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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抹越脏,倒像把心事揉进了纸里——昨夜池莜苒给的玉佩还藏在袖袋里,边角的缺口时不时蹭着皮肤,像他欲言又止时划过她耳畔的呼吸。

      早读声琅琅时,老夫子突然捧着花名册敲讲台:“今日调座。”

      宋晚渝攥着毛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顺着笔尖滴在《礼记》上,晕开个深褐色的小圆点。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敲鼓,直到老夫子念出“宋拧袖,池莜苒”,才惊觉砚台里的墨已经积了半寸。

      池莜苒的座位在东窗下,阳光斜斜切过他的眉骨,在眼下投出道淡影,像谁用狼毫笔轻轻扫过的墨痕。

      宋晚渝抱着书过去时,闻到他衣摆上的沉水香混着青草气——是昨夜他蹲在草丛里找扳指时染上的,此刻竟成了她与他之间秘而不宣的暗号。

      “坐。”他侧过身,让出半寸空隙。宋晚渝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旧疤,像条蜷缩的小蛇,突然想起自己小臂上的淤青,此刻正被宽宽的衣袖掩着,像藏在深潭里的碎玉,等着被谁捞起。

      默写《大学》时,她故意把字写得极慢。

      池莜苒问:“我不会写,借我抄抄?”

      宋晚渝轻轻点点头。

      狼毫在纸上游走,横折竖弯钩都带着三分刻意的柔美,像她每次路过他窗前时,特意放轻的脚步声。

      池莜苒的笔尖在她纸页边缘顿了顿,她听见他喉间逸出声极轻的笑,像春风吹过檐角铜铃。

      “字真好看。”他说这话时,指尖轻轻点了点她写的“诚”字,墨迹未干,在他指腹留下淡影。

      宋晚渝觉得心跳得要撞破喉咙,慌忙把纸往他那边推了推,却不小心碰倒了他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水漫过纸页,在“修身齐家”四个字上洇出蜿蜒的纹路,像极了昨夜他马背上起伏的脊梁。

      宋晚渝想,她此时的脸怕是比猪肝还红。

      红丹在膳堂啃着鸭腿时,宋晚渝终于忍不住把藏在舌尖的话吐出来:“他夸我字好看。”

      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红丹的筷子“当啷”掉在瓷盘里。“我的好妹妹,”红丹用帕子擦着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这哪是夸字?分明是夸人!”

      宋晚渝的脸腾地红了,像被人泼了盏桃花酿。

      她想起池莜苒说“耐力很好”时,眼里掠过的那抹微光,像野火在雨夜里倏地烧起来,又倏地熄灭。

      “别胡说,”她低头戳着碗里的红豆粥,“不过是同桌情谊罢了。”

      可话虽这么说,指尖却不自觉摸向袖袋里的玉佩,缺口处的触感像他那日攥着她手腕时,指腹磨过她皮肤的温度。

      午后的阳光正暖,宋晚渝趴在桌上打盹,梦见自己变成了池莜苒的那匹乌骓马,四蹄踏过惘然河上的薄冰,溅起的水花都是他写过的字。

      正睡得迷糊,后颈突然传来阵湿热的触感,像有条蛇吐着信子凑近。

      “小娘子这脖颈,比春葱还嫩。”
      黏腻的声音裹着酒气扑来,宋晚渝猛地惊醒,看见黄潇月的手正搭在她肩上,指节上的金戒指硌着她的锁骨,像块烧红的铁。她想躲,却被他另一只手按住手腕,指甲掐进她小臂的旧伤,疼得她险些叫出声。

      “放开她!”红丹的声音像把刀劈过来,黄潇月却笑得更放肆。

      “哟,这不是打赢我妹妹的狠角色吗?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红丹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指印——是黄瑄羽,她涂着丹蔻的指甲划过红丹眼角,像道血痕。

