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试探 ...
-
目送余小时和王大爷离开前,路尧被硬塞了两百块钱,用的是路尧没见过的那种,中华人民过春节时亲戚给小辈发压岁钱的阵仗,根本推脱不了。
与他们分开后,路尧在医院对面找了个馆子把零钱啪的放在柜台,豪气十足的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圆润的老板娘见他像纸片一样飘进来,眼神十分怪异,然后上了超大分量的一碗面,还给他加了几坨牛肉,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这会儿忙,还有很多要招呼的客人。
……
他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想找个镜子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惨。
就是这么的惨,不然他也不会‘碰瓷’成功。
蒋知聿开的是一辆银灰色大众,他住在离裕州第二人民医院直线距离六公里的小区绿芜苑内,里面都是两千年初期开发的精品小洋房,闹中取静,地段很好。
正准备开进小区大门的时候,车前突然晃过一个人影,蒋知聿紧急刹车,人都弹了一下。
他松开安全带,下车查看。
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立刻倔强地站起来冲过去与一个酒气熏天,膀肥腰圆的中年光头男人理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蒋知聿,与之错身时还在他身上撞了一下。
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炸毛流浪猫。
“你凭什么说我偷你钱!?”
路尧满脸愤怒,双眼泛着狠。
光头还吓了一跳呢,刚刚自己推那下根本没用力,这小子怎么就自己飞出去了?他横眉怒喝:“就是你小子刚刚撞了一下我,我兜里的三百多块就没了,还敢耍赖,不是你偷的谁偷的!”
路尧:“请你好好检查一下,万一在你其他兜里呢?”
光头浑身上下拢共大裤衩上俩兜,检查过好几遍的他不信邪似两手往裤兜里一摸,还真摸出了一打十块二十块的纸币,正是他那三百多块。
“卧槽!”
光头傻眼了。
路尧冷笑:“以后少喝点酒吧,还没老呢已经痴呆了。”
“哎哟你这小孩儿……”
眼见光头火气上来又想动手,路尧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人了,回头一看,随即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蒋知聿身材高大,大手一挥轻松接住光头的巴掌。光头的手腕仿佛被铁爪握住,面对眼前看着就不好惹的成年男性,瞬间就怂了,他连声道算了算了,不跟小孩儿计较。
“你刚刚冤枉他,不道歉吗。”
蒋知聿没放手,目光平静,语调冷冷的很有威慑力。
周围有人附和:“就是,你冤枉人家就算了,还打人,要不要脸啊!”
眼看群情激愤,光头迫不得已道歉:“好好好,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蒋知聿这才松开他,光头一脸晦气地跑了。
路尧揉了揉膝盖,“蒋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住这里面。”
“哦,真巧,刚刚谢了。”
“没事。”
蒋知聿说完后看着路尧,再无下文。
路尧此时脸很白,乱糟糟的额发在夜风中凌乱飞舞,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站在人堆里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路尧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再见蒋医生。”
蒋知聿沉默地看着他转身,然而下一秒,刚迈开步子的人就浑身脱力般地向前倒去。蒋知聿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上前一步将人拉到自己怀里,用身体支撑他。
“你怎么了?”
他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路尧晕得天衣无缝,他靠在蒋医生的胸膛上,双眼失神般半晌才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稍微缓缓就可以……”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人在哪儿?”见路尧只回了一个名字就想提起力气站稳,但显然失败了,目光也有点涣散,蒋知聿半扶半抱把人弄上了副驾驶,“你先靠着休息一下。”
随即上了驾驶位,也不能一直堵在小区门口,后面已经有人在催了。
车子缓缓驶进小区,停在其中一栋楼下面的车位里,一时间安静极了。
路尧像死掉虾子一样靠在座椅上,双眉紧皱呼吸微弱,一滴汗顺着他的脸旁滑落。
“你哪里不舒服?”蒋知聿问得谨慎,除了下午的一面之缘,他不了解这个孩子。
路尧轻轻喘着:“没、没什么大事,就是胸口有点痛……”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有事。”蒋知聿眉头也皱起来,不容拒绝地说:“我帮你看看。”
“左胸还是右胸。”蒋医生手掌的热度穿过布料贴在皮肤上,路尧抖了一下。蒋知聿以为按到了痛处,“左胸?”
