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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抹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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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天,流感发烧不断,医院堵满人流。着一身灰色呢子大衣的女人提着保温饭盒目愣愣地站着,电梯门开开合合,换了一拨又一拨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护士站台一位护士上前去询问,她堪堪收目,干笑着说没事。然后拎着饭盒头也不回进了走廊,最后拐进一间病房。
裴俞从住院部绕到门诊部出的大门,一股股冷风忽忽地灌进他脖子里,他伸手扯了扯衣领,又拉了拉。今早他要了风度,现在是真的冷得哆嗦。
一位妈妈抱着贴了退烧贴的小弟弟,跟着人后排队过安检。小孩嘴里含着棒棒糖,手里还捏着一根未开封的。
裴俞走出出口,迈开腿往边上站,和入口排队的人离近。他现在想打车回去,可当他抬头,十几米开外医院大门那停着的一辆辆待启的出租车时,登时恍惚了。
“妈妈,这个大哥哥脸上有伤。”
突如其来的稚嫩声音穿破他的一时失神,他侧头,是拿着棒棒糖的小男孩。小男孩在他脸上看了好久,又抬手轻轻戳了戳妈妈。
那位妈妈抱着男孩,顾着快到自己的安检,匆匆瞟了一眼应付孩子:“嗯嗯,那你可不要打架,很疼的。”说着,这位妈妈向前去走了几步。
裴俞沉眸,收回视线,垂下去的手蜷曲几下,还是失力般落回去。
人声嘈杂,他站在恍惚和清醒交界线。脸上、腹上隐隐的疼痛告诉他,是活生生的,有神经的。
倏忽间,一小团亮眼的橙色闯入他视线,那道稚嫩而明亮的童声响起:“哥哥,你受委屈了吗?喏,这是妈妈给我买的,刚好还有一颗,妈妈说,不顺心就吃糖,很甜很甜。”
少年抬起睫毛,小孩冲他扬起这个时期天真治愈的笑。回过神时,手早已伸去接过。人流搡动,妈妈抱着孩子过了安检门。手里亮眼的橙色便在他视线里久久不散。
“谢谢。”他垂眸轻声感谢。
下午他去钱不凡家里,本想盘算着在老钱这里逗留片刻,开开黑,借此来“借酒消愁”一番。可惜他雪白脸色上几些乌色块过于招眼,钱不凡跟了他混迹十多年,不用猜,就知道他的事。高声声称有一天必要去揍那继子一顿。
钱不凡一直抱有着打抱不平的行侠仗义心胸,自从裴俞走后,他便行于学校里称霸了,只不过不随随便便打人,他始终坚守“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八字真言——除了那个“三好学生”,偶偶碰见时小小地蹂躏一顿。不同于裴温,钱不凡性子是随父的,一块不好惹的钢板。所以那位“三好学生”也只能打碎牙咽肚子里,常常躲躲藏藏,长期下来,课业落下,排名大打折扣。
夜色渐浓,霓虹灯色慢慢弥漫上整座城市,车水马龙的繁华仍约约透着落寂。裴俞离开钱不凡家里,在药店买了一些外服药后搭一辆出租车回到小区。
车停在小区前的一路上,是刘姨打好的关心电话询问。
即便在寒夜,上了年纪的阿姨和老年人们依旧聚在小区公园空地上一舞一动,炸天响亮的音响包裹小区所有角落。年轻小情侣夜间闲空,于是都手牵着手,搂着肩行于其中,热闹而浪漫。
“小鱼!”
少年原本不疾不徐的步伐停住,他猛然向前看去,楼下绿化带旁,一道修长跳脱的身影引人注目。
裴俞只瞧了一眼,拎着药袋子的手静静揣进风衣口袋里,再伸出来时,手上空空如也。
脚步再次动作,加上那站在路灯暗影下的身影朝他跑过来,两个人很快碰面。
“你怎么在外面?”裴俞问他。
许植没心没肺地扬笑,冲他挑眉:“想你了呗,是不是特别感动啊?”
