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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邀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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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顿饭结束谢今朝都没想明白这顿饭的目的在哪。
饭桌上就开始那会聊了几句成绩和班上的事,他原本以为宋长明这样的人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跟同事聊生活的。
好吧,虽然也不是他开的头。
好吧,以前他也吃过很多顿这种看似有目的实则一上桌就开始闲扯的饭。
十月底的晚上天已经凉下来了,谢今朝把挽到胳膊肘的外套袖子放下,嗅到身上的火锅味,还是没忍住脱了外套。
宋长明给开车的老师都喊了代驾,车一起步,谢今朝就开了窗。
吹着冷风,他阖上眼,在心里回想刚刚看完的那张电子成绩单。
睁眼时还没到家,车窗外飞快掠过昏黄路灯的光影,是那条江边路上成排的柳树。
柳枝被夜风吹得斜晃,偶尔出现成对人影,江远处一片灯火通明。
如果有高架桥,这时候很像深夜的武汉。
但相比很多个凌晨的武汉,此刻的他没有要紧事要赶,风吹得挺舒服,于是他又闭上眼。
冷风忽然降低了两个度,谢今朝默不作声地睁眼,看见车稳稳拐了个弯下了停车场。
等谢今朝洗完澡出来,边擦头发边把牵狗绳找出来,打算带偏偏出去遛个弯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回家习惯性会放玄关柜上的实习班主任手册不见了。
牵着偏偏下停车场找了圈他才记起,实习班主任手册他压根就没带回来,下午在操场转了一圈就直接开车走人了。
“……”
手册每天早上都要上交核查,其实没来得及写第二天补也来得及。
但明天就是周五了,早上的时间很赶。
谢今朝紧了紧手里的狗绳,看了眼时间,九点半。
第三节晚自习还没开始。
谢今朝蹲下身,用商量的语气揉了揉狗头:“想去学校逛逛不。”
偏偏不知道学校是什么地方,只响亮叫了一声。
反正只要跟谢今朝一块儿,去哪不重要。
九点五十,一中。
今夜值班的是队长,他逗了逗偏偏,笑着嘱咐了谢今朝几句就放行了。
谢今朝道了谢,牵着偏偏走进了教学区。
夜里路上没什么灯,凭着模糊的月光能看见头上摇摆的松树枝,松针发出沙沙声,偶尔一点昆虫鸣叫,这儿晚上挺适合散步。
就是黑了些。
右边是文化长廊,歪歪斜斜爬了不少七里香,但现在不是花期,叶片挡了大半的灯光,昏暗,但不吓人。
拐了个弯,穿过一排灯火通明的教室,谢今朝推开中办的门。
卷着手册出来正要往回走,他的余光落进一点明亮的灯光。
谢今朝偏了点头。
班主任办公室。
宋长明还在?
也不一定,他喝了酒,估计早回了。
谢今朝慢吞吞地偏回头,夜风带起一点酒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喝了酒。
往前走了几步,原本走直路的偏偏脖子的狗绳突然调转了方向。
“呜……”偏偏不太理解谢今朝在干嘛,接着它被轻轻瞪了一眼。
“小声点,晚自习呢。”谢今朝压低声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运动会前两节晚自习确实是开班会看电影办活动的,但第三节还要正常上,因此博观楼依旧灯火通明。
小办开了大灯,视线清亮雪白。
谢今朝探了个头,只在门外看了一眼。
里面没人,或许是走时忘了关灯。
谢今朝抬手在门边摸到开关,然后摁下去。
“找我吗。”
温热的气息带点酒味落在颈侧,和室外温度形成强烈反差,神经末梢传来酥麻的触电感,谢今朝一个激灵,有些僵硬地回头。
大概怕影响到隔壁没关教室门的学生,宋长明压了些声音,靠得有点近,这样说出口的话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带不起多久的涟漪,只是痒。
班主任换了件黑色的风衣外套,谢今朝回头时,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室外光线不足,关灯后这条走道更显暗沉。
“……”他盯着地面地砖上的小石子,突然想要是是真的就好了。
“回来拿资料,路过。”
有点不想让宋长明知道自己是落下了东西狼狈回来取的。
但含糊的解释似乎又有些欲盖弥彰,他补充道:“以为走了忘关灯,顺道看看。”
宋长明点点头,低头看在脚边打转想扑到腿上的偏偏:“带它遛弯?”
“嗯,一天没出门了,带它走走。”
“那走吧。”
宋长明的手从谢今朝身侧穿过,把门虚掩上:“去操场走两圈,也醒醒酒。”
走什么?谢今朝捏着狗绳,怀疑自己听错了。
班主任邀请自己,去散步?
