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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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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飞船驶离了被雾气笼罩的光海,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可以看到地面上低矮的房屋。
赵恒的户籍登记在行星首府外围的一个卫星城,那是一片仿地球旧式建造风格的居民区,四座房屋围合在一起,中间留出一个天井。
红色灯笼悬挂在灰白色的墙上,在雪夜中散发出微弱却温暖的光。院子里堆满了雪,一棵挺拔的松树矗立着,针叶植物为这个行星带来了一点难得的生机。
车辆降落产生的力场和热量让院子中央那块雪融化了,车身有三分之一被雪吞没。寒气在碰到车身的一瞬间凝结着水珠。
艾瑟靠在座椅上,身上裹着的白毛裘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去。
孔苏侧身将毛裘往上提,又把边角塞进缝隙压好,确保没有冷气能钻进去。弧矢说发烧的人特别畏寒,即使外界环境并不冷。
做完这一切后,他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目光落在艾瑟紧闭的双眼上,王子殿下即使睡着了眉心也微蹙着。
一丝说不清的烦躁和不安涌上心头,他微微俯下身,想再看得仔细些。
艾瑟的五官轮廓的确与这里的人有几分相似,但线条却更加立体深邃。他的母体细胞提供者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东方面孔,说不定就是来自鹤,虽然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每一处线条都仿佛经过精心雕琢,但是美好的东西大多都易碎。
他往后靠了靠,刚压下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念头,车窗被人有规律地轻轻地敲了几下。
孔苏关掉车窗上的反光膜,看见车外站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银丝眼镜,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西服,量身修裁的白衬衫扣得一丝不苟。
男人神情寡淡,五官轮廓利落分明,举止也相当优雅,即使是看见陌生车俩停在自家院子里。
透过略微降下来的车窗,传来一个声音,和本人看起来一样冷淡:“未经允许闯入私人领地,按照星际法律属于重罪。我现在就会联络警局,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处理。”
男人的语气仍是彬彬有礼的,好像只是客气地跟陌生人打了个招呼。
车门开启的刹那,一股湿冷的空气如同触手般探入温暖的车厢内。
孔苏走下车,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斯文又内敛的男人,迫不及待想要撕开那层精心伪装的面具,平静道:“当然,在阁下报警之前,或许我也应该提醒一下。伪造身份信息,在帝国的法律中,似乎也是重罪。”
男人微微抬手,扶正了架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语气不带任何情绪起伏:“我再说一遍,要么你现在立刻离开我的住所,要么,我将按照法律程序,请求警方介入处理。”
“白先生。”孔苏轻笑一声,他踩着脚下的薄雪走到白趋面前,“还是您已经习惯赵恒这个名字了?”
白趋没有说话,他在等。
“白先生如果记性不太好,我可以帮你稍微回忆一下。大约在八岁的时候,你被生命基地宣布死亡。”孔苏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幸运的是你顽强地活了下来。你被母亲带到了下方生活,后来你设法回到了上方,并且巧妙地利用‘赵恒’这个全新的身份,还成功地成为了一名政府官员。”
白趋微微仰起头,脸上终于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神如同在俯视一只污秽不堪的虫子,“你是下面的人。”
孔苏嘴角微微上扬,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怒,“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你找错人了。”白趋抿着唇,冷着脸吐出几个字。
“几年前,那次针对下方的大规模清洗行动,白先生出了不少力吧?为了彻底摆脱你那段不光彩的过去,你不惜出卖那些曾经庇护你的人,用他们的鲜血来染红你通往上层的路。”
孔苏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不得不说,白先生的狠辣和野心,实在令人钦佩。”
夜空中,细密的雪飘落下来,白趋的眼镜镜片上,也因为温差而蒙上了一层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原本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痛苦的嘶吼:“我难道应该喜欢那个鬼地方吗?!我本来就生活在温暖的上方,享受着充足的暖气,而不是像个牲口一样住在冰冷的洞穴里,还要被迫和那群愚昧无知的野蛮人一起傻笑!”
