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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校生 ...

  •   七月中旬,刚入伏。

      白天下了场暴雨,庭院四处是风雨缴缠时留下的残躯,散落一地,像被撕碎的书页。乌云没散,夜色也厚重,牵牛花蛰伏在泥地里,固执地支起喇叭,没能吹破云层,被迫锁进夏季的溽热。

      “喂?”清亮的声线在院子里响起来。

      “许哥许哥!快救救我!”

      许厌行对他的哀嚎见怪不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懒洋洋道:“有事说事。”

      月亮被挡得严实,许厌行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终于看清眼前的狼藉。
      手机电量宣告耗竭,光线吊着续命一样,微弱枯黄,场面更有几分倾颓。

      要了命了。

      “你快看模拟题一最后几个大题,太难了!我特么每道都只写了个解!这个三角函数我连求导都用上了,还是解不出来!”
      “啊啊啊我要疯了!李唐咋想的?!就放两天假出你妈一堆卷子,我还不如上课!!”

      围栏大门口缺了几块砖,积水能盛下整个滚圆的月盘。许厌行习惯性绕开,踩过那些残枝败叶,尸骸发出声响,仿佛抗议。
      他无视那头的喊叫,输入门口的密码。
      锁芯应声转动,一团黑影倏然从小洋房钻出来,抓住许厌行宽大的校服裤腿蹭了蹭,又围着他滚了两圈,喉间溢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许厌行慢条斯理把书包放在玄关,打开院子里的大灯,将手机放到嘴边,不留情面地打断:“冯既成。”

      “啊?”冯既成声音一顿。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做周末作业?”

      “不是!这是特殊情况!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爸爸!!”他喊得更大声了,乍一听还有几分凄厉。

      缅甸猫被尖锐的“爸爸”吓得一惊,前脚扑腾,从他怀里跳出来,前脚踩进积水里,溅了许厌行一裤腿。

      许厌行皱了皱眉,耐心彻底耗尽:“没话说我挂了。”

      “别别别!”冯既成突然想起来:“欸对了,还真有个事,这事儿跟你还有点关系。”

      “嗯?”许厌行撩起眼皮,从手边的储物柜拿出扫帚,开始打扫庭院。

      豆腐脑站在水里一动不动,身体融进黑夜,眼睛溜圆,又亮又大,盯着许厌行一个人忙碌的身形——也不算忙碌,他动作极慢,懒洋洋的,看起来很不情愿。

      “我听我爸说咱们学校来了个转校生,考进来的,考的就是咱们期末那张试卷,你猜猜他考了多少分?”
      冯既成激动地手舞足蹈,根本不等许厌行回答,紧接着说,“703!我靠!这还是人吗!然后咱们齐钰直接大开杀戒,跟其他隔壁那几个班主任打了个你死我活!把他抢到咱们班来了!”
      就听他喝了口水,冷静下来:“对了姓许的,你当时考了多少来着?七百——”

      “嗡”的一声,手机屏幕彻底变黑了。

      七百零三,就跟他相差一分,学校里那个万年老二都才考六百九。

      许厌行笑了笑,倒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转校生提起些兴趣。

      叶子花瓣沾了水,就会变得黏腻,死活赖在地上不走,许厌行一面嫌弃一面蹲下身捡。
      捡到最后,还惹了一手脏泥。

      院子终于恢复到原本的模样。他走进屋,勾了勾用尚且干净的小拇指,拉过房门。

      两栋欧式别墅并排在一边,像对沉默的双生子,隔着五步宽的拼花步道。
      许厌行闲得没事时数过,从自家玄关到对方门前,正好十三块花岗岩地砖的距离。

      可那栋总是坐落在岑寂里的屋子,今晚却亮起了灯。

      行李全部被搬进屋里,里头的人还在收拾。谢刍百无聊赖地靠在车门上。

      身后的男人叼着烟扫了眼,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峰,“不习惯?”

      谢刍摇头,垂下眼睫摆弄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

      男人眼窝深黑,面容周正,有的发丝已经发白,气质刚硬成熟。他用布满茧子的手掐灭烟头,笑起来,眼尾纹深密,轻轻拍了拍谢刍的肩:“小刍,以后咱就住这儿了,过两天周一,我开车送你去新学校报道。”

      搬家的次数太多,谢刍早就麻木,对于陌生环境,一点儿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心都没有。
      他戴上蓝牙,在点开听力材料前才回道:“嗯。”

      -

      许厌行洗完澡出来,随性地擦拭头发,另一只手腾出来划手机。刚刚手机在充电,一打开发现班群消息已经99+。

      【永远的高二(23)班】

      -有做了生物作业的吗?帮帮小的呗@班长@学习委员
      -靠!截图了,我这就发给迪迦,等着吧你!
      -有病啊你!有本事以后拉屎别找我借纸!

