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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且放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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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出租车里,云佳紧紧抱着熟睡的豆豆,孩子的小脸贴在她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锁骨上的淤青。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被打翻的颜料。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这个眼眶通红、衣领凌乱的年轻妈妈,怀里还抱着个睡着的孩子,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狼狈。
"去明珠酒店。"云佳轻声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中立的地方。既不会让父母担心,也不会偶遇熟人。
豆豆在梦中抽泣了一声,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领,那力道让云佳心头一颤——多像当年文斌求婚时,紧张得把她的手指都捏红了的模样。
酒店大堂的水晶灯太亮了,照得她无所遁形。云佳低着头快步走向前台,却听见豆豆突然在梦中呢喃:"云飞叔叔…..."这声呓语让她浑身一僵,险些抱不住孩子。
就在这时,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迈步而出——云飞穿着简单的深蓝色毛衣,手里拿着文件袋,正低头查看手机。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讽刺。云佳下意识转身,却已经晚了。她听见文件袋落地的声音,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佳佳?"云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她不敢回头,怕他看见自己脸上的伤,更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崩溃。
豆豆就在这时醒了,揉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葡萄架叔叔!"孩子惊喜的呼唤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云佳不得不转身,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眼角的淤青和凌乱的头发一览无余。
云飞的眼神从惊讶变成震惊,最后定格在一种令人心碎的痛楚上。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轻轻伸出手:"把孩子给我吧。"他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这个场景已经排练过千百遍。
当豆豆顺从地趴到他肩上时,云佳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酸得发抖。
电梯上升的几十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云佳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听见云飞平稳的呼吸声。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和十四岁那年背她过积水时一模一样。
"我住1608。"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云飞点点头,调整了下抱孩子的姿势,豆豆的小脑袋靠在他肩上,又沉沉睡去。
房门打开后,云飞轻轻把豆豆放在床上,动作熟练得像经常做这件事。
他蹲下身给孩子脱鞋时,后颈的脊椎骨凸起一个尖锐的弧度,让云佳想起大学时他通宵做实验的背影。
"我去给你买点药。"他站起身,目光克制地扫过她手腕上的红痕,转身就往门口走。云佳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布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
"别…..."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哽住了。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崩溃的样子,更不能让他卷入这场混乱。但云飞只是轻轻覆上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
"我只是去买药。"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然后放在门外,不会进来。"这个承诺让云佳最后的防线崩塌了,她松开手,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当房门关上后,云佳滑坐在地毯上,无声地痛哭。豆豆在床上翻了个身,怀里还抱着那个云飞送的芭比娃娃。
浴室镜子里映出她狼狈的样子:散乱的头发,哭花的妆容,还有文斌留下的那些伤痕——她曾经以为时间会治愈的一切,原来只是被小心地藏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门外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各种药膏和冰袋,还有一杯热巧克力和一盒儿童退烧贴——大概是怕豆豆着凉。塑料袋下压着一张便签:"我住在1812,任何需要,随时可以打电话。明天…...我就回美国了。"
云佳把热巧克力捧在手心,温度透过纸杯传到她冰凉的指尖。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某些东西,似乎悄然改变了。
她轻轻吻了吻熟睡中的豆豆,拿起手机给父母发了条信息:"带豆豆在朋友家住几天,别担心。"
然后她删掉了文斌的二十七条未接来电和五十三条语音留言。在关机前的最后一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云飞发了条短信:"谢谢,一路平安。"
发完她就后悔了,这样客套的话,怎么配得上今晚的雪中送炭?但当她打开门想取回便签时,发现走廊地毯上静静躺着一颗蓝色的玻璃珠——和他们小时候玩过的那串一模一样。
云佳捡起珠子,对着灯光看了看。二十年的时光在这颗小珠子里流转,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把珠子放进钱包夹层,和豆豆的出生照放在一起。
明天太阳升起时,她会带着女儿回家,面对该面对的一切。但今夜,就让她暂时做回那个葡萄架下的小女孩吧,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酒店的纱帘洒落进来,温柔地唤醒了云佳。她睁开眼,发现豆豆已经醒了,正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楼下来来回回的小汽车。
"妈妈,我们要去送云飞叔叔吗?"豆豆转过头,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云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昨晚豆豆半梦半醒间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轻轻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眼角已经消肿但依然泛着青紫的伤痕。
机场的人流如织,云佳戴着墨镜,牵着豆豆的小手站在出发大厅。
豆豆穿着最爱的草莓图案连衣裙,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金发芭比,时不时踮起脚尖张望。当云飞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时,孩子立刻挣脱妈妈的手飞奔过去。
"陆叔叔!"豆豆清脆的童音在嘈杂的机场里格外明亮。云飞弯腰接住扑来的小女孩,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像是匆忙间随手系的。
云佳缓步走近,墨镜后的眼睛微微发红。晨光中,她看见云飞抱起豆豆时手臂上凸起的青筋,看见他低头听孩子说话时睫毛投下的阴影,也看见他抬头看向自己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
"你的脸…..."他声音很轻,手指在虚空中抬了抬,又克制地放下。
"没事了。"云佳下意识碰了碰伤处,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豆豆非要来送你。"
机场广播开始催促登机。云飞蹲下身,平视着豆豆:"叔叔要坐大飞机了,答应叔叔照顾好妈妈好吗?"孩子认真点头,突然凑上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这是云佳小时候安慰人时的习惯动作,云龙心头一热。
站起身时,云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袋:"给豆豆的。"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飞机模型,"一个给你,一个给妈妈。"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云佳一眼,后者接过纸袋时,指尖微微发抖。
最后的登机广播响起。云飞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云佳。
这个拥抱克制而短暂,却让她闻到了他领口淡淡的檀香——和十四岁那年,他们在葡萄架下不小心相撞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一定要幸福。"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一片羽毛,"否则我会后悔今天的放手。"
云佳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转身时摘下了墨镜。她想让他看清自己的眼睛,看清里面盛满的感激与告别。
云飞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像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记忆深处。
然后他挥挥手,大步走向安检口,背影挺拔如校园里那棵他们曾一起躲过雨的梧桐树。
豆豆突然挣脱妈妈的手,追着跑了几步:"陆叔叔!"云飞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小女孩举着那个芭比娃娃,"我把她送给你!这样你就不会想家了!"