黑色衣服又旧又厚,实在不太符合夏天的打扮,特别是在裕州这个像火炉一样的城市。
看路尧呼吸困难,蒋知聿的本意是想让他透透气,于是在没有经过路尧允许的情况下,想将他衣服推至胸口,很快被惊慌的路尧伸手阻止。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两人都没用什么力气,衣服堆积在小腹上方。
蒋知聿借着车内的灯光看见他腹部后怔住了。
路尧在缅甸那边活动的时候,常年穿着作战服,把自己裹得一丝不露,导致那个悬赏榜单上至今只有一张他的侧影照片。很少有人知道‘黑曼巴’的长相,认他都靠标志性的头巾和脖子上的项链。
那项链上有个一条黑蛇盘在红宝石上样式的吊坠。
所以他身上基本跟脸是别无二致的白。
蒋知聿怔住是因为路尧露出来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各类新旧疤痕、还没好全的钝器打击伤,紫黑的瘀伤一片连着一片,像是不久前经历了一场美国大片式混战。
最可怖的还是腰间的一道,有明显缝合痕迹大概两三厘米的疤。蒋知聿一只手伸过去触碰了一下,立即引起主人腹部收缩。
路尧地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内清晰可闻。
非常狠辣的一刀,一不小心就会刺破腹腔里面的脆弱脏器。
蒋知聿确定疤痕是匕首造成的,而匕首的主人绝对想要这个人的命。
路尧轻咳一声,“蒋医生,看够了吧。”
他拉开蒋知聿的手,把衣服放下去。
蒋知聿视线移到他脸上,“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路尧说:“没什么。”
“今天下午那两个人不是你的家人吗?”蒋知聿突然问。
“怎么会。”路尧惊讶,“我今天刚认识他们。”
他把下午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向蒋知聿道别,“行了,今天谢谢你蒋医生,我就先走了。下次有缘再见我请你吃饭。”
说完就去开车门,门是锁住的。
路尧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蒋知聿。
蒋知聿淡淡地说:“先把事情说清楚我才会让你走,如果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我是要负责的。”
这句话出乎了路尧的预料,他沉默了片刻,“其实我可以随便编点谎话糊弄你,但好像没什么必要。可你真的让我说吧,我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肯定觉得我是个骗子。”
蒋知聿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意思是你先说,我会自行判断。
路尧把早就编好的说辞摆出来,说完后,他见蒋知聿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路尧问。
蒋知聿不置可否,“既然知道了你亲生父亲的身份,那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回去找他。”
路尧自嘲道:“我当然想回去了,但是蒋医生,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好人吗?他那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许巴不得我这个私生子死了呢,不然这么多年过去,怎么都没找我。”
这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反话,蒋知聿指尖轻叩方向盘继续问:“那个人是谁?”
路尧:“我说了你肯定觉得我更像骗子了。”
蒋知聿波澜不惊的目光从窗外的路灯移到路尧脸上,路尧别扭地说:“路华涛。”
“谁……?”
略微一怔后,蒋知聿面上终于有点诧异。
路尧拖着长音:“路——华——涛——”
“宙开集团那个!”
蒋知聿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很大一阵子,“真的没有说谎?”
路尧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真的是路华涛的儿子。”
蒋知聿手指指尖略微发白,抿着嘴角。
“知道了。”他的表情讳莫如深,“但是有一点也许你说错了,你低估了血脉的威力,说不定路董还是很希望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的。”
“什么意思?”路尧楞了一下,面带惊讶,“等等,蒋医生,你这意思是你认识他?”
蒋知聿:“认识。”
路尧迫不及待问:“你刚刚那个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路董和他夫人的儿女吗?儿子随路董的夫人纪秀君,叫纪劭英,女儿叫路秋华,我的老师和纪家关系匪浅,所以我同纪劭英和路秋华的关系还不错,也到他们家里去拜访过几次。”蒋知聿松了松领带,“他们家现在……有点复杂。”
一家子人在餐桌上当着外人都话里有话,总归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关系。
蒋知聿说:“证明你的身份不难,一份亲子鉴定足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回去了之后想干什么?”
“不知道,听安排吧?谁知道我回不回得去。”路尧说,“蒋医生,其实这事儿我自己讲起来都是天方夜谭,更别说你听着了。你不用因为我去管这些事,刚听你说你和他们两个交情还挺好的呢,别到时候影响到你。”
蒋知聿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但也没全盘相信,一个普通人若是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顶级大富商,无论他此前是什么经历,性格如何,心态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
听安排?笑话。
那种家庭里,不争就等着被吃得渣都不剩吧。
路尧此人,应当只是看起来乖巧。蒋知聿心里闪过数种念头,道:“我就不用你操心了,说了帮你我一定做到。”
“那我相信你。”路尧压下喜色,有些为难地说:“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啊?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蒋知聿胳膊搭在车窗上,眼镜有点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这对我也没坏处,况且如论你以后发展如何,都算我在裕州多一条人脉。”
“虽然不知道我这种人脉能有什么用,但是蒋医生,我不会忘记你今天的话,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路尧别有深意,“我的承诺,一定让你物超所值。”
蒋知聿不置可否,问:“你‘养母’那边什么情况?身上的伤全是他们弄的?”
“他们被警察抓了,现在在看守所里,反正没机会来找我麻烦了。”路尧说,“我来裕州之前已经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月了,可能就是这两天没休息好,所以才有点不舒服。”
蒋知聿点点头。
“行了,这么晚了,我也不打扰你了,蒋医生再见。”
路尧去开车门,结果还是锁着的。
路尧:“……?”
蒋知聿:“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路尧:“呃……”
“怎么?”
路尧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几天都睡在前面那个网吧,身上没有什么钱。不过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到时候就能租个房子。”
蒋知聿瞟他一眼,自顾自开门下车。
路尧见着他绕到副驾驶,一只手伸进来,“还能不能走?”
“……”
蒋知聿提着人下车的时候,感觉路尧的身体还是很软,他一手握着肩,一手撑着腰,路尧半靠在他怀里。
路尧一言不发的等待后文,蒋知聿道:“先在我这里住两天吧。”
路尧目光低垂,看到了蒋知聿清晰的下颌线和与之相连的脖颈,这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成熟的男人。他自己整整高了半个脑袋,两人没有特意对视时,是无法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的。
但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消毒水混合着木质香涌入路尧鼻腔,蒋知聿也嗅到一丝夹杂劣质洗发水的汗味。
“谢谢。”良久,路尧说。他不在拒绝,身体也放松了几分,蒋知聿稳稳地撑着他。
路尧一边走,一边盘算路家的‘复杂’,并没有注意到蒋知聿眼底的一抹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