。"

      沈疏桐想反驳自己不只是"文学社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在测量梧桐叶的光合效率?"

      江逾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猜?"

      "叶绿素提取装置,"沈疏桐指着玻璃管,"还有叶脉上的氯化钴试纸。你在比较不同位置叶子的水分蒸发速率?"

      天台上突然安静得只剩下风声。江逾白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他慢慢走向沈疏桐,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上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量子力学与希腊神话》,"他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那篇论文是你写的。"

      这不是疑问句。沈疏桐点点头,突然注意到江逾白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金色,像秋日清晨的蛛丝。

      "第三页引用薛定谔的话时,你漏了后半句。"江逾白说,语气出奇地平静,"'量子态叠加不仅是数学技巧'后面还有'更是观测者心灵的镜像'。"

      沈疏桐感到一阵眩晕。他确实故意删掉了后半句,因为觉得太过诗意,不符合论文严谨的风格。但江逾白怎么会知道?那篇论文只发表在校园网上......

      "我母亲的书架上有你的译本。"江逾白突然说,仿佛读出了他的疑惑,"《俄耳甫斯教祷歌》,扉页有你的签名。"

      沈疏桐瞪大了眼睛。两年前自费出版的五十本小册子,他几乎不记得送给过谁。

      "等等,"林惊鹊突然插进来,"你们能不能先看看这个?"她掏出那张团队报名表,在风中哗啦作响。

      江逾白连看都没看一眼:"不。"

      "但宋观棋的田径特招——"

      "与我无关。"

      "那沈疏桐呢?"林惊鹊突然把沈疏桐往前一推,"他需要这个比赛的奖金支付医学院的烫伤修复手术。"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沈疏桐头上。他猛地转头看向林惊鹊,后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江逾白的视线却立刻落在沈疏桐的领口——那里的扣子松了一颗,隐约可见锁骨上方一片不自然的红色疤痕。

      "多嘴。"沈疏桐咬牙低语,迅速系上纽扣。那个伤疤是他最私密的耻辱,十岁时一场意外留下的印记。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连林惊鹊也只是偶然发现他在医务室偷拿药膏。

      江逾白的表情变得难以解读。他转身走回实验装置旁,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行字,然后折成纸飞机。风吹起他的额发,他眯起眼睛,将纸飞机投向沈疏桐。

      飞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却在即将到达时突然下坠,落在沈疏桐脚边的排水沟里。沟里积着前夜的雨水,纸张很快被浸湿,墨迹开始晕染。

      沈疏桐弯腰捡起那团湿漉漉的纸,小心展开。即使被水模糊,他仍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明天下午四点,物理实验室。带上你的报名表。"

      他抬头看向江逾白,后者已经背过身去,继续调整他的实验装置。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一幅未完成的拼图。

      "这是什么意思?"沈疏桐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沙哑。

      江逾白头也不回:"意思是你的翻译水平比物理好,但两者都差强人意。"

      林惊鹊发出一声欢呼,拉着沈疏桐就往楼下跑。在铁门关上的瞬间,沈疏桐听见江逾白最后的话飘在风中:

      "别穿高领毛衣,实验室通风不好。"

      回到走廊上,沈疏桐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小心地将湿透的纸条展平,夹进钱包。林惊鹊在旁边兴奋地计划着明天的安排,但他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透过走廊窗户,他再次望向那棵古老的梧桐树。不知何时,江逾白已经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沈疏桐看见一片金黄的梧桐叶正在风中旋转下落,像一枚从时光深处飘来的信笺。

      而在树叶即将触地的瞬间,江逾白突然伸手接住了它。阳光穿过叶脉,在他掌心投下细密的阴影,如同一张古老的星图。

      沈疏桐不自觉地按住自己锁骨上的伤疤,那里正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某个遥远的回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锈色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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