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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姑且回首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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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波士顿的公寓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云飞站在落地窗前，指尖的香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三四根烟蒂。
窗外是沉睡的城市，远处的查尔斯河泛着幽暗的微光，像一条蜿蜒的银河。
这一刻，他终于允许自己的思绪彻底放飞，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鸟，穿越时空，飞回那个红砖墙围起的大院。
记忆中的蝉鸣声突然在耳边响起，那么真切，几乎让他错觉闻到了葡萄架下泥土的芬芳。
他看见十四岁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海魂衫，踮着脚去够最高处那串紫得发黑的葡萄。汗水顺着少年瘦削的脊背滑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而云佳就站在竹梯下面，双手紧紧扶着梯子，仰起的小脸上满是紧张，睫毛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投下细碎的阴影。
当葡萄汁滴在她眉心时，她皱起鼻子要擦的样子，至今想起来都让他心头一颤。
香烟燃到了尽头，灼痛了他的手指。
云飞猛地回过神来，发现窗玻璃上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笑脸——就像云佳小时候总爱在起雾的镜子上画的那样。水珠顺着"笑脸"滑下，像极了那年夏天滴在云佳锁骨上的葡萄汁。
他转身走向书房，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打开时，铁锈的气味混合着陈年的纸张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片干枯的葡萄叶，叶脉间用铅笔写着极小的"LYJ"；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日期已经模糊得看不清；还有几颗褪色的玻璃珠，最大那颗蓝色的已经裂了道细缝。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这些碎片，每一件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一扇记忆的门。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离别的夏天。
机场广播机械地重复着登机提醒，云佳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站在安检口外，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最终摘下墨镜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她眼里闪烁的泪光，却没能读懂那复杂眼神中蕴含的全部意义。
如今回想起来，那分明是一个时代的终结，而当时的他却天真地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分别。
书桌上的电脑屏幕突然亮起，是妻子发来的消息："还在工作？别太累了。"简短的关心让他心头一紧。
他合上铁盒，轻轻放回抽屉深处，就像把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也一并锁起来。
站起身时，他瞥见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双胞胎女儿穿着草莓图案的连衣裙，一左一右地靠在他和爱珍身边，笑容灿烂得像是能把整个波士顿的阴雨天都照亮。
走进女儿们的房间，借着夜灯的微光，他看着两个小家伙熟睡的脸庞。
大女儿的睡姿像极了云佳小时候，喜欢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小女儿则总爱攥着被角，就像豆豆在照片里抓着云佳的衣摆一样。
生命是如此奇妙，把记忆中的片段打碎后，又以另一种方式重组呈现。
回到床上时，爱珍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靠向他这边。他轻轻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夜，云佳也是这样，在他家竹床上睡着了，发梢还沾着葡萄的甜香。
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窗棂的阴影，而他盯着那些跳动的光斑，一整晚都没舍得闭眼。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是云扬发来的消息："姐今天带豆豆去摘葡萄了，小家伙玩得很开心。"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云佳站在熟悉的葡萄架下，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身上洒下铜钱般的光斑，而她正弯腰帮豆豆擦汗，侧脸的弧度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云飞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最终，他只是把照片保存下来，然后回复了一个"嗯"字。
这个简单的音节里，包含了他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欣慰、怀念、遗憾，还有深深的祝福。
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带着它必须履行的责任和承诺。
云飞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那些夜半时分的思念也一并呼出。他知道，当太阳升起，他依然会是那个尽职的丈夫、负责的父亲、严谨的教授。
