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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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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谭俞还小,只有十一岁,爸妈常年在外面工作很少回家,甚至有时候过年都没时间回来。
他在家里很懂事,在外面的时候也跟别的同龄小孩儿一样调皮得很,爱去海边捡东西,喜欢去薰衣草田里钻洞,有时也会去偷偷摘人家的杨桃吃。
在谭俞奶奶姚淑芬的印象里,谭俞是个讨喜的小男孩,他在家里从来不哭,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在别的孩子吵着要吃零食的时候,他已经学会自己做玩具逗谭叶开心了。
谭父谭母没时间陪谭俞和谭叶,对此时常感到亏欠,可他们没有办法每年都回家,能想到的只有往家里打钱,不断地打钱,似乎只要打了钱就能弥补谭俞空洞的童年。
姚淑芬腿有病不能经常走动,只能靠药熬着,所以谭俞放学从来不贪玩,因为不能,而且没有时间,他要照顾妹妹还要照顾奶奶,该贪玩的年纪里他已经学会了扛起重担,规划自己的时间。
上了这么久的小学,谭俞从来没有提过要开家长会,姚淑芬问他他也只会是笑着说学校没有要开家长会,让她不要操心,好好养腿。可姚淑芬不是傻子,她心里也明白,学校哪可能从来不开家长会,只是谭俞不跟她说罢了,很多时候她总是自责,要是她的腿没有毛病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去参加谭俞的家长会,谭俞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做亲子活动了。
有次暑假中午在家里,谭俞不想睡午觉,跑下楼跟姚淑芬说自己跟小伙伴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姚淑芬当然高兴,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就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能在家里憋坏了,于是就同意了。
不知是不是谭俞玩得太忘我忘记回家了,快傍晚了还不回来,姚淑芬很担心,杵着拐棍出去找他去了。
不出她所料,谭俞果然在海边,不过这次玩耍跟平常并不一样,谭俞没有跟小孩们高高兴兴地一起玩耍,而是被他们围在了中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有爸爸妈妈,你是孤儿!”一个小男孩指着谭俞捧腹大笑。
谭俞睫毛颤动着,面对围着他的一圈同龄小孩的恶意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握紧拳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竭尽全力反驳那个小男孩的话,但说出来的时候却又显得尤其的苍白无力:“我有,我有爸爸妈妈,他们只是在工作,他们会回来的!”
听了谭俞的话,孩子们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每次你都这么说,但是每次学校搞亲子活动比赛的时候就只有你爸爸妈妈没有来,谭俞你羞不羞,你这个撒谎精!”
这句话一经出口就好似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似的,那些小孩全都跟着叫喊。
“撒谎精撒谎精撒谎精,谭俞是撒谎精!”
“谭俞是撒谎精!”
“谭俞是撒谎精!”
“谭俞是撒谎精!”
恶意来得铺天盖地,一股脑的砸在谭俞身上,他忍了又忍,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他大叫着,声音凄厉尖细,仿佛一头死命挣扎的小兽,“不许你们这么说!”
他叫喊着,挥起拳头就冲那个带头的男孩打了过去。可寡不敌众,谭俞一个人怎么打得过十多个小孩?他被反压在地,那些小孩们对着他拳打脚踢,嘴里喊着“撒谎精”,“没有爸爸妈妈”等污言秽语。
姚淑芬再也忍不住,提着拐棍使劲全身力气就冲了过去,她一向温和有礼,面对这群欺负谭俞的孩子们第一次破例说出了脏话:“你们这群小杂种,谁让你们欺负我家小俞了?!给我滚!”
她拿着拐棍胡乱地打着,将谭俞护在怀里,像个疯子:“滚!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谭俞,我打不死你们!”
双腿传来剧痛,但她纹丝未动,紧紧地搂住谭俞:“乖,小俞乖,咱们回家。”
那群小孩被拐棍打得尖叫不已,说要回去告爸妈,连忙跑远了。
谭俞颤抖着身子,用袖子在脸上用力的擦着,随后就抬起了头。他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右边的脸已经被打青了,可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笑了起来,神情带着点孩子气般的无所谓:“奶奶,我饿了,我们回家吃饭吧。”
那瞬间姚淑芬已经满眼的泪水,她用力抱紧谭俞,放声大哭。
海边的风很大,两人的头发和衣服被吹得凌乱不堪,月亮已经高挂在空,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凄凉又残忍。
每次快要过年的时候谭俞都很兴奋,在家里跑上跑下,收拾好房间就跑下楼待在座机边等爸妈的来电。尽管他心里明白爸妈回来的希望渺茫,但他还是乐此不疲,一次又一次地等待着。
后来在他生日前一天爸妈回来了,谭俞兴奋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觉。谭俞的父母奇怪他为什么不睡觉,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明天生日所以开心得睡不着,结果问了才知道,谭俞的回答让所有人沉默。
“我害怕这是个梦,爸爸妈妈,我怕我明天一醒来你们就不见了。”
生日的这天谭俞第一次显现出小孩子的心性,撒娇着让爸妈买生日蛋糕,谭俞的父母欣然同意,让他坐上车一起去蛋糕店选蛋糕。
他高兴得蹦起来:“我要最大最甜的蛋糕!”
