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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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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拍打在警用隔离带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啪嗒声。程郁蹲在尸体旁,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却浑然不觉。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西装革履,双手被绑在胸前呈忏悔姿势,最诡异的是——他的嘴角被割开,形成一个夸张的笑容。
"金融公司的副总,今早保姆发现的。"张诚撑着伞走过来,递过一份初步资料,"门锁完好,熟人作案可能性大。"
程郁点点头,目光扫过客厅每一个角落。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得不自然。他的视线落在死者右手下方——一枚古老的银币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别碰它。"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程郁抬头,看见一个高挑身影正跨过警戒线。来人穿着妥帖的白大褂,黑发微湿,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刀锋。
"俞法医,"张诚低声解释,"新调来的法医顾问,今天第一天报到。"
程郁站起身,伸出手:"程郁,刑侦队队长。"
俞非晚只是微微颔首,戴上手套蹲到尸体旁,动作优雅精准得像在操作某种精密仪器。"死亡时间12到15小时前,初步判断是窒息致死,但颈部无明显勒痕,需要进一步解剖确认。"他指向死者嘴角的伤口,"创面平整,凶器非常锋利,可能是手术刀。这个位置..."他突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程郁皱眉:"你没事吧?"
俞非晚摆摆手,继续道:"这个位置和切割手法带有明显的仪式感。"他示意助手拍照,"死者胃部有明显隆起,可能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程郁挑眉:"不切开看看?"
"在非必要情况下破坏尸体是愚蠢的行为。"俞非晚冷冷道,"实验室有专业设备可以无损检测。"
雨声骤然变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俞非晚毫无血色的脸。程郁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原因。
"现场取证差不多了,尸体可以运回实验室。"程郁对张诚说,然后转向俞非晚,"需要帮忙吗?"
俞非晚已经站起身,脱下手套:"不必。"他看了看窗外如注的暴雨,对助手道:"准备车辆,我马上回实验室。"
"这么大的雨,等小一点再——"
"死亡不会等待,程队长。"俞非晚打断他,"如果你们想尽快抓到凶手,就别浪费时间。"
程郁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傲慢的法医大步走入雨中,白大褂很快被雨水浸透。他想起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下隐约的青黑,和压抑在咳嗽后的不稳呼吸。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他喃喃道,却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程郁推开法医实验室的门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实验室里冷得像停尸间,只有角落的一盏台灯亮着,在墙上投下夸张的影子。俞非晚背对着门,白大褂下的肩膀瘦削得几乎能看见骨头的轮廓,他正俯身在显微镜前,左手不时记录着什么,右手抵在嘴边压抑地咳嗽。
"你还没走?"程郁大步走进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放在工作台边缘,"全市的咖啡店都关门了,只有便利店还有卖这个。"
俞非晚头也不抬:"放那儿吧。"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程郁没动,盯着俞非晚耳后那片不正常的潮红:"你发烧了。"
"体温37.8度,不影响工作。"俞非晚终于转过身,眼睛因为高热而异常明亮,像两颗烧红的炭,"第二死者的胃内容物分析显示——"
"俞法医。"程郁打断他,声音罕见地强硬,"你在发抖。"
确实,俞非晚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轻颤,连带那张尸检报告也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抿紧嘴唇,那是一个程郁已经开始熟悉的、拒绝帮助的表情。
"我只是需要完成这份报告。"俞非晚说,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动摇,"明天专案组会议要用。"
程郁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探向俞非晚的额头。俞非晚像只受惊的猫般后仰,但动作慢了半拍——程郁的手掌已经贴上了他的皮肤。
"38度至少。"程郁收回手,无视俞非晚杀人的眼神,"你该去医院。"
"我有药。"俞非晚拉开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至少十几种药物,"只需要半小时完成这个——"
他的话戛然而止。程郁已经抽走了他手中的报告和笔。
"告诉我需要写什么,你口述。"程郁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抬头看着僵立的俞非晚,"或者我现在就给局长打电话,说他的明星法医在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你选。"
俞非晚的眼睛眯了起来,程郁几乎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但最终,高热战胜了固执,俞非晚重重地坐进椅子里,指节发白地抓住桌沿。
"第二死者胃部发现大量酒精和未消化完全的牛排,死亡时间应在进食后两小时内。"他语速飞快,"气管内壁有轻微出血点,与第一死者类似,但颈部勒痕更深,说明凶手这次用了更大力度——咳咳咳——"
咳嗽来得突然而剧烈,俞非晚弯下腰,单薄的身体痉挛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程郁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凸起的肩胛骨。
"够了。"程郁把报告放到一边,从衣架上取下俞非晚的外套,"现在去医院。"
俞非晚摇头,刚想说什么,却在试图站起来时突然晃了一下。程郁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太轻了,这是他第一个荒谬的念头,一个成年男性怎么会这么轻?