      -在干嘛呢帮我个事行吗?
      -又怎么了你?
      -你手机可以交话费么?
      -啊?什么?
      -。。
      -卧槽,我被盗号了,别信啊你们!

      -转校生?
      -那个转校生咋想的?好好的暑假不先出去玩,转过来补课?
      -害,用不着咱们操心,听说他期末那卷子能考703呢,补课不跟玩儿似的?
      -夺少?!
      -夺少?!
      -@许厌行哎哟许哥,你对手来了
      -@许厌行

      后头大多都在艾特他,许厌行打字:怕什么,我又掉不下来。

      可谓是非常狂妄。

      脚边就是脏衣篓,许厌行顺手把毛巾扔里面,余光发现洗完澡正在怀疑人生的豆腐脑。
      它坐在阳台的小毛毯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跟炸开的毛一起忧郁。

      许厌行走过去给这小祖宗顺毛,“有这么讨厌洗澡吗?”

      豆腐脑发出两声软绵绵的叫喊,仿佛在跟洗澡水的对抗中就已经用光了所有力气。

      他打开卧室里的空调,想要拉上窗帘。刚碰到面料,突然愣了愣,不确定地多看了两眼。

      隔壁有人。

      “瞄~”豆腐脑也立在那。

      “嗯,”许厌行弯下腰,把它抱在怀里,“是新邻居。”

      数学成绩你崛起吧!:哥我求你了!你看看数学吧!就看一眼!!

      铺垫盖地的惊叹号,如有实质,硬生生砸到他脸上。
      冯既成居然还没死心,许厌行好脾气地反问:“你闲出屁了?”

      数学成绩你崛起吧!:哎哟喂我的许哥,我的好哥哥!!对您来说就几分钟的事!您就帮帮小的我吧!

      “谢谢夸奖。”
      许厌行笑了,按下语音条,不疾不徐道:“但是我不帮,再说这个我拉黑了。”

      话音刚落,豆腐脑一跃而起,跳到床上,十分自觉地钻进被子。
      空调风细腻温和,它趴在主人肚子上,探出头,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许厌行退出微信把手机调成静音,点开游戏直播,分心揉豆腐脑毛茸茸的脑袋。

      留城从他们这届开始实行新高考,高一下分完班,半个月前刚进入高二暑假,他们学校作为省重点,马不停蹄开始补课,颇有要提前上完所有课程的架势。

      高一打基础是重中之重,高二分水岭要十倍用心,高三最后时刻要全力以赴,统而言之,高中没有假期。
      哪怕放假也要充分利用,查漏补缺,不浪费一分一秒。

      班上老师都这么说。

      可许厌行不一样。他有自己的节奏。
      不管其他人怎么卷,在他眼里,学习是工作日的事情,而周末就是周末,他有更有意义的任务需要完成,学习只能稍后。

      在别人的视角,周末不做作业无疑是源于恶劣的学习态度,但他却依旧靠着惊人的天赋稳坐年级第一,没有谁不恨得牙痒痒。

      他就这么我行我素了两天,周天晚自习也请假没去,终于——

      在周一上午迟到了。

      靠!

      许厌行从自行车座跳下,脚底刚点地就快速往前飞奔,校服衣角被风掀起来,紧接着快速落下去。

      “哪个班的跑这么急?注意安全啊!”

      顾不得身后保安的呼喊,七点五十九分四十五秒,许厌行踩着点把脸凑到闸机上,随着“识别成功”的机械女声,成功在八点前进入校门。

      一踏入学校,许厌行速度就慢了下来,闲庭信步般往教学楼走。

      “诶?你怎么不跑了?”保安是新来的,远远地问。

      “啊?”许厌行侧过脑袋,扬声道,“都打完卡了还急什么?”反正系统查不到,他们班就不会被扣分。

      “又是你!许、厌、行!”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不知道从哪儿响起来,还不等人出现,许厌行条件反射撒腿就跑,“别追了别追了,我这就去教室!”