      宋晚渝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炸开,像过年时祖母放的爆竹,噼里啪啦震得人发懵。

      她想喊救命,却看见池莜苒的身影在廊下一闪而过。

      可下一刻,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一个菜盘结结实实扣在黄潇月头上,酱汁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像条恶心的黄鳝。

      “你干什么?!”
      黄潇月怒吼着转身,却对上池莜苒冷若冰霜的脸。

      “瞎吗?打你。”

      他手里还攥着个空盘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昨夜攥着扳指时的模样。

      “她的保护费,我收了。”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宋晚渝腕间露出的淤青,像把刀轻轻划过冰层。

      混战来得猝不及防。黄潇月的拳头砸向池莜苒面门时,宋晚渝看见他耳后的碎发被带起的风掀动,像暴雨前低空盘旋的燕。

      池莜苒猛地捂住嘴,血顺着指缝淌下来。池莜苒眼神一凉,一脚踹上黄潇月滚圆大肚。黄潇月惨叫一声弯下腰去。

      一时间,定不了胜负。

      她想冲上去拉开他们,却被红丹死死抱住——血滴溅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晕开小团红梅,像她日记本里夹着的那片槐花瓣,被泪水浸得发皱。

      老夫子的戒尺“啪”地拍在讲台上时,池莜苒的嘴角还渗着血。

      他垂眸盯着自己沾着酱汁的衣袖,听老夫子斥问缘由,忽然轻笑一声:“不过是收了保护费,该尽的责任。”声音里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狠劲,却在扫过宋晚渝时,软得像团棉絮。

      黄潇月被拖去抄《道德经》时,宋晚渝注意到他金戒指上刻着的“瑄”字——原来他们兄妹的名字,是嵌在金玉里的,而她的名字,不过是衙役随手赐的“拧袖”,像根野草,风一吹就散了。

      暮色浸透窗纸时,她在回廊尽头追上池莜苒。他的伤已经上过药,脸上敷着层薄薄的金疮散,像撒了把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今日……”她开口时,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谢谢你。”

      他停住脚步,却没回头。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裹住宋晚渝的身影,像幅被揉皱的古画。“保护费不是白收的。”他说,声音里有她听不懂的情绪,“下月十五,是你生辰?”

      宋晚渝猛地抬头,看见他指尖转着枚银色的蝴蝶发簪,正是她今早落在座位上的。“你怎么……”话没说完,他已将发簪插进她鬓角,指尖掠过她耳垂时,轻声说:“蝴蝶要落在春枝上,才算不辜负花期。”

      她忽然想起祖母说过的话:“万物皆有定数,就像檐角的铜铃,总要等风来才会响。”此刻风来了,带着池莜苒身上的沉水香,卷着她发间的蝴蝶发簪,在暮色里划出道温柔的弧线。原来有些相遇,早就在命运的砚台里磨好了墨,只等时机到了,就写下满纸荒唐却又动人的心事。

      回到寝室时,红丹正对着镜子抹药膏。看见宋晚渝鬓间的发簪,她忽然笑出声:“我说你今日怎么像含了蜜,原来是有了护花郎。”宋晚渝摸了摸发簪,触到蝴蝶翅膀上刻着的细小纹路,像池莜苒掌心里的生命线。“他……只是路过。”她轻声说,却在低头时,看见自己裙裾上的血渍,已经干成了深褐色,像朵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深夜掌灯时,她翻开日记本,却发现怎么也写不出字。砚台里的墨像结了冰,狼毫笔在纸上划过,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她忽然想起池莜苒写的字,力透纸背,像他看人时的眼神,直愣愣的,却又藏着万千情绪。

      窗外传来马蹄声,是池莜苒又在纵马。宋晚渝走到窗前,看见他的身影在月光下疾驰,像道黑色的闪电。她摸出袖袋里的玉佩,缺口处正好能嵌进她小指的指节,像天生就是为她准备的。

      “碎玉投壶,各占半壶月光。”她喃喃念着他说过的话,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都是被命运揉碎的玉,跌进同一个壶里,拼拼凑凑,竟成了半轮满月。

