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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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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嘭!”
距离缅甸边境线不到一公里的密林里,突然爆发的惊天巨响让所有参与昀川省跨省联合追捕贩毒集团的边防武警迅速收紧包围圈,朝响声方向聚拢。
爆炸边缘,昀川省公安厅刑警大队一队支队长梁斯铭甩了甩天旋地转的脑袋,从土堆里翻身跳起,朝那边狂奔而去。
前一秒还在和他们激烈交火的毒贩突然爆发内乱,一个在当地武装集团悬赏名单上赫赫有名——阿乌娜手下养的最阴狠的杀手毒蛇“黑曼巴”,骤然发难,一发冷枪放倒了毒贩的机枪手。
紧接着,他如死神降临一般,弹无虚发,一枪打死头目之一,又接连放倒手持重火力的几人。护卫阿乌娜的人反应过来,扑吼着与‘黑曼巴’近身缠斗在一起,毒贩那边一片混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主动权瞬间转移到了警方手中,步步紧逼,火力压制,离边境线只有八百米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等待了十余年的机会,今天必须在国境内将这伙人一网打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掩护阿乌娜撤离的毒贩之一拿出手榴弹扯掉拉环,朝警方掷去,但被‘黑曼巴’一脚踢飞!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双双朝坡下滚去。与此同时,手榴弹“轰”的爆炸!刹那间,树杈土渣齐飞,两条人影一起消失!
是他!一定是他!那个三年来一直在悄悄给警方传递消息的人!
梁斯铭追至坡下,密林灌木丛生,光线昏暗,只能靠声音分辨方向。又一声枪响,他像猎豹一样循声而去,只见‘黑曼巴’双眼紧闭倒在地上,满身是血。
还有气!
查探脉搏的手被撰住,力气大的惊人,‘黑曼巴’突然睁开的双眼里迸发出摄人的光芒:“快追!”
梁斯铭:“我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今天连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出中国边境!”
手上力气松了,眼前的人失去意识,陷入昏睡。
……
半个月后,昀川省满城市人民医院的特殊病房内,抢救了三天才渡过危险期的神秘病人终于从昏睡中恢复意识。
那颗要命的子弹被他脖子上的挂牌挡住,卡在了胸腔的骨头上,只差一点,就会洞穿心脏,药石无医。
‘黑曼巴'拖着孱弱的身躯将自己所有经历和盘托出,期间还被架着去看守所里当面指认,一张嘴巴毒得要死,把那些认识他的毒贩气得七窍生烟,为审讯工作做出了突破性的贡献。前前后后又是半个月,总算把所有东西交代清楚,路尧,也就是那位‘黑曼巴’,终于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让我走呢。”
梁斯铭:“为了你的安全考虑,现在不行,我们放了一只‘饵’出去钓鱼。”
路尧,这个约莫十八九岁,摘掉‘黑曼巴’这个令人胆寒的头衔后,梁斯铭觉得这段时间和他相处下来感觉除了嘴巴不饶人外,还挺安静乖巧的小孩,撇开头,干巴巴地说:“哦,好吧。”
倘若梁斯铭再与路尧相处久些,就会察觉这个‘黑曼巴’其实是个非常阳奉阴违的人。
因为第二天路尧就没影儿了,给他们留下一张写得歪歪的字条,压根没打算隐瞒行踪。
纸条被撰成一团,梁斯铭一米九的身高,在原地像暴躁的喷火龙,“我操了,这就是我让你们看的人!?”
底下的人谄媚地说:“好歹小朋友告诉我们他去哪里了嘛,我们联系联系裕州的兄弟单位,让他帮我们盯一下……”
裕州市,槐江区,白马河街道。
“这不是老王嘛!又发病啦?赶紧给小余打电话!”
“哎哟!是被撞了还是怎么了?抓着一小孩儿呢!谁上去扶一下!”
“我不敢啊!万一他又发疯咬人咋办!”
蝉鸣噪耳,闷热难忍。路尧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白得煞人。
他竟然被一个赤膊大爷“碰瓷儿”了。
大爷还赖在地上呢,一张树皮脸涨得通红,不停嚷着要找他儿子。
反正乍一看,十成十的事故现场。
路尧无语道:“大爷,跟您说半天了,我只是路过,哪儿知道你儿子在哪儿啊。”
大爷充耳不闻。
成,路尧也不急着走了,干脆捋一捋这两天掌握到的信息。
路华涛,裕州市宙开集团董事长,最成功的本地企业家之一。他的人生就像一部网络爽文,从一个岌岌无名的穷教师一跃成为原裕州市一把手的女婿,随后踏上风口辞职经商,一手创办的宙开集团如今已是裕州市内排行第一的龙头企业。
在坊间传闻里,路董风评两极分化,一部分人认为他白手起家,事业有成,对夫人忠贞不二;一部分骂他是倒插门,连儿子都不跟自己姓,能有今天全靠夫人家世。
众说纷纭,没人知道真相如何。
但路尧能确认一点,显然路董没有忠贞不二,不然他是打哪儿来的呢?