“自作多情,自我感动。”裴俞眯眼睨他,端起少爷架子“冷嘲热讽”。许植嚯一声,在他发顶rua了一圈,然后又不老实地捏耳垂,捏脸蛋,最后落回裴俞肩膀搭住。中途裴俞还想踢他,被他机灵躲过,弄得裴俞骂几句才作罢。
两个走在路灯下面,许植的脸在灯光的作用下,呈暖色调,看上去更是有了阳光开朗大暖男形象。裴俞注视他的脸庞片刻,许植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疑惑着搓搓脸蛋,裴俞见此撇开眼,扭过头去。
“你笑什么?”
许二愣太懵逼,望着对方轻轻颤抖的肩膀,咕哝着上手去给他扳过来,正准备鞭挞这随时随地笑话他的人,结果在裴俞被迫转过脸时,话哽住了。
少年未料及他的行为,扳过来面对他时,脑袋稍稍后仰,黄澄澄的光打在他面庞上,柔和俊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脸颊那块一张显眼的创可贴。
“谁欺负你了?”
许植堵在喉间的怼话瞬息消失,想了想再说出来时,声音有些低哑颤抖。他目光在少年俊美的面容移走,几处淤青白日里算不上起眼,可一露在路灯光光下,愈发的暗沉混浊,变成了难看的乌青色,还要更暗一点。
裴俞嘴角保持着微扬,闻言,嘴角下去一点。他唔着声想着怎么回答的话,他想装作风轻云淡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地跟他娓娓道来,表明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怎料对上那双眼时,霎时,他又无话了。
须臾,裴俞选择了半骗人半诚口的方式,“跟一个异父异母的人打了一架,单纯看他不痛快而已,本来那人就挺欠揍,你别说,他挺有能耐,打得不相上下,要是能放在宽旷点的地方,我肯定——”
“疼吗?”许植温声打断。
裴俞再一次失语,他说不出来了。
与其说是哑语了,不如说是他轻描淡写的面具被摘下去,露出底层那破碎狼狈的真实,而表现出来的无措。
身后远处音响换了下一首,激情四射,过时但又上头。裴俞僵着张开的嘴合上,瞥开眸,终是再次开口:“太晚了,回去吧。”
许植长长的睫毛轻颤,在眼底落下狭长阴影,看不清情绪。摁在裴俞肩上的手收回去,涩声道:“我先去买药,小区外对面街就有。”
裴俞本没想让许植发现他的伤,但纸包不住火,更何况他的伤还是明面上摆着。所以他也不打算继续耗。
“我买的有。”
许植看着他埋头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抓出装着几盒药盒的袋子,然后伸臂拎着东西展在他眼前。
“我还是很爱惜自己身体的,怎么可能不买药。”裴俞恢复以往正常神色,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垂回手,药袋子弄得沙沙响。
裴俞苦笑地轻松自然,许植替他接过袋子,牵着他的手腕走进楼道里。叹了声:“那么疼,受委屈了告诉我。”
闷了闷,抬头看了一眼楼层数继续说:“我去揍那个人。”
“?”
“我舍不得。”
“怕别人太痛了?”裴俞还是本来还懂他意思,怎料下一番短短的回应让他一头雾水。舍不得什么?担心他弄狠了心疼?
话落,他和某人四目相交,居然还捕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幽怨?也可能是无奈。
许植重新扭过头边拉着他上楼边解释:“舍不得你受伤。”
哦——原来如此。
裴俞垂头了然。
杜悠出去找了个兼职,很晚回来,她不在的日子,这一层楼倒多了几分冷清,或许是没了她豪放热情的大嗓门吧。
许植给裴俞煮了碗羊肉面,事后两个人各自去洗漱了。
期间除了裴俞脸上还有伤,许植时不时抛来的莫名其妙却饱含笑点的话题,饭后洗碗看电视等一系列事情都没有变化,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依然安安然生活。
裴俞心情缓了一些,刻意不在去回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他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安于现在,不敢想意料外的事。
裴俞在浴室里泡了半个小时的热水澡,套了浴衣推开门出来时,察觉房间开了暖气。
“洗好了?”
