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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注意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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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在河流里感受不到外界的喧嚣。
炸药、子弹、皮开肉绽的声音都被流水隔绝,冰冷刺骨的水渗过衣服,如电流在身体上游走。包扎好的伤口溢出血珠,与流水共舞,跳出梦幻般的红雾。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了自己二十年的人生轨迹,在穿上特控局制服,被授予制帽的时候,他没有想过自己在三年后会被追杀跳河。
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不会有人为他哀悼,叶楚尧这个人会彻底消失。
他睁着眼睛,感受流水包裹着这具疲惫的身体。
模糊不清之中,他的视野里突然如下冰雹一样,几颗子弹先后刺入湖面,铅芯在密度骤变中变形,铜壳剥离成螺旋状的金属,弹道轨迹搅起一串珍珠状气泡,像审判的长鞭鞭笞被束缚在液体牢笼的犯人。
心脏的跳动被子弹掐灭,炸开的血雾里唯余耳鸣。
!!!
他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睛。
怎么又做了这个梦。
心跳的飞快,扑通扑通敲打胸腔,噩梦把薄汗遗留在额前,弄湿碎发。
时钟走到八点二刻,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木质床头柜上,反射的余光晕染在床上的人高挺的鼻梁。
他盯着那束阳光发呆,五分钟后才下床洗漱。
镜子里的脸没有什么血色,白的单调,叶楚尧拨起一捧水拍在自己脸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不少。直到换上工作服,把长到腰间的头发扎起,他才感觉这个人像模像样。
拉上宿舍门,遇到了一样走出来的同事小加。
他哼着歌,揽着几袋吐司锁上门,竖着耳朵听到了身后开关门的声音。
“时因,吃早饭了吗?给你个面包。”他笑的很纯,不等叶楚尧回答,已经把一袋吐司塞到他手上。
“谢了。”叶楚尧刚好也饿了,他撕开包装,两个人边走边吃。
“昨晚没睡好吗?”小加抬头,目光被叶楚尧眼下的乌青吸引。
“嗯?做噩梦了。”叶楚尧鼓着腮帮子嚼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道。
“还有楼上。”他一口咽下吐司,凑到小加耳边说悄悄话,手指着天花板。
“就是就是!每天晚上都被吵得难以入睡,扰民!”小加猛地点头,对叶楚尧的看法表示百分百赞同。
“但是你睡着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吧,猪一样的。”
叶楚尧笑着打趣,两个人很快走到楼梯。
穿过狭窄的转口,拉开一扇门,偌大的射击场等着他们去打扫。
他勒紧发圈,整理好衬衫的袖口,和小加说他今天要擦桌子。
说是射击馆,但是这家店只是一个俱乐部的地下层,不会提供什么专业训练,至于地上层,那都是些声色场所,他在宿舍睡觉经常半夜三更被震天响的音乐吵醒,所以上班时间他都困到不行。
他的工作就是在这里打杂,扫扫地、换换靶子什么的,并且根据他的经验,擦桌子最好应付。
其他人如往日一样,在没有客人来之前喜欢边打扫边聊天。
“最近又不太平。”整理枪械的员工一脸愁容,在出去买东西的路上,他不止一次遇上横死街边的尸体,身上满是血窟窿。
“可不是吗,我最近都不敢回家,而且我告诉我爸妈没事别老出来溜达,他们老人家就是坐不住,昨天出来买个菜,就被一群拿着枪的人抢劫了。”他叹了口气,“我妈吓得要死,我爸只好就把我攒了好久的工资都拿出来给他们。”
“啊?那你爸妈没事吧。”
“没有大碍,只是抢钱,为难两个老人有什么好处。”
“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啊,本来这里就不安宁,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万一闹出了大事,可不就惨了。”
“万一出事,能保住小命再说。”
“有钱了我一定要从岚桥搬走……”
叶楚尧把布来回在桌子上拉,他的注意力被两人的对话吸引,也不管擦不擦的干净。
射击馆所在的岚桥位置偏僻,但是它没有贫民窟那么穷,甚至会不少有钱的主会来这里寻欢作乐,却比贫民窟乱得厉害。
赌博、走私、血案……因为这个战区混乱的政治关系,岚桥可以说站在了管辖范围的边缘,非法活动猖獗,是当之无愧的灰色地带。
不过确实,最近的岚桥多了好些奇怪的人,叶楚尧撞见过他们,并且印象很深刻,因为他们的左手都没有小拇指。
他拧干水,将布挂好,方才的谈话敲响了他心里的警钟,今天是周五,他寻思着今晚得回一趟明姨那儿。
叶楚尧正盘算着给明姨带什么东西,上次带过去的水果他们说很甜,要不要给明叔带点烟呢,但是明叔最近老是咳嗽……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把菜买了,买多一点,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总是出去,顺便带一点补品。
“时因,客人预定的时间到了,你先过去好吗,我有事!”小加的声音像大炮一样响亮,炸进叶楚尧耳朵里。
叶楚尧应好后来到前台,前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客人。男生个子高大,剃寸头,五官端正,眉峰处的高耸给他增添了一丝痞气。女生全部头发高高束起,有着和洋娃娃一样精致的脸蛋,军绿色的连体短裤简单利落,浑身散发着不一样的气质。