当路尧在裕州本地论坛上搜索这个名字,看到其中照片后,他内心已十分确定,这个男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篇帖子发布于2005年,热度很高,不仅逐年写了这位企业家的发家史,还详细的将路董的人际关系扒了一遍。贴主最后说他是新闻从业者,本贴信息90%保真,还附上了一张路董三十出头的黑白照片一张,声称全网独家,引得许多女性网友在下面鬼哭狼嚎“好帅”。
路尧看完后拍了照片存在手机里。
回到此刻,灰蒙蒙的城市上空映照在路尧涣散失焦的瞳仁里,他的思绪仿佛飘到了十四年前,那极其荒唐、混乱的一夜。
说实话,一个人是不可能将自己五岁时发生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的,但路尧从小就是个极其固执顽强的孩子。这些年无论多苦多疼,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把那天发生的事情拿出来反复咀嚼。
一开始他满腔的怨恨和痛苦,后面就逐渐变成化不开的执念。
行尸走肉一样的村民,失去制度的可怖社会……
他怕自己也变得麻木,忘了来时路。所以他时刻谨记自己来自东方,曾经生活在一个光明的世界。时至今日,他回来不仅为了搞清楚当年自己为什么是‘牺牲品’,还为报复路华涛。
杀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太简单了,但那不够,远远不够。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如何靠近路华涛,试探他对路尧这个私生子的态度。
忽地一阵风刮过来,巴掌大树叶的景观树在团团相接的杂乱电线间哗哗作响,总给人将要发生不祥之事的预感。
不久之后,路尧就会回想起来,这个城市一年有百分之八十都是这种阴恻恻的天气。
*
拨出去的电话终于召唤来了有用的人。
路尧见一个挂着工牌,神色憔悴,一看就是中断工作匆匆而来的圆脸姑娘挤进来。她先将两人扫视一遍,然后轻轻晃了晃大爷,语气焦急:“怎么了爷爷,有没有哪里疼?”
显然就是大妈们口中的小余。
大爷:“我儿子呢!家远呢?”
“……”路尧抢先解释:“我真的只是路过,他抓着我不放,想送他去医院他也不起来,一个劲儿的找儿子。”
小余避开路尧的视线,眉头一拧:“先送我爷爷去医院,你跟我一起,如果他没事你就走。”
路尧问:“要是有事呢?”
小余低着头,“那就再说。”
路尧又看了一眼她的工牌,没有反驳,随着她去了。
医院里,路尧一直安静地跟在一旁,一言不发。但无论是来门诊看病的,还是路过的护士,都会忍不住看他几眼。
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长得好看。
路尧有一双令人惊心的黑而亮的眼睛。他的肤色白皙,嘴唇嫣红,下颌轮廓已经生得十分凌冽,脸上却有股未褪的少年稚气,给人的第一观感永远是乖巧与安静。再加上扎在脑后的半长头发与黏在耳侧的发丝,单看脸,着实美得有些雌雄莫辨。
他身高目测接近一米八,很瘦,明明一直在冒汗,浑身上下却裹得严严实实。破旧的宽松黑色长袖,褪色牛仔长裤,快看不出原色的鞋子,看起来很是落魄。
等叫号的时候,大爷已经不哼哼了,有些疲倦地打瞌睡,小余一边扶着他,一边与路尧闲聊:“我叫余小时,是《裕州日报》的记者,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副打扮。”
路尧跟她解释了一下,大概就是刚来裕州无依无靠,身上没什么钱,所以很久没换衣服。
记者天性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路尧看起来听起来都很像个背后有故事的失学少年,所以在不知不觉中,余小时已经按照路尧似有若无的引导,了解到了路尧想让她了解的“有关路尧的一切”。
余小时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路尧年纪小小经历竟然这么曲折,幼时和家人失散流落外地,被人收养后又惨遭‘养母’虐待,好不容易逃出魔爪回到裕州,还不知道如何寻找自己的亲人!