这不合适吧,陆圆缺还说得过去,宋长明……
……好吧也行,左右他跟陆圆缺也算半个亲戚,交个朋友也行。
免得以后混熟了指使我替他打杂。
“……”
宋长明眼睛里倒映着碎片灯光,谢今朝抓狗绳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问:“你喝多了?”怎么感觉在骂人?
宋长明声调没什么变化,笑了笑:“没有。”
谢今朝点点头,拉了拉狗绳。
“那行。”
操场晚上除了体训和有集体活动是不会开灯的,唯一的光源来自主席台背靠的家属楼,还有铁门那边的文化长廊昏黄的光。
总之,太暗了,比晚上的小区还暗。
老师们晚自习没课或者还没到守晚自习的时候是很愿意来操场散步聊天的,天彻底入夜后就没什么人了,尤其第三节晚自习,一般操场都会落锁,热闹时也就一二节课间会有来操场跑步的学生。
但运动会期间的操场晚上没有落锁,大概要布置比赛场地,来回不方便。
偏偏在宋长明脚底打转,一直不好好走路。
“牵会么,它喜欢你。”
谢今朝把手里的狗绳递出去。
宋长明从衣兜摸出根明黄色包装的火腿肠,他对着偏偏晃了晃:“是喜欢这个吧?”
偏偏很高兴地汪了一声,黑葡萄眼睛亮晶晶的。
“你买的?”
“给和和买的,它喜欢。”
宋长明熟稔地撕开包装纸,火腿肠掰成小块,蹲下来喂偏偏。
“……平时喂你不吃,人家的你上赶着要。”谢今朝用脚背蹭了蹭狗腿,轻轻踢了一脚。
“这个是鸡肉做的,味道不重,家里猫喜欢,可能确实好吃。”宋长明说罢起身。
今夜班主任身上的茶叶香沾了酒味,在起身的瞬间朝四面八方涌散。
“……”
谢今朝偏过头,趁着夜色跟他拉开点距离。
这人是不是喷香水了。
绝对是。
偏偏吃完了人家给猫买的火腿肠,心满意足地围着宋长明摇尾巴,大晚上比谁都兴奋。
“下次再给你带。”
宋长明被绊着走不动路,拉着狗绳笑得有些无奈。
“惯的你。”
谢今朝从宋长明身后伸出手往下探,抓住狗绳,擦着宋长明的手背牵起。
偏偏被拉开,见卖乖讨不了好,尾巴落下来,象征性地摆了两下,终于好好走直路了。
谢今朝不动声色地把狗绳换了只手。
左手手背擦着右手手腕过,像刚刚右手擦过宋长明的右手手背一样。
抿了抿嘴唇,谢今朝眯眯眼睛,手腕套了绳的手指指腹再次轻轻碰了碰右手手背。
这会居民楼都亮着灯,他们刚好走到主席台前。
光线比刚刚亮很多,宋长明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冷?”
“没。”
冷能怎么办,他在心里笑。
还能把他外套扒了给我?像什么话。
谢今朝收了截狗绳,洗完澡后他只穿了件短袖,外面套的也是早起遛狗穿的运动外套,料子不厚,平时遛狗半个多小时就回了,现在已经在外面一个小时多了。
“十一月中公开课竞赛你知道么。”
嗯?
谢今朝转过头:“不是语文和地理么,有数学?”
“嗯,前些天开会听说的,估计过两天就有信息了。”
“以前不都一次只抽两科吗?”
市上每年都会举办青教公开课竞赛,三十五岁以下青年教师必须参加,但考虑到人数限制,每次只抽两科,运气好些到了三十五可能也就参加个一两次,运气不好的。
“今年市上招了有一批新人,前两天开会讨论到这个事,决定增加一科,抽到了数学。”
宋长明侧身,远处昏暗的光只有一点落在人身上,黄色的暖光将他修饰得干净又挺拔,只看身形,不像青年教师,像学生。
“班呢,自己带还是随机?”
“随机,确定学校后统一抽。”
今年学校只招了他一个数学学科的,想都不用想是谁要去。
他原本以为没抽到数学,自己躲过了。
谢今朝干巴巴回道:“谢谢你提前告诉我,月假这回吹了。”
我看是诚心不想让我过月假。
他再次在心里给班主任扣了一分。
宋长明得逞地笑,手插在兜里,步子不快不慢,这个步散得相当悠闲。
“不急,中途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之前也参加过几次。”
“运气这么差?”
宋长明笑了下:“连去了四年,今年不出意外是第五年。”
好吧,他又平衡了一些。
走了两圈后,谢今朝低头看表,十点十九,刚好一分钟。
“不回去了?”
“不去了,第三节本来就不需要班主任守,”宋长明摆摆手,语气难得有些散漫,“只是平时事情没做完会在教室陪会他们,这个点有值班老师守。”
哦。
远处教学区适时响起铃声。
放学了。
于是两人掉头往铁门走。
走到铁门时,空气中时而的虫鸣似乎顿了一秒。
下一秒,谢今朝看见旁边有两个人影从厚德楼外的偏门钻了进来。
“……?”