"放开,我没事。"俞非晚挣扎着,但力道软得可怜,他的呼吸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是...站起来太快..."
程郁没理会他的抗议,一手环过他的背,另一只手抄起膝弯,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程郁!"俞非晚惊怒交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放我下来!"
"省省力气吧,法医大人。"程郁大步向外走,"你现在连只蚂蚁都捏不死。"
俞非晚又挣扎了几下,但高烧消耗了他大部分力气,最终只能僵硬地靠在程郁胸前。程郁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俞非晚闭着眼睛,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唇因为高热而干裂。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脆弱了许多。
车库里的警车还温着引擎。程郁小心地把俞非晚放在副驾驶,顺手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不需要..."俞非晚微弱地抗议。
"闭嘴。"程郁发动车子,"医院地址。"
俞非晚报了个名字,是城里最贵的私立医院。程郁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只是将暖气调高了两度。
路上,俞非晚的头渐渐歪向车窗那边,随着颠簸轻轻碰撞玻璃。程郁看了几次后,终于伸手将他的头轻轻拨向自己肩膀方向。俞非晚在半梦半醒间蹭了蹭,竟然没有反抗。
急诊室的灯光刺眼得像审讯室。护士看到俞非晚的医疗卡时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迅速安排了VIP病房。程郁跟在推床后面,注意到护士们交换的眼神——俞非晚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免疫系统功能低下,伴有慢性支气管炎和轻度肺炎。"医生检查后对程郁说,仿佛他是家属,"他需要住院观察,至少三天。"
"三天不行。"俞非晚不知何时醒了,声音虚弱但坚决,"我明天有工作。"
医生似乎很熟悉这种对话:"俞医生,你的白细胞计数——"
"我知道我的指标。"俞非晚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却在半途脱力倒下。程郁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听医生的。"程郁按住他的肩膀,"警局还不至于连个法医都没有,案子你先放一放。"
俞非晚抬头看他,眼睛里烧着倔强的火焰:"要是有一个像样的法医我也不会来这报道,还有连环杀手会等吗?下一个受害者会等吗?"
程郁沉默了片刻,转向医生:"给他最好的治疗。如果明天退烧了,能不能带药出院?"
医生犹豫道:"理论上...如果病人坚持..."
"就这么办。"程郁点头,然后低头对俞非晚说,"但今晚你必须住院,而且——"他指了指墙上的钟,"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所以你至少还能躺八小时。"
俞非晚似乎想反驳,但一阵颤抖打断了他。护士适时地推来了退烧针。当针头接近时,程郁注意到俞非晚微不可察地绷紧了身体,将头偏向另一侧——这个法医居然怕打针?
"别看就不疼了。"程郁鬼使神差地说,伸手挡住了俞非晚的视线。他能感觉到俞非晚的呼吸喷在自己掌心,温热而急促。
针头刺入的瞬间,俞非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程郁的衣角,攥得指节发白。程郁低头看着那只手——修长且苍白,简直就是手控的福音
护士离开后,俞非晚立刻松开了手,恢复了那副冷淡表情:"你可以回去了。"
"我等你睡着的。"程郁拖过椅子坐下,"万一你半夜烧糊涂了,总得有人叫医生。"
"不需要。"
"需要。"程郁模仿着俞非晚平时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现在闭眼,法医大人。"
出乎意料的是,俞非晚真的闭上了眼睛。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程郁正打算去走廊抽根烟,突然听见俞非晚轻声说了句什么。
"嗯?"他凑近。
"别告诉...局里..."俞非晚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程郁看着他在睡梦中仍紧锁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放心,我嘴巴严的很。"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爬上了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