      砚台里的墨终于化了。她提起笔,在纸页上落下第一笔:“他说要陪我过生日,像风答应了云的请求,明知会散,却还是来了。”

      墨迹未干,窗外的马嘶声突然停了。宋晚渝抬头望去,只见池莜苒勒住缰绳,在月光下转头看她,眼里映着她窗棂透出的烛光,像两颗坠落的星,掉进她眼底的深潭。

      她凝眉思考片刻,随即下笔。

      【窗纸被雨敲得沙沙响,像有人用指尖在叩问心事。我摸着袖口那点洗不掉的菜汁,焦黄色的,像块琥珀凝在素白罗裙上——是他那天替我扣菜盘时溅上的,如今闻起来,竟混着沉水香与雨气,成了独属于我的气味。

      红丹笑我今日抄错三遍《女戒》,把"慎言"写成"慎苒"。笔尖触到"苒"字时,砚台里的墨突然晕开涟漪,恍惚看见他那日褪了衣袖,上臂的淤青像团化不开的墨,却被他指尖轻轻碾磨,仿佛在摩挲一段旧梦。我递上药碗时,手止不住地颤,怕他看见我眼底的惊惶——那青紫色多像我小臂上的伤痕,只是他的更深,像刻进骨血里的霜。

      "疼吗?"话出口时,雨丝恰好扑在窗棂上。他抬头看我,睫毛上沾着水光,忽然笑了,指腹碾过淤青说:"比我爹踹的轻多了。"我喉头一哽,想起那个锦衣男人踹他时,我攥着祖母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掌心的模样。原来有些伤是经年累月的刻痕,他藏在袖口,我藏在日记,像两枚碎玉,各自在暗里发着幽光。

      药碗晃了晃,我慌忙稳住。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指尖触到我小臂的旧伤,像片羽毛掠过琴弦。"你哪样的人?"他问这话时,雨势突然大了,檐水砸在石阶上,溅起细密的水雾。我望着他瞳孔里的自己,睫毛上凝着水珠,像只被雨淋湿的纸鸢,明明想飞,却挣不开宿命的线。

      "像碎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雨里,"捡起来会割手的。"他松开手,从枕边摸出个纸包。碎成几瓣的桂花糖散在掌心,糖渣落在我手心里,痒痒的,像他每次看我时,那些欲言又止的话。"碎了也甜。"他说这话时,我忽然想起他藏在书里的半片槐花瓣,干枯却固执地蜷着,像不愿凋零的春。

      晚饭后撞见他的乌骓马在雨里狂奔,鞍上却无人。我追过去时,看见他靠在槐树下,手里攥着我日记本里撕下的纸页——"愧疚"二字被雨水泡得发皱,像我每次见他受伤时,揪成一团的心。"原来你也会愧疚。"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我以为只有我会。"

      雨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混着眼角的湿痕,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我忽然想起他写的字,力透纸背,像他看我时灼热的目光。"以后我替你写日记吧。"他摸出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苒"字,"这样你就不用愧疚了。"笔尾的缺口恰好嵌进我袖袋里的玉佩,像命运终于补上最后一块拼图。

      夜深时,我对着铜镜插那支蝴蝶发簪,发现簪尾刻着行小字:"遇雨不折,遇风不避。"是他的字迹,力透玉骨,像刻在我心上的誓言。窗外月破云而出,照见日记本上新添的字迹,力透纸背:"碎玉与碎糖,都是人间甜。"

      墨迹未干,远处传来马蹄声。我推开窗,看见他骑着乌骓,手里举着盏琉璃灯,灯光穿透雨幕,在我纸页上投下暖黄的光斑。那是我的月亮,碎了却仍在发光,像他教会我的——原来破碎不是终点,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我摸出狼毫笔,在日记里落下最后一句:"你看,雨停了,月亮会来捞起所有碎掉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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