倏地,清澈男声从某个方向响起,裴俞循声过去,许植坐在他床尾,手里攥着几盒长条条的药盒。
许植举起药盒冲他晃了晃,“我帮你擦药。”
浴室门口的浴巾少年思考良久,还是慢吞吞走到许植腿边。
松软的床被陷下去,裴俞躺在大床上仰着天花板。许植拍他大腿,扬唇笑他:“抹药呢,你躺着干什么呢?嗯?”
床上的人直视他,露在床外的小腿上下轻晃,其中一只拖鞋飞了出去,“太困了,困到我坐直都累累的。”
裴俞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觉得缺点什么,抬起长长的手臂朝脑后不远拽住枕头,拖过来环抱在腹部处。然后闭上眼睛仰起脖子。
片刻,温湿濡意轻敷在他脸颊上,指尖灵活轻柔,在他各处打着圈揉弄。药膏涂抹在颜色较深的肤色时,指腹刻意放缓放轻。
许植撑着手臂在裴俞脑袋边,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少年白净微瑕的脸上游走涂抹。
时间转动奔走在裴俞闭上双眼时似乎走的特别特别慢,慢到他认为过了一个世纪,慢到他真的要睡着了。
“好了,小鱼,该下面了。”
脸上的温热触感消失,许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个小伤患闻言睁开眼睛坐起来,凹陷下去的棉绒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回弹,“什么下面?许植你得寸进尺啊。”
“得寸进尺?”许植盯着少年错愕的样子懵了又懵,一分钟后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微眯眼缝,狎昵笑道:“小鱼你想哪里啊?小小脑袋想象力太丰富。或者说是你想我那样做?”
混不吝少年说的痞里痞气,又暧昧不清。
裴俞后知后觉自己想错了地方,又听到许植的调侃,于是瞪向他,不过又自知理亏,僵尸躺一样直直倒回去。
天花板的灯亮人,他困意席卷上来,眼皮子酸酸的,索性抓起枕头盖住脸。
齿间挤出来的字慢慢从厚厚的抱枕棉花里闷声传来:“涂吧。”
说着,右手滑下,在浴衣衣领解开扣子,第一颗、第二颗……
裴俞解到第五颗时,手腕下一秒被捉住。
许植闷笑:“解这么多,宽衣解带呢?”
捂面裴俞:“……”
宽你母亲。
许植失声笑着挤了药膏在手心揉搓,然后轻抹在少年锁骨周围,揉抹完移游到腹处,药膏不够,他又挤了半拇指大小敷上去。
从上手锁骨处,蒙在抱枕下的人表情就不对劲了。
触感温和,很舒服轻柔,却在他心中生起别样的滋味。直到大手抚在腹上时,许植感受到这人肌肉绷紧了一瞬。
裴俞:“抹药就抹药,别乱动手动脚。”
许植:“……”不是正常抹药吗?
裴俞生的白,蓝色浴衣大敞开,露出里面大片雪白肌肤。这个年纪的少年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爱好更多的运动充实身体。
少年腰身劲瘦,肌肤紧实,布料松松垮垮,隐隐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透着这个年纪的青涩少年气息。
许植喉结上下滑动几下,眼底隐隐有团幽幽火苗。
“好了。”许植声音沉哑,带着磨砂质感。
他凝视着躺在床上的抱枕,那抱枕忽然被裴俞一把揭开,暴露出来一张要红不红看上去像是要消退下去的脸庞,不知道是不是捂在狭小空间里憋的。
裴俞呼出一口浊气,伸出两只有点凉的手,手背贴着脸蛋降温。余光里,许植已经坐直了身,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意料之外的是,居然没有和他对视上。
那他眼睛在看哪里?还是说发神了?
他猜了没一会,许植张开嘴,他一下子停了胡思乱想,感受脸上的冰凉,静静听他下一秒要脱口而出的话。
一秒、两秒、三秒……
半分钟过去,这人啥话也没说,甚至连音节都没有蹦出来。
裴俞迷惑发怔,许植终于吐字:“早点睡小鱼。”
裴俞没料到,讷讷点头,想说话但他想不起来该在这时候说什么。
他此刻严重怀疑许植刚才的欲言又止是不是传染到他身上了。
裴俞侧过头,转向房门,看着许植已经扭动把手开了门。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