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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无所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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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到那水泥楼梯上,才察觉初岩给脱了鞋。他在屋里这俩月不穿鞋惯了。
好在有双袜子,不怎硌脚。就是这么着,像做贼的。
不知哪个夜猫子邻居,居然这会儿才拎着夜宵上楼,那烤冷面味道很明显,还夹杂着香菜。
猛地面前有双白袜子,在清晨又或夜色里朦胧,他惊叫一声,手机摔了,乱摸着捡起来照亮。王利珍连忙说:“人,我是人,住三楼。”
“你怎么不打灯啊?”那人喊。
“管得着吗你?”王利珍也喊。老爹这辈子的处世哲学,贯彻到他耳朵里就俩字,忍、躲。
不过没起作用。
那人窸窸窣窣走了。王利珍扶着栏杆,还是下到了一楼。他想躺一躺楼下后边那小土坡。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别的小孩躲垃圾桶躲滑滑梯里边,他躲在小树林。里边太黑,没人敢进去找,他就全胜。
不过人家找不到他,他也不高兴。
这么笨,这么笨,我不回回都躲那边么,很好找的。
望着初岩那小小的胆怯的脸,王利珍气消了。初岩总说:“我害怕,所以没过去。”
王利珍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
今个儿好像知道了。
讨厌被放弃的感觉。讨厌他们因为害怕而放弃他。讨厌不被发现。讨厌自己总是那么刁钻,怎么不肯换一个好的地方躲,这样还能被找一找。
王利珍攥手心到手掌抽筋。
严明月,我彻底推开你了。是不是?
他没再联系严明月。
落地窗也有好处,高层视野开阔,什么都挡不住,一览众山小。就算穿个花裤衩也不怕被人看见。
严明月上下班自是黑白灰,有时带一点蓝色,已是极限。下了班,睡衣睡裤都五彩斑斓。就连那夜灯的光线,也是不晃眼的彩色,连绵转动,好像万花筒。
严明月很久没抽烟。既然陈推说不必,他也就自己翻了来,叼一支。家里没烟灰缸,地上渐渐落了痕迹。明天阿姨会来收拾,三两下就又焕然一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既然时间一久,什么就都消失,干嘛这一刻有喜欢的人,却不去争取呢。
严明月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一跳。雪茄吸猛了,呛出眼泪。
可是如果稍不注意,因此而倾覆一切呢。
可说到底,这一切终究要倾覆的,最迟也就几十年。几十年后,他就看不到了。
严明月深深吐出烟雾,浓烟模糊了视线。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今早有个会,闹钟响起时,严明月翻身坐起,嗓子像被割了般,刺啦刺啦的。
且有淡淡心痛的感觉。
这会关于招兵买马,以及清源节流。公司已经规模不够,到了人挤人的地步。可在混的人居多。严明月舍不得也没法,他不是慈善家。
近三月采取业绩末尾淘汰制。连设计师工程师也得定期出备用方案和练习的图样。实在是星月地产少有的严肃时间。
老刘问肖文:“严总这是咋了?是不是又被家里催婚所以拿我们出气?”
肖文:“那不能,严总公司管理上什么时候意气用事过。”
老刘:“那我咋知道,我进来才三年,没你老资格。要是我混到你这个程度,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吧?”
肖文听得出他不服气:“maybe。”
老刘哑口无言,抱着材料核对去了。
昆城那市政项目俩月后正式动工,方案选取了严明月自学自做的那套。前后修改到定稿,实打实俩月。
肖文不解:“就一体育馆加车站,也就你不嫌烦,改了又改。”
严明月:“最近闲着也是闲着。”
是了,市政那一单后,别的都是小项目,肖文去谈就行,严明月相当清闲。不过还是保持着朝九晚五双休的工作时间,和员工同进退。
淘汰制一拟定,本就人心惶惶。又被严明月这一天天没个笑脸的架势给唬住。一到饭点,大家都跟饿狗扑食一样。
公司包饭,底楼那便宜地方弄了个食堂。严明月嫌热,一天到晚不出办公室。越发苍白。肖文给他顺上来,严明月也就顶多吃两口。
他吃,肖文就站边上:“又不吃了?”