宋长明没来得及反应,被谢今朝拉到身后,气息一下不稳,往谢今朝那边歪了歪。
“嘘——”
宋长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两个人,看发型应该是一男一女,从袖子粘在一起的剪影看,应该是来谈恋爱的小朋友。
宋长明看清后抬起头,有些好笑。
“没见过?”
大概是为了配合谢今朝做贼似的动作,他凑上前一点,脑袋靠近了些。
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谢今朝蹭地转过来,眼睛盯着他的脸,好一会没说话。
“?”宋长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干、嘛——”
宋长明看了他一样,站起身,学着谢今朝压低了声音。
他说:“我说,躲不该是他们躲吗?”
什么。
是啊我操。
我躲什么?
谢今朝也不知道啊,你就当他喝多了吧。
不躲站那干嘛,抓人啊。
不行他做不到。
这宋长明怎么靠他这么近,合适吗。
“……”
腕表轻轻震动了一下,谢今朝在昏暗中低头,表盘一串红色字体的“你似乎处于非活跃状态,但从22:26起的十分钟内,你的心率一直高于120次/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高心率”的字样,面无表情地摁灭屏幕,再面无表情地回头。
半晌,谢今朝一声不吭起身朝外走。
这表坏了吧。
他想,好像被抓的是自己一样,莫名其妙。
烦。
这时谢今朝再想起那两个小朋友已经晚了,操场再次变回了他和宋长明来之前的样子。
早跑没影了。
刚刚的偶遇就像他的错觉一样。
他和宋长明从阴影处走出来,仿佛两人刚干完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怕发出声音,谢今朝取下了手腕的表,捏在手里,光线太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宋长明把刚刚谢今朝掉下的狗绳还给谢今朝,偏偏这会还挺机灵的,打一进了那块,再没发出过声音。
似乎也和他们一样,在观察,在看热闹。
放学后的教学区安静得很快,几乎只要十分钟,人去楼空,整座校园很快沉寂了大半。
“你回吗。”
从厚德楼外的长坡上到岔路,谢今朝说。
左边就是校门,右边是教学区。
他私心希望宋长明再在学校呆一会吧,他不想再跟宋长明处在同一片空间里了。
“你先走吧,”他如愿听到了宋长明的否定答案,“我还要去查寝。”
“好,”谢今朝心里松了口气,然后才重新客气道,“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
于是谢今朝牵着偏偏和宋长明告别,在门口拦了辆车。
两小时前的景色再次在眼前倒退,路灯在谢今朝没有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冷风终于吹得有点头疼了。
叹了口气,摸出手机,谢今朝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这会脑子没有先前清醒,五花八门的碎片在脑子里下雪花一样飞来飞去,有点烦。
想了想,谢今朝编辑了条信息。
谢今朝:好久没打球了,不说旁边东湖的体育馆装得好,哪天去看看?
对面很快回了信息:就明晚呗,不是放归属假了?再喊个人打双打
迟意紧接着说:叫成蹊呗,她估计也好久没打过了
谢今朝有些意外:成蹊也打球?
陆圆缺:人高中在文科班可是横着走的姐,说一不二的
谢今朝好奇:理科班呢?
迟意说:理科人太多,没拉通比过。
谢今朝笑起来:行。
群聊信息忽然顿了顿,消息不再秒弹,谢今朝正准备摁掉屏幕,忽然眼前一条白色消息栏弹出。
迟意:宋长明也会打,比我厉害得多,但他忙,空了再喊他吧
?
怎么又是他。
“……”
但迟迟没有人说话。
于是谢今朝打字道:真假,他看着不像会打球的
看着也不像个班主任。
迟意连发了三个表情包出来才舍得编辑文字。
迟意:你就是认识他晚了
迟意:你不一定打得过
“哎哟。”
出租车忽然停下,他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次回来的这条路比想象中快得多。
回家后谢今朝又洗了个澡,收拾好后已经快十二点了。
偏偏趴在床边小窝,冲他乖巧地摇摇尾巴,头放在爪子上,就这样看着谢今朝。
留好小夜灯,谢今朝躺上床,这会反而没什么睡意,但脑子很空,工作后谢今朝会在睡前想他目前的进度和内容,这样的睡前反思似乎已经是经年累月的习惯了。
今晚喝了酒又吹了冷风,谢今朝现在脑子晕乎乎的,连串的公式和第三人称的视角记忆从意识海晃过但不留痕,酒精的作用终于姗姗来迟,他慢慢觉得眼皮很沉。
夜风还在吹,撩起纱窗后窗帘的一角,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