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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深夜办公室的秘密 ...

  •   展馆里弥漫着松节油、新木框和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将季敬禹那件沾染了红酒渍的西装外套仔细挂在工作间的衣架上,像一个无声的护身符,又像一个需要被解答的谜题。
      季敬禹的态度依旧矛盾而难以捉摸。工作上,他对林序南的展览要求近乎严苛,从灯光调试的色温到展签的字体间距,都一丝不苟,甚至亲自去印刷厂盯校样。但私下,那种在晚宴洗手间外流露的、带着灼热温度的肯定和那句“值得”的低语,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保持着一种精准的距离感,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序南,休息一下,喝点水。”苏洛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脸上带着关切。她敏锐地察觉到林序南最近几天的恍惚,“季老大又给你加任务了?”
      “没有,是我自己有点……”林序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过水杯,“可能是布展太累了。”他不想解释那个盘旋在心头的疑问:季敬禹到底如何看待他?是值得培养的下属,还是……别的什么?晚宴上那个揽住他肩膀的瞬间,那个耳边的低语,难道只是他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季老大其实很重视这次展览,”苏洛小声说,目光扫过那件挂在墙上的西装外套,“他昨天下午跟策展人打了快一小时电话,讨论你那个‘城市边缘’主题单元的具体呈现顺序,连背景墙的颜色都争执了半天。最后他赢了,用了你最初提议的那个灰蓝色。”她笑了笑,“虽然他挂电话的时候脸色很臭。”
      林序南微微一怔。季敬禹从未向他提起过这些背后的斡旋。他总是把结果——往往是修正或改进后的结果——直接摆在他面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就是这样,”坐在角落整理画册的资深编辑老赵插话了,他扶了扶眼镜,“季主编这人吧,好的时候能把你捧上天,严起来能让你怀疑人生。不过小林,他对你,确实有点不一样。”老赵的语气带着过来人的调侃,“我们以前做项目,他可没亲自跑过印刷厂。”
      “赵老师,您别乱说。”林序南耳根有些发烫,连忙岔开话题,“小赵,帮我把C区那几张作品的打样再核对一遍尺寸,跟展墙图纸比对一下,我怕工人弄错了。”
      老赵的话,又在他心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深夜十一点半,林序南终于完成了展馆最后一批作品的悬挂定位。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一份重要的展览流程说明文档忘在了杂志社办公室的电脑里,明天一早就要发给合作方。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回去取。
      杂志社所在的写字楼此刻已陷入沉睡般的寂静,只有安全通道的绿灯幽幽亮着。林序南刷了门禁卡,电梯平稳上升,空旷的轿厢映出他略显憔悴的影子。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开始拷贝文件。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的光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光线来自走廊尽头——主编办公室的门缝下。
      季敬禹还在?
      林序南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记得季敬禹下午有个重要的商务晚餐,按说这个时间应该早就结束了。他放轻脚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慢靠近那扇虚掩的门。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季敬禹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在他脸上投下深刻而疲惫的阴影。他靠在高背椅里,领带松垮地扯开,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吸引林序南全部注意力的,是摆在季敬禹面前、正对着他的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播放的影像,林序南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刚进杂志社实习时,被季敬禹“发配”去跟拍一个城市流浪艺术家群体的纪录片项目。一个被他视为“黑历史”的、粗糙而笨拙的处女作。
      画面有些晃动,构图也显得稚嫩。镜头捕捉着桥洞下蜷缩的身影、昏黄路灯下专注涂鸦的侧脸、分享一个冷掉包子的笑容……背景音是林序南当时略显紧张和生涩的采访提问,以及拍摄间隙他偶尔的叹息和自言自语。季敬禹曾对这个片子有过极其严厉的批评,认为它“情感泛滥”、“缺乏客观视角”、“技术拙劣得令人发指”,最终只截取了不到两分钟的片段用在杂志的线上版角落。
      可现在,季敬禹却在深夜独自一人,反复观看着这部被他贬得一文不值的纪录片!
      林序南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季敬禹的指尖滑过平板边缘,屏幕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批评,没有挑剔,只有一种……近乎沉溺的专注。他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一个流浪老艺人对着镜头吹奏口琴的特写,老人的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奇异的亮光。
      季敬禹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屏幕上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近乎……一种无法言说的珍视。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林序南。
      他猛地后退一步,不小心撞到了旁边工位的转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办公室里的季敬禹瞬间警觉,像一头被惊动的猎豹:“谁?!”他“啪”地一声合上平板电脑盖,动作快得惊人,脸上的疲惫和那种奇异的专注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审视所取代。他锐利的目光穿透门缝,直直射向声音来源。
      林序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大脑一片空白。被发现偷看上司的隐私,这简直是职业生涯的自杀行为!他想立刻转身逃跑,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季敬禹站起身,准备走向门口的刹那,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影印室里闪了出来。
      “季……季老大?您还没走啊?”是苏洛!她怀里抱着一叠刚打印好的文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点被抓包的窘迫,“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取明天会议要用的资料,打印声音有点大,吵到您了吗?”
      季敬禹的脚步停住了,审视的目光从林序南藏身的阴影处(他下意识地蹲低了身体)转向苏洛,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松弛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锐利:“这么晚还在工作?”