严明月:“嗯。”
肖文:“你这什么毛病?上年纪了胃口不好?”
严明月盯他一眼,收回目光改图。
肖文:“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严明月没理。
肖文没完没了,扯过旋转椅坐下:“去我家吃饭吧,我儿子期末考考完了,吃火锅,给他庆祝庆祝。”
严明月:“行。”
肖文得了信,很开心把他那盒饭收捡走了:“正宗四川火锅底料哦。”
严明月:“知道了。”严明月网上买了套乐高,下午就到了。小机器人红黑配色,挺好看。
他下楼去取,坐一天了,头晕,有点低血糖。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初岩。
不知怎的,有点紧张。严明月实在记性好,见过初岩两面,竟能在他穿工作服的时候也认出来。
初岩见着他就径直过来了:“严总,好巧啊,我想问下星月地产从哪儿上去啊,这边电梯都是低层。”
严明月挠了下太阳穴:“给我吧,我帮你带上去。”
初岩:“可以吗?不好吧?”
严明月:“我给放前台,你电话说一声。”
初岩:“哎好好好。那,那我先走了。”
严明月顿了下脚步,拎着那袋奶茶:“等等。”
初岩转过脸来。
严明月问:“王利珍好全了吗?”
初岩:“全了全了,他这几天回家一趟,他外婆身体不好,他爸让他回去看看。估计回来就又能上工了。您放心。我替他谢谢您了。”
初岩的客气让严明月不怎好受。其实初岩没必要这么客气的,大概是习惯了社会的规训,忘了自己有权利定义对什么人保持尊重。严明月笑了一下:“去吧,路上慢点。”
好全了就行。回家了?家在哪里?远吗?身体不好,急用钱么?
严明月手机响起,还是那快递员,他忙应和:“来了。”
还真是一无所知。
严明月拎着奶茶和乐高上楼,门口就被堵了。那小姑娘挺不好意思。也没说给带上来的,是老总啊……
严明月坐进办公室了,手指敲着桌发呆。手机翻出王利珍的对话框。又点进他朋友圈。
也就那天半夜看见过一回动态,一轮月亮。三天过去,被埋下去了。就又什么都不剩。
这俩月了,一点音信没有。
签名无,头像一只狗。严明月点开看了眼。像那只超市边上的流浪狗。
他又去过那边?去过sk?
王利珍这俩月老去sk蹲点。每天一身黑,买两根烤肠,从晚上八点蹲到两点,无事发生,回家睡觉。
他也不知道为毛每天来这边。弄得那商场安保都认得他了。天天来,不犯事,也不消费。这年头流浪汉都长男模一样了?还是说来这儿玩行为艺术的自由职业者?安保走开,继续在监控里盯他。
监控下,他也只是没休止看那背来的书,又或喂喂流浪狗。白色脏成灰色了,眼睛红肿消下去不少,动物生存力果然强大。
热狗王利珍自己吃一截儿,给狗掰一截儿。那狗如今不怕他了,会随着他手的上下而抬爪扑腾。久而久之,被王利珍训得能握手、拜年了。
肖文他儿子上小学,女儿上幼儿园。老可爱了。扎俩小辫子,眼睛又圆又大,会说:“谢谢叔叔,叔叔发财。”手里抱着严明月从家顺过来的大抱熊,比她整个人都高。儿子抓着那机器人嘀咕:“我也想要娃娃。”
肖文:“你俩换着玩呗,流动资金。”
汪苏:“洗手吃饭!都别玩了。”
严明月是在吃一片火辣菠菜时,收到王利珍消息的。
—老板,我明天复工
严明月被那油星烫了一下,坚持咽下去,眼眶有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