机场的嘈杂声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云飞走回来单膝跪地,郑重地接过娃娃:"谢谢,这是叔叔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手指轻轻抚过娃娃金色的长发——和云佳少女时代一模一样。
当云飞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安检通道尽头,云佳弯腰抱起豆豆。孩子的小手搂着她的脖子,突然说:"妈妈,我们回家吧。爸爸昨天打电话说,他买了你最爱的百合花。"
云佳愣住了,这才想起昨晚关机后,文斌可能联系了幼儿园老师。阳光透过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下来,照在她无名指的婚戒上,钻石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把豆豆搂得更紧了些:"好,我们回家。"
走出机场时,一架飞机正腾空而起,在蓝天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线。云佳没有抬头看,只是把云飞给的纸袋小心地放进包里。两个小小的飞机模型在里面轻轻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两颗心在遥远地共鸣。
计程车上,豆豆趴在她怀里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云佳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轻轻哼起一首老歌。歌词里唱着关于放手与成长的故事,就像他们三个人,终究要在各自的人生航线上继续飞行。
而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云飞看着窗外的云海,手里紧握着那个金发芭比。
空姐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饮料时,他摇了摇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娃娃小小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飞机穿过云层,阳光突然倾泻而入,照亮了他眼角那滴始终没有落下的泪水。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百合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文斌跪在玄关处,面前摆着一大束沾着晨露的白色百合——那是他们婚礼时云佳捧花的品种。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旁,手里还攥着几张皱巴巴的心理诊所预约单。
"佳佳…..."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手指颤抖着去碰云佳的裙角,却在看到她平静如水的眼神时僵在半空。
云佳轻轻绕过那束花,把熟睡的豆豆放进儿童房。当她转身时,文斌已经踉跄着跟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丝绒盒子——里面是枚崭新的钻石胸针,设计成蒲公英的形状。
"我预约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他急切地说,胸针在他掌心闪着刺眼的光,"下周就开始戒酒疗程,我…..."
"我们离婚吧。"云佳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利刃斩断了所有未尽的话语。她走到茶几前,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纸张边缘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文斌的表情凝固了。他盯着那份离婚协议书,突然抓住云佳的手腕:"是因为他对不对?因为陆云飞?"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在看到云佳腕上尚未消退的淤青时像被烫到般松开手。
云佳轻轻摇头,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她疲惫但却非常坚定的面容上。"不是为他,也不是为任何人。"她抚平衣袖,遮住那些伤痕,"是为我自己。"
这句话像最后一颗钉子,将文斌钉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云佳走向书房,拿出一个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原来她昨晚回酒店前,就已经回来取过东西。
"豆豆的日常用品清单我贴在冰箱上。"云佳的声音平静得像在交代工作,"她的过敏药在蓝色小包里,每天早餐后…...我们的手续办完后,我会接她走。"
"别走…..."文斌突然跪倒在地,泪水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
云佳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平视着哭鼻子的豆豆。"文斌,"她第一次没有叫他"老公","记得我们婚礼上那首歌吗?《勇气》…...我以为爱需要无限妥协的勇气,现在才明白,离开也需要同样的勇气。"
儿童房里传来豆豆翻身的声音。云佳站起身,轻轻带上门。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到玄关时,文斌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百合花被撞翻在地,洁白的花瓣沾上了他的泪水,像一场小小的葬礼。
云佳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站着,任他发泄。
阳光移到了墙上的结婚照上,照片里的她穿着白纱微笑,而此刻的她穿着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衬衫,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真正的自己。
"以后我会送豆豆每周回来住两天。"她最终开口,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希望你…...好好治疗,给孩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
文斌瘫坐在地上,面前是那束被踩碎的百合,花瓣间躺着那枚蒲公英胸针——象征无法停留的爱。他颤抖着拨通心理医生的电话,却在接通瞬间泣不成声。
而此时的电梯里,云佳摘下墨镜,轻轻擦去眼角的一滴泪。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飞扬发来的消息:"姐,云飞哥的飞机起飞了。"后面附着一张照片——云飞在机舱窗前回望的侧脸,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金发芭比。
云佳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电梯门打开时,初夏的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她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戒痕。她深吸一口气,推着行李箱走向等在外面的出租车。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不是为了云飞那句"一定要幸福"的嘱托,不是为了报复文斌的伤害,只是为了自己——那个曾经在葡萄架下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女孩,那个值得被温柔以待的自己。
风吹起她的发梢,带着百合花凋零的香气,和远方某个航班的尾迹云一起,消散在蔚蓝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