叶楚尧确认他们的信息,做好登记后把他们领到6号射击台,把枪准备好后,他退一旁默默看着他们打靶。
十枪中了3个八环,4个九环和3个十环。
“不错吧。”打枪的女生开口,随手甩动束起的马尾辫。
“可以啊,感觉有进步,是不是平时偷偷练。”
“我拿你当靶子练。”
他们说笑着,从客人的持枪动作和习惯,叶楚尧可以看出他们多少受过专业训练,打成这样的确不错,比百分之九十五的客人的都要好。
叶楚尧走到对面,把被打掉的靶子换成一个新的后走回原来的地方,继续站在原本的位置,等待客人的吩咐。
打空弹匣后,女生利落弹出空匣子,嵌入新的弹匣,金属咬合的瞬间发出美妙的“咔哒”声,她举起枪,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展现出恰到好处的线条,随后一颗颗子弹窜出漆黑的枪口,目的明确,在空中拉出完美的弧线,直指目标。
非常具有观赏性的技术,叶楚尧在心里赞叹。他回想起刚才他们登记的名字,依稀记得这位女生好像是叫周成妙。
再打完了这一发子弹,她转头询问叶楚尧:“你好,你会用这个吗?”她微笑着,手上拿着一把战术步枪。
叶楚尧摇摇头:“抱歉,周女士,我并不会射击。”
周成妙似乎有点惊讶:“那你们为什么在射击场工作?”一会后,她又补充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
“没事的女士。”周成妙的话让他如沐春风,自从他来这里工作,没有几次机会可以和这么正常的、善解人意的客人交谈。
一想到那些平时动不动破口大骂,自诩世界第一射击手的客人,叶楚尧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可以如此之大。
“我们其实只是相当于服务员,大部分人都没有专业的枪械技巧,所以无法提供给您需要的帮助。”
“这样啊,那好吧。”周成妙放下那把步枪,又挑选了其他熟悉的枪械,转过去打枪,“那你们平时来着玩的人多不多,都是什么人。”
“平时挺多的,不过这个时间点不是高峰期,到了下午人就多起来了……至于什么人……”叶楚尧琢磨着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心中的警铃咚咚作响,他敏锐地觉察到随周成妙而来的男人审视的目光。
这种目光在观察他的表情,捕捉他接下来的每一个行为和每一句话。
叶楚尧用微笑掩盖内心的疑虑,装作思索了一会:“我只能说什么人都有,都是来寻欢作乐的,很少可以打成您这种水平。”
“也就是说没有那种……很懂行的人来这里玩?”
周成妙这句话印证了叶楚尧内心飘摇不定的想法,他们的确在套他的话,想要从他这里知道些什么。
“嗯……目前是没有的。”
“那我确实打的很好咯,你说呢?”周成妙朝男人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好像这只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游戏。
“您们两位是本地人吗?”叶楚尧反客为主,抬起眼睛接上他们的目光,用套近乎的方式试探对方。
“不是,有什么问题吗?”男人叉手靠在桌子上,不仔细看的话,没办法观察到他突然凝重的神色。
叶楚尧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还不忘左顾右盼:“那我可要提醒一下您们,岚桥很乱的,可千万要小心。”
“很乱?”周成妙挑眉,放下枪,饶有兴趣地凑近耳朵。
叶楚尧点点头:“最近死了很多人,大家都很害怕,好多人不敢回家,我们同事还有人亲眼看见了尸体,可吓人了。”
“亲眼看见的?”
叶楚尧点点头:“是啊,听他说身上都是血,死的很惨烈。”
“那……你同事有看见凶手吗?”男人发问。
“肯定没有呀,如果看见了,他还可以活着吗,那肯定是要被杀人灭口的。”他逐渐加重语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在哪里看见那个尸体?”
“就在这附近的街上,而且不止一个尸体。”
周成妙与男人默契地对上视线,轻轻点点头。
“总之啊你们一定要小心,最好不要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我们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周成妙莞尔,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摘下护目镜,整理被压过头发。
男人去办理结束登记,她在靶场内四处走走,好奇地张望。
叶楚尧见他们没有要再追问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这两个人从头到尾的给他的感受都不一般,刚才的谈话更是确证了叶楚尧的猜测。
什么人会询问起凶手?
难道是是岚桥的治安人员?不可能,岚桥治安的话语权甚至不如这里的□□。
他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思索,回想他们从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神色恢复到以往。
周成妙走了一圈回来,要出门离开的时候看见叶楚尧在整理6号台,他用布擦拭着手里的枪,扎起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到胸口前,漏出一面清晰的轮廓,身姿颀长,射击场标配的衬衣穿在他身上好像都与众不同。
周成妙站在那多看了一会儿,那张脸上丝毫没有刚才谈话时夸张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专注的神色和和冷漠的眉眼。
直到男人的催促从外头传进来,叶楚尧才发觉站在门口的周成妙。
周成妙朝他挥手道别,转头离开了射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