      “嗯,白天有些数据没处理完,怕耽误明天的会。”苏洛解释道,语气自然,“老大你也早点休息吧,脸色看着有点疲惫。”她说着,抱着文件,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工位,仿佛真的只是回来加班取东西。
      季敬禹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扫过略显空荡的办公区,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嗯,弄完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他没再看平板电脑,而是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关掉了台灯。
      办公室彻底陷入黑暗。林序南蜷缩在工位隔板下,听着季敬禹的脚步声走向门口,刷卡,开门,然后电梯下行提示音响起。直到电梯运行的声音消失很久,他才敢大口喘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走了。”苏洛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林序南猛地抬头,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看到苏洛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你怎么……”林序南语无伦次。
      “我刚拿完文件准备走,看到你鬼鬼祟祟地蹲在那儿,季老大又刚好出来……”苏洛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吓死我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就被当场逮捕了!林序南,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在看什么?”
      林序南扶着隔板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心脏还在狂跳。他无法解释刚才看到的震撼一幕,那太私密,太颠覆他对季敬禹的认知了。“我……我回来取文件……听到里面有声音……好奇看了一眼……”他含糊其辞。
      苏洛显然不信,但也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好奇心害死猫!不过……季老大刚才的样子,确实有点奇怪。”她若有所思,“他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很入神的样子……而且,感觉他最近压力特别大,整个人绷得很紧。刚才他看我的眼神,冷得吓人。”
      林序南沉默着。苏洛的话印证了他的感觉。季敬禹的疲惫和那种深夜独自观看他“黑历史”纪录片的举动,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谢谢你,苏洛。”林序南真心实意地说,如果不是她机敏解围,后果不堪设想。
      “谢什么,同事嘛。”苏洛摆摆手,恢复了点活力,“不过你得请我喝奶茶压惊!超大杯全糖加珍珠那种!”她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一起下楼。夜风微凉,吹在林序南滚烫的脸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季敬禹指尖触碰屏幕的那个画面,以及他合上平板时那瞬间恢复的冰冷面具。
      “林序南,”临分别时,苏洛忽然叫住他,语气认真了些,“虽然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季老大他,可能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嗯,那么‘硬’。”她斟酌着用词,“我听前台王姐说过,季老大接手杂志社之前,好像也做过一阵子独立纪录片,后来因为家里压力才……算了,都是道听途说。总之,你别太莽撞了。”
      苏洛的话像另一块拼图,轻轻嵌入了林序南混乱的思绪。独立纪录片?这与他所知的、那个手腕强硬、商业嗅觉敏锐的季主编形象大相径庭。
      回到公寓,林序南毫无睡意。他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纪录片原始文件。粗糙的画面,青涩的采访,技术上的缺陷依旧明显。
      但这一次,当他以季敬禹深夜凝视的视角重新观看时,他看到了自己当初被季敬禹斥为“泛滥”的情感——那是一种未经雕琢的、对边缘人群最朴素的共情,是镜头不由自主追逐人性微光的本能。他看到了那个老艺人吹口琴时,自己按下暂停键的手指微微颤抖的激动(在纪录片原始文件里能听到细微的摩擦声)……
      季敬禹在看的,是这个吗?他反复暂停、甚至触碰的,是这份被他严厉批评过的、笨拙却真实的“共情”吗?
      这个认知让林序南的心脏剧烈地鼓胀起来,带着一种酸涩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季敬禹严厉的批评是真的,他深夜独自观看这部纪录片时的专注和……那种珍视感,似乎也是真的。
      他想起季敬禹在晚宴上公开的维护和私下的批评,想起他对自己“不够强硬”的愤怒,想起他披上西装时的体温和那句“值得”的低语……这一切碎片,在“深夜平板”这个巨大的秘密面前,似乎开始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
      林序南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通讯录停留在“季敬禹”的名字上。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太多情绪想宣泄。但他最终只是点开了微信,给季敬禹发了一条极其普通的工作信息:
      [季主编,展览流程说明已发您邮箱,请查收。另,C区灯光调试完成,效果图也一并附上。辛苦了,早点休息。]
      发送时间:00:47
      他盯着屏幕,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对方正在输入…”,没有回复。季敬禹大概已经睡了,或者……看到了却不想回复?
      就在林序南几乎要放弃等待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季敬禹:收到。灯光色温偏暖,建议调至4500K。图不错。]
      发送时间:01:02
      一条极其公事公办、带着季氏烙印的回复。甚至精准地指出了色温问题。仿佛一个小时前那个在办公室里疲惫地、专注地、甚至带着一丝脆弱凝视着林序南“黑历史”的男人,只是林序南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林序南看着这条冷静克制的信息,又想起黑暗中他指尖触碰屏幕的温柔。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眩晕般的困惑,以及一种更加确定、更加滚烫的悸动在胸腔里滋生。
      季敬禹在隐藏什么?他坚硬外壳下包裹的,究竟是什么?而自己无意间窥见的那个秘密角落,又意味着什么?
      他关掉手机,走到窗边。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无数沉默的眼睛。那件挂在衣架上的深灰色西装,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显得格外清晰。林序南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西装的肩线,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季敬禹手掌的温度和力量。
      “你究竟……”他对着虚空低语,后半句消散在寂静的夜色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他窥见了一个关于季敬禹的秘密,一个可能连季敬禹自己都未曾清晰面对的秘密。而他,林序南,这个被反复拉扯在批评与维护、疏离与靠近之间的关系,似乎正站在一扇厚重而神秘的门前,门缝里透出的微光,足以燎原。
      他需要答案。关于季敬禹,也关于自己心中那早已燎原、却始终不敢确认的情感。个展开幕在即,这或许不再仅仅是他职业生涯的起点,也将成为一切真相浮出水面的契机。
      林序南深吸一口气,眼神在困惑与某种新生的坚定间闪烁。他回到电脑前,打开了灯光调试软件,将C区的色温,精准地调整到了4500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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