只有他自己明白，在心灵最隐秘的角落，永远为那个扎着马尾辫、站在葡萄架下冲他笑的女孩留着一个位置。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云飞闭上眼睛，在彻底入睡前的朦胧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蝉鸣震耳欲聋，葡萄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云佳仰着脸对他说："云飞，快下来，这串给你留着呢！"而这一次，在梦里，他没有犹豫，没有远走，而是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夏天。
云佳坐在豆豆的床边，借着夜灯昏黄的光，凝视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孩子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不知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银辉，夜风轻轻拂动窗帘，带来远处茉莉的幽香。
这一刻，时光仿佛静止了，让她不由自主地坠入回忆的河流。
她想起小时候那个总是晒得黝黑的男孩，海魂衫的后背总是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
云飞爬葡萄架的样子像只灵活的小猴子，却总会在摘到最甜的葡萄时，第一时间跳下来塞到她手里。
那些葡萄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紫色的汁水顺着她的手腕流下，而云飞就会大笑着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脏，最后两个人都成了小花猫。
记忆中的阳光那么耀眼，连葡萄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而那个男孩的笑容，比盛夏的阳光还要灿烂。
豆豆在梦中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被角。
云佳轻轻抚平女儿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那细软的触感，忽然想起豆豆刚出生时，文斌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地用手指碰触婴儿娇嫩的肌肤，眼里盛满了初为人父的惊喜与惶恐。
那时的文斌，会在深夜悄悄起床查看孩子是否安睡，会笨手笨脚地学着冲奶粉，会在她疲惫时默默接过哭闹的婴儿。那些温柔的时刻，同样真实地存在过，同样值得被记住。
窗外，一片梧桐叶轻轻拍打着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云佳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新栽的葡萄藤。
月光下，嫩绿的藤蔓正沿着竹架攀援而上，让她恍惚间又看见了李阿婆家那个爬满藤蔓的老葡萄架。
她记得十四岁那年的某个午后，她靠在葡萄架下看书，云飞突然从后面蒙住她的眼睛，手心里还带着刚摘下的葡萄的凉意。
当她转身时，发现少年的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文斌发来的消息，说明天来接豆豆时会带她最爱吃的草莓蛋糕。
云佳看着这条简短的讯息，想起离婚后文斌的改变——他学会了控制脾气，戒了酒，甚至开始看育儿书籍。
上周家长会，他蹲着身子给豆豆系鞋带的画面，让不少妈妈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时间真是奇妙，能把暴躁的少年磨砺成沉稳的父亲，也能把炙热的爱情沉淀成温厚的亲情。
回到书桌前，云佳打开抽屉，取出那本珍藏的相册。翻开第一页，三个孩子在葡萄架下笑得无忧无虑。云飞站在中间，一手搭着她的肩，一手搂着云扬，三张晒得黑红的脸庞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照片的边角已经有些卷曲，那是被无数次摩挲过的痕迹。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个少年飞扬的眉眼，忽然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偶遇的场景——她抱着一摞书转身，正好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抬头看见云飞惊讶的眼睛，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两小无猜的年纪。
豆豆的呼吸声从房间里传来，均匀而安宁。云佳合上相册，走到阳台上深吸一口夜间的空气。
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星辰坠落人间，每一盏灯下都有自己的故事。她想起昨天遇到的老同学无意间提起，说云飞在美国过得不错，双胞胎女儿已经会弹钢琴了。
说这话时，同学偷偷观察她的表情，而她只是微笑着点头，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普通老友的近况。
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云佳拢了拢散落的发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扬起。
那些回忆里的甜蜜与苦涩，如今都化作了生命长河中的朵朵浪花，美丽而遥远。她转身回到屋内，轻轻关上阳台的门，把月光和往事都留在外面。
明天太阳升起时，豆豆会揉着惺忪的睡眼要早餐，学校里的孩子们等着她去上课，院子里新栽的葡萄藤需要浇水。
生活就是这样，带着它必须继续的前行脚步。但在某些像这样安静的夜晚，允许自己偶尔回首，看看那些留在时光里的笑脸，或许也是对自己曾经真诚爱过的一种温柔。
云佳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轻轻关上了房门。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把过去和未来连接起来。
她知道，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身后那些美好的记忆，会像夜空中永恒的星辰，永远在那里，温柔地注视着她前行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