孔苏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事实,却字字带刺:“你母亲可真了不起,居然能让一个生命基地生产的残次品苟延残喘到现在,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果然,母爱就是伟大。”
白趋从牙缝中冷冰冰地挤出几个字:“我出生在生命基地,基地才是我的母亲。”
“那个女人。”白趋冷笑道:“她把我带到暗无天日的下方,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愿意过那种低贱的生活,可是我不愿意!我本来应该在生命基地接受最好的教育,我本可以拥有一个光明坦荡的前途,我的人生,全都被她毁了。”
孔苏看着眼前几近失控的白趋,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我对你的道德观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评判你和你母亲之间的恩怨。我手上有足够的证据将你送进帝国的监狱,作为交换,我只需要你提供一些抗生素来换取你后半生的自由和体面,你应该很清楚该如何选择。”
“我没有那种东西。”白趋仍在顽固地坚持。
孔苏果断地将手伸进了黑色的大衣内侧,掏出手铳,冰冷的枪口抵上了白趋的胸口,隔着单薄的衣物,带着刺骨的寒意。
“白先生,我来这里不是和你讲道理的。”
“你......”白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鹤的法律禁止普通人携带这种杀伤力武器,他再怎么心狠,依旧是这个文明社会中的一员,身上披着一层精心维护的体面外衣。如今遇到真正的野兽,就像一块案牍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即使是下方人,也从未用枪口对着他的心脏。
白趋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僵硬地转身朝大门走去。
孔苏把艾瑟从车里抱了出来,似乎是感觉到冷,艾瑟动了一下。及膝的雪让行动有些艰难,孔苏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幅度太大。
温暖的室内驱散了方才身上沾染的寒气,他将艾瑟放在了房间中央铺着柔软绒毯的沙发上。随后跟着白趋走到墙边的一个深色木柜前,柜子内部的灯光瞬间亮起,照亮了一堆收纳整齐的药盒。
白趋走到房间角落的开放式厨房,不情不愿地接了一杯水放在了沙发旁的矮桌上。
孔苏语气有些不悦:“要热水。”
白趋不可思议地讽刺道:“你知道这样多浪费热量吗?在温暖的环境中,你居然还想要热水。”
孔苏只是缓缓抬起眼,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此刻就像冰封的湖面,冷冷地看向他。
好像在说,我知道,然后呢?
在绝对的武力压迫前,白趋只能照做,毕竟他相当惜命。
孔苏将药片碾碎,然后混入温热的水中,他把艾瑟略微扶起一些,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指轻轻掰开紧闭的嘴唇,用勺子把药水一点一点喂进去。
喂完药,看着怀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孔苏微微皱了皱眉,抬眼看向一旁的白趋,“这药什么时候才能起效?”
白趋咬牙道:“没有能立刻药到病除的药物,何况你手里的这些抗生素,已经是两千年前的工艺了,它们需要时间才能发挥作用,你不能指望他立刻就好起来!”
几个小时过后,艾瑟的眼睛微微动了几下,随后,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目光还有些迷茫和涣散。
在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之前,各种感官却率先开始苏醒。首先是气味,陌生的味道立刻让他警觉,他猛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柔软织物,几乎是出于本能坐了起来,身体下意识绷紧。
直到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眸,如同茫茫夜色中的灯塔,让他瞬间确定自己安全无虞,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孔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再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可要误会你对我一见钟情了。”
艾瑟怔怔地看着他,意识仍有些迟钝。他似乎认真在思考孔苏的话,却还是没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一见钟情?”他重复了一遍,“那是很严重的病吗?”
听见他说话,孔苏随即正色道:“感觉怎么样?”
“好像没那么热了。”屋子里弥漫着的陌生气味让他感觉很闷,艾瑟下意识皱了皱眉,轻声问道:“我们在哪里?”
“别乱动。”孔苏说着,手已经覆上了他的额头。
掌心传来的触感温凉,不再是灼人的滚烫。与此同时,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也轻微的震了一下,屏幕上即时显示的体温数据已经回到正常值。
艾瑟很快便注意到不远处沙发上坐着一个神色冷淡陌生人。
他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努力从记忆中搜索着线索,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趋,试图将这张脸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重叠起来。
白趋察觉到他的目光,投来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冰冷眼神,艾瑟并没有因此收回视线,而是继续盯着他看。
孔苏瞥了白趋一眼,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意,故意调侃道:“变心速度也太快了吧?刚才还一副深情的样子,一醒过来就盯上别人了?”
艾瑟眨了眨眼:“我看他你是不是不开心?但是我没有在看他,我是在找东西。”
有些话之所以显得暧昧,是因为只说一半,留半分空白给人遐想。真正有趣的,从来不是说出口的部分,而是那些欲言又止的留白。
艾瑟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别人话里藏着弯,他却一把掰直了。
孔苏已经习惯了,顺着他的话问:“你在找什么?”
艾瑟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当他的目光扫过壁炉上方时,一个摆放在那里的相框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可以把那个东西拿给我看看吗?”他轻声问。
白趋闻言站起身,刚迈出几步,看见孔苏手中的核铳,神色陡变,立刻喝道:“别动!”
孔苏没有理会他,把相框从壁炉上拿了下来。
“激动什么?”孔苏把相框转过来看了一眼,照片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五官轮廓与白趋有七分相像,她眉眼温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他问白趋:“这就是你母亲?”
白趋优雅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缝,表情几乎有些狰狞,“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艾瑟接过相框,视线落在照片上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微微一愣。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指尖微微发颤,心跳仿佛骤然失控般加快。
“确实,”孔苏还没说完,艾瑟就发出一个有些颤抖的音节。
“妈妈。”
孔苏:“......”
白趋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癫狂,“你说什么?”
“她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