她当即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你介不介意我写篇报道刊登在报纸上?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你有什么信息可以补充给我。”
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路尧要的就是这句话:“当然不介意,那就先提前谢谢余姐姐了。”
他们又随口聊了几句,路尧把王大爷的情况给套了出来。王大爷老伴儿多年前因为和开发商闹矛盾意外重伤不治身亡,回乡处理此事的干儿子离奇失踪,直到现在也杳无音讯,那时被刺激到了,所以现在精神时好时坏,只要一犯病,就想找儿子。
提起那个开发商的时候,余小时没什么好感地说:“当时舆论一边倒地偏向那个宙开集团,说不愿意搬走那批人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妨碍他们建设进程,就是想要更多的赔偿。但我后面去走访,发现当年的真相就是他们不顾人民群众安全搞强拆,现在的世道,是非曲直、颠倒黑白,很难说清。”
路尧点点头,看来宙开集团就是盘踞在裕州的一只巨兽,一般人无法撼动。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才等到号,一通检查下来大爷没受伤,但门诊的医生看了胸片后给他们转了科室,一边打电话一边说:“喂,蒋医生你还没走吧?我这边有个患者叫王树国,七十六岁,梨形心、二尖瓣面容,我转到你那边去看一下。”
余小时赶紧接医生过单子道谢,忐忑地拉着人上到三楼内心科的一个诊室外,里面的医助立刻拿着单子出来问:“是王树国吗?”
路尧帮着余小时把王大爷一起扶进去。
进去的时候路尧楞了一下,因为给王大爷看诊的是一个十分年轻英俊的医生。与路尧少年气的漂亮不同,他英俊得非常标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双稍显淡漠的眼眸上架着半边框银色眼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严肃且冰冷。
路尧看了看他胸口的铭牌:心内科主治医师蒋知聿。
他心里想着这么年轻的医生能靠谱吗,显然一脸迟疑的余小时也跟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旁边的医助见他们面面相觑的样子一脸麻木地开始念台词:“我们蒋医生十六岁被保送到全国顶尖医科大学,二十五岁拿到博士学位,二十八岁完成规培,目前已有三年临床经验,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心内科主治医师。”
白眼儿差点翻上天了,那意思就是现在能挂着他的号就偷着乐吧,假以时日那也是一号难求的专家!
加号来的还挑个什么劲!没你们过来我们现在已经下班了!
所以蒋知聿只是在医生这个职业里看起来年轻,其实也三十一了,整整大了路尧一轮。
蒋医生从他们进诊室起,除了多看一眼路尧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放在余小时递给他的胸片和王树国身上,先是让他张嘴,然后用听诊器听王树国的心跳,随后让他躺在观察床上左卧。
这个时候的王大爷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显得很听话。
很快,蒋知聿下出诊断:“患者两颧绀红、口唇轻度发绀,心尖区有杂音,左侧卧位时明显震颤,是二尖瓣狭窄的体征。他是不是有严重风湿?”
余小时连忙称是,然后在蒋知聿的询问下一一回复王大爷平时的身体状况,最后蒋知聿说:“初步诊断是由风湿热引起的二尖瓣狭窄,由于患者年纪比较大,我先给你开张单子去拿药,明天再到医院来做一个超声,看了片子我们再定后续治疗方案。回去后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劳累。”
蒋知聿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
说来就是这么巧,蒋医生的电话铃声上班时间都是调成静音的,只有下班才能接到私人电话。路尧他们来早一步或晚一步都撞不见蒋医生接通这听电话。
路尧的听觉和视觉都十分敏锐,以前和那些五大三粗的雇佣兵混在一起搞无聊的移动射击游戏时,其中一个欧洲人夸张地大喊:“向上帝发誓,在我们那里,只有世代打猎地高山民族才有这么敏锐的眼睛和耳朵。”
所以他不仅听到了蒋医生用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说了一句“路小姐”,还听见了话筒里响起的一道女声。
“这么久了还见外呢,叫我秋华嘛。”
路小姐,秋华,路秋华。
路华涛除了有一个随老婆姓的儿子以外,还有一个女儿,叫路秋华。
不会这么巧吧?
路尧抬眼看去,蒋知聿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起伏,回答的都是“嗯”、“知道了”、“好的”这样冷冷淡淡的词,根本看不出什么。
蒋知聿察觉到了路尧的视线,眼尾扫过来,路尧毫不避讳地对着他微微一笑。
心里想的却是得想个办法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