      年级主任,还是他们班生物老师,叫狄珈,虽然是同一个读音,但大家都叫奥特曼那个迪迦,许厌行对他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人是出了名的变态,天天到处晃悠,就为了抓违纪的学生。有时候真跟有超能力似的,不知道就从哪儿冒出来了。
      听说上学期有对小情侣在操场上牵着手,情到浓处偷偷去树影底下接吻,两人闭上眼,嘴唇不过两拃多距离,一颗脑袋突然钻进他们中间沉声说“你们在干嘛”,吓得两人直接弹开,第二天就因为心理阴影分手了。
      而许厌行这种违纪大拿,无疑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天天扯着许厌行骂,许厌行听他的话都快听出茧子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能跑则跑。

      林荫道上已经没什么人。
      晨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树枝摇动,洒了一地,零零碎碎,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朝阳。
      许厌行一路往前奔,白色短袖上落着斑驳光影,像是特地用夏天扎染的衣裳。

      进入教学楼,走廊空空荡荡,每间教室都挤满脑袋。
      许厌行爬上四楼,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仰头打了个哈欠。

      站定在高二(23)班后门,他有些疑惑。
      其他班都隐隐约约传出讲课的声音,他们班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许厌行轻轻推开后门。

      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叫齐钰,踩着细高跟,正站在讲台旁。全班安静得出奇,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讲台上那个陌生的背影上。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
      ——谢刍。

      漂亮工整的正楷。

      许厌行顿了顿。

      这就是冯既成说的那个703?

      然后,许厌行看到他转过身来,平缓干净的声音传进耳朵:“我叫谢刍。”

      谢刍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肩线笔直,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嘴唇很薄,唇色也淡,始终垂着眼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神情里透着一股疏离。

      “哐当”。
      夏天的风毛毛躁躁,铁门被摔得一响,桌上纸张纷飞,生生打断所有人的思绪。

      一众师生下意识看向后门,谢刍也淡淡扫过去,短暂的瞬间,两人目光交接,许厌行睫毛微不可闻颤动,仿佛受了惊的燕尾蝶。

      我见过他?

      “许厌行,你还知道来啊,”齐钰瞬间注意到门口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说,“你迟到几次了?说,这次又有什么理由?”

      许厌行回过神,举起手拖长尾音:“报告齐老师,加上这次一共是四次,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全班发出一阵低笑。

      “滚回座位去,你今天站着上一天课!”齐钰剜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手,“自己老老实实写完检讨书交上来。”

      “知道了。”许厌行慢悠悠晃向最后一排,余光却一直在看谢刍。

      奇怪。
      总觉得这人很熟悉,但记忆像是蒙了一层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齐钰清了清嗓子,调整情绪:“咱们谢刍同学刚转来,对咱们学校的环境还不熟悉,我也不可能随时随时都在办公室,大家都是一个集体,有哪位同学愿意帮忙——”

      “不用了。”谢刍神色冷淡,打断齐钰的话。末了,他似乎觉得有些没礼貌,加了句称呼,“齐老师。”

      齐钰怔忪:“啊……也行。”

      她环视一周,眼下没什么多余位置,就许厌行旁边座位空着。齐钰抬手指了指窗户那边,和蔼可亲地说:“那你就先暂时坐最后一排,如果后面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跟老师讲。”

      谢刍回了个单音。

      第一节课就是语文,齐钰把教学内容PPT投在大屏幕上。

      枯燥的文言文结构,什么宾语前置,状语后置,许厌行早就记熟,兀自抽出作文摘抄本开始背。

      下课铃响起来,他合上本子,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重心全部移到一根凳腿上,要倒不倒的,以危险的方式立着,打量着身旁的人。

      转校生坐得笔直,校服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正低头写着什么。从许厌行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垂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还有握着签字笔的修长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节分明。
      顺着笔尖往下,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身边写楷书的人很少,写得好的更是寥寥无几。
      都说字如其人,许厌行就习惯写行书,字迹狂放,恨不得一笔从头拉到尾。冯既成更不用说,字迹绞成一团,丑得没眼看。

      目光从文字移开,桌面上一摞资料书,都朝桌沿靠齐,像铡刀挥下的切面。黑色透明笔袋里,笔尖和笔尾一致地对着两边。

      高度秩序化的生活习惯,对许厌行这种活在混沌里的人而言,简直是天然诱捕器。

      “有事?”

      冷冽的声音打断思绪。谢刍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正冷冷盯着他。

      许厌行很快反应过来,生出些恶劣的想法,重心靠过去一点:“谢同学,你睫毛上有东西。”

      谢刍下意识抬手去擦,却听到耳边一声轻笑。

      “骗你的。”

      周遭气温降低到冰点,谢刍倏然站起来,眉峰蹙起,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冷得要刺人。

      许厌行抬头看他,唇角弧度加深,一点也没发怵:“你——”

      “咔嚓”一声脆响,凳子不堪重负地断裂,四条瞬间凳腿呈放射状炸开。

      惯性令许厌行控制不住往右侧扑,瞳孔瞬间扩大,在失重感中下意识伸手在课桌上一抓。
      纸张发出破裂的绵长尾音,群蚁排衙的墨迹突然断开,他校服下摆翻卷起来,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整个教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许厌行一屁股地坐在木头堆里,攥紧大半张笔记,眼底掠过一瞬间迷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转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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