谭俞的妈妈刮了刮他的鼻尖,笑了:“好,妈妈都依你。”
当天天气不太好,正在下雨,路上有些打滑,买完蛋糕回来的路上谭俞的爸爸开车开得很慢,可没想到在过一道岔路口时另一辆车没及时刹车,猛地撞了过来。
车子被撞翻,蛋糕摔烂在地,谭俞妈妈反应及时,用身体完全护住了谭俞,碎掉的玻璃从背后直直捅进了她的肺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流到了谭俞的脸上。
谭俞完全愣在原地,呼吸顿时暂停。
谭俞的爸爸用尽力气爬了过来,玻璃在他的背上划了很长一道口子,他忍着剧痛把谭俞从车窗里推了出去,留给了他最后一句话。
“跑啊小俞,别受伤,活下去!”
身体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他的双腿开始机械般地向远处跑去,没等路人报完警,这两辆车就突然爆炸了,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谭俞不停地跑,脑子里嗡嗡作响。
别受伤,活下去。
别受伤,活下去。
别受伤,活下去。
他满身的血却没有受一点伤,等他跑到家里时腿已经软得跪了下来,他抓着姚淑芬的裤腿,目光呆滞,声音沙哑。
“奶奶,”
“我缠着爸妈买蛋糕,我把他们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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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俞把他爸妈的死归揽到自己身上,他曾经常常问我,如果当时他没有缠着爸妈去买蛋糕,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姚淑芬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垂下眸,眼眶里充满着模糊的泪水:“我怎么回答小俞?我只能一遍遍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他爸妈死了之后他变得更加懂事,从来没有哭过,他变得开朗爱笑,做什么事都顺其自然,朋友也多了不少。”
“我以为这是好兆头,至少他没有活在阴影里。但后来我发现我想错了,他并没有从中走出来,反而产生了应激反应开始害怕接触车辆。”
姚淑芬面容平静,但她挂在脸上的泪和颤抖的声音与身体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伤痛,江淮书沉默着,静静地听着。
“我们小俞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在天有灵的菩萨没有保佑他呢?”
说完,姚淑芬抬手捂住了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江淮书麻木的指尖动了动,目光缓缓落到了谭俞苍白的脸上,他看了谭俞很久,最后轻声开口。
“会的奶奶,一切都会好的。”
“谭俞也会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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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俞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出着太阳,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缝隙亲吻在病床的被褥上,他皱了皱眉,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几秒后他猛然坐了起来,之前的头晕脑胀倒是没有了,只是顿感一阵口干舌燥。
这里是医院?
这时,一个面容清丽的护士走了进来,她走到谭俞身边,随后拿起单子记录了一下,轻声开口:“你叫谭俞是吧?这是最后一瓶了,这瓶输完你就可以出院了。”
“那个,护士姐姐,”谭俞张了张口,“我睡了多久啊?”
见谭俞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护士笑了:“没多久,就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发烧嘛,很正常的。”
“那昨天送我来医院的那个男生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你说的是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生吗?”护士收起了笔,指了指门口,“他去给你买水果去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啊,好,”谭俞点点头,“谢谢。”
说曹操曹操到,谭俞刚跟护士说完话就见江淮书提着一袋子的水果和牛奶进来了。
“哟,”谭俞挑眉,“我这病患当得不错嘛,谢了同桌。”
闻言江淮书勾了勾唇,将一杯温水递到了他面前:“喝吧。”
谭俞接过杯子,有些惊喜地看着江淮书:“你怎么知道我想喝水?”
江淮书拿着苹果坐在垃圾桶旁边削皮,随口回答道:“输完液睡觉醒来都会想喝水。”
“哦,”谭俞应了一声,抬眸看江淮书,“你下午是不是要去上课?”
江淮书削皮很快,没过半分钟就削完了一个苹果,他伸手递给谭俞:“嗯,一会儿你奶奶要来照顾你。”
苹果很小巧,看起来挺不错,谭俞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他闻言干笑:“我奶奶知道我生病了啊?”
“嗯。”
谭俞闭上眼,哀嚎一声:“我奶奶腿不好,我不想麻烦她老人家的。”
“吃完睡一觉应该就输完液了,”江淮书微微弯腰,给他盖好了被子,“你别想太多,我先在这陪着你,一会儿你奶奶过来了我再走。”
“OK。”
病房里安静下来,凉丝丝的风在窗外刮着,繁茂的树叶被吹得哗哗响。江淮书坐在床边安静看书,谭俞三两下啃完苹果,发了一会儿呆后便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间,他模糊地感觉到有人正在他的手腕处弄着什么,但以为是梦他并没有想太多。
等他再次醒来时江淮书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奶奶姚淑芬正坐在他旁边戴着老花镜缝布娃娃。
“奶奶。”谭俞叫了一声。
姚淑芬抬眸看了过来,唇边顿时露出了和蔼的笑:“醒啦?醒了就快起床吧,已经输完液了,可以出院咯。”
“对不起奶奶,”谭俞愧疚的说,“不该这么麻烦您的。”
“哎哟说什么呢,”姚淑芬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以后生病要早点跟我说,别让我担心啊,快起床吧。”
谭俞冲姚淑芬笑了笑:“好。”
说完,他的手动了动,准备撑起身子起床,但不知道什么东西硌到了他的手心,他皱了皱眉,举起左手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条平安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