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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那些不经意的割裂与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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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日子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平静中偶尔泛起几朵涟漪。云佳每天清晨都会把文斌的衬衫熨得笔挺,连袖口的纽扣都要检查三遍。
可当她第三次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揉成团的纸巾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让她想起小时候,云飞和云扬两兄弟总是把洗干净的手帕叠得方方正正,连边角都要对齐。
某个周末大扫除,云佳在沙发缝里发现了文斌的臭袜子,洗衣液的茉莉香都盖不住那股汗酸味。
她捏着鼻子把袜子扔进洗衣机,突然笑出声来——记得初中毕业旅行那会儿,云飞因为忘记带备用袜子,硬是把一双袜子正反轮流穿了三天,被她发现后念叨得耳朵起茧子。
后来在返程的火车上,两兄弟居然比赛谁叠的袜子更整齐,惹得同车厢的阿姨直夸"谁家孩子这么懂事"。
小公主钱豆豆的降临,给这个家带来了甜蜜的混乱。尽管有父母帮忙,云佳还是常常忙得头发都来不及扎。
某个凌晨三点,她抱着哭闹的婴儿在客厅来回踱步,瞥见阳台上文斌指尖明灭的烟头。
月光把那道背影拉得很长,烟雾缭绕中,她恍惚看见多年前那个站在葡萄架下的少年——云飞从来不会抽烟,被她发现云扬偷学抽烟那次,还帮着她在弟弟面前演了出"混合双打"。
书房的门缝经常漏出灯光到深夜。有次云佳端着一杯热牛奶推门进去,发现文斌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桌角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她轻轻放下杯子,目光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突然想起大学时那个总在图书馆帮她占座的学长——现在的丈夫,曾经也是能为了给她找一篇文献跑遍整个图书楼的细心人。
"豆豆睡了?"文斌揉了揉太阳穴,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处一道红痕——是白天被女儿的小手抓的。
云佳点点头,伸手替他按摩肩膀,指尖触到僵硬的肌肉。这个动作让她莫名想起小时候云飞踢球扭伤脚,她也是这样一边唠叨一边给他揉药酒。
那时候的他们,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要面对房贷、育儿这些成年人的烦恼呢?
婴儿的啼哭突然划破夜空。云佳快步走向儿童房,却在门口撞见慌慌张张冲出来的文斌——他手里还抓着本《婴幼儿护理大全》,睡衣扣子都系错了位。
两人在走廊上面面相觑,突然同时笑出声来。这个瞬间,云佳心里某个角落轻轻松动了一下,像是常年阴雨的天气里,突然漏进一缕阳光。
第二天清晨,云佳在厨房发现文斌正笨手笨脚地冲奶粉,案板上摆着她最爱吃的豆沙包——肯定是天没亮就去早市买的。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后脑勺还翘着一撮不听话的呆毛。
云佳悄悄退回卧室,把准备换洗的床单又铺了回去——昨晚文斌抽烟时烧出的那个小洞,其实补朵绣花也挺可爱的。
豆豆周岁那天,云佳在相册里放了张全家福。照片背景是师大校园的葡萄架——当年校庆时新栽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
文斌抱着女儿站在架下,阳光透过叶片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与记忆中某个画面奇妙地重合。云佳轻轻抚过相纸,突然发现丈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两杯红酒。
"尝尝,实验室新酿的。"文斌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还沾着女儿刚才抹上去的蛋糕奶油。
酒液入喉的刹那,云佳尝到了熟悉的味道——酸甜中带着微微的涩,像极了那年夏天,三个孩子在李阿婆家偷喝的葡萄酒酿。
夜深人静时,云佳独自在阳台收衣服。夜风送来远处广场上孩子们的嬉闹声,她抬头望见天边三颗紧挨着的星星,忽然想起多年前大人们说过的玩笑话。
怀里的睡衣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其中那件大号衬衫的袖口,不知何时被她缝上了两颗小星星——和豆豆睡衣上的一模一样。
主卧传来丈夫哄女儿睡觉的跑调儿歌,云佳忍不住微笑起来。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在日复一日的鸡毛蒜皮中,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遗憾,终会慢慢变成心底一道温柔的印记。
就像此刻天边的星辰,虽然永远无法触碰,但知道它们依然在那里发着光,就已经足够温暖了。
最初的美好,最终都会败给生活的鸡毛蒜皮。
文斌在校园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得到,云佳心里似乎住着个人,但他又不敢确定,因为云佳表面都很轻松,也愿意接受来自他的爱和追逐。
后来,他带着雄性动物本能和一颗求胜心努力极尽温柔地对待云佳,直到把她娶进家门,直到彻彻底底完完整整拥有了她,那种占领目标高地后的成就感足足辐射了他好几年的温和脾气,压抑住了他的焦躁和骄傲,或者说隐隐的自卑。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妻子珍藏的那个盒子,打开盒子,就似乎开启了潘多拉的大门,他突然直接了然地窥见了妻子的秘密,或者说是过往。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和不满都触动起来,他以为,他不过是个替代品,而他深深地嫉妒,那个远在重洋的人。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文斌在书房整理旧资料时,无意间碰落了书架顶层的一个蓝丝绒盒子。
盒子摔在地上弹开,里面的物件散落一地——褪色的玻璃珠串、泛黄的电影票根、几片风干的葡萄叶、一个玉镯,还有一叠从未拆封的信件,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刺痛了他的眼睛。
最刺目的是一张三人合影,照片里的云佳站在两个男孩中间,笑容灿烂得刺眼,而她看向镜头外那个少年的眼神,是文斌从未见过的明亮。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捏着照片的力道几乎要将其撕裂。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突然串联成清晰的线索:云佳总是不经意把葡萄摆成心形;她偏爱茉莉味的洗发水;甚至女儿的名字"豆豆",都暗合了那个人最喜欢的漫画角色的小名。
书桌上的台灯突然变得刺目,文斌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转椅。原来这些年他引以为傲的婚姻,不过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之下。
当晚的餐桌上,云佳正给女儿喂辅食。她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发梢还滴着水珠——这个画面曾经让文斌觉得无比温馨,此刻却像钝刀般割着他的心。
"今天收拾书房找到些有趣的东西。"他故意让勺子碰响碗沿,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云佳抬头时,他清楚地看见她瞳孔骤缩,手中的婴儿勺"当啷"掉在餐盘上。
卧室的争吵来得猝不及防又蓄谋已久。文斌把那个蓝丝绒盒子摔在床上时,一枚玉镯从里面滚出来,在床单上留下道刺目的翠色。"八年了!"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扭曲变形,"我他妈像个傻子一样......"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云佳惨白的脸,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辩解的话,这个反应比任何承认都更让文斌绝望。
接下来的日子像场荒诞的默剧。文斌开始刻意晚归,把烟灰弹在云佳刚擦净的地板上,甚至当着她的面把熨好的衬衫揉成团。
每个充满敌意的举动背后,都藏着更深的自我厌恶——他痛恨自己像个妒妇,更痛恨即使这样还是贪恋着她给女儿讲睡前故事时温柔的侧脸。
某个雨夜,文斌醉醺醺地回到家,发现客厅还亮着灯。云佳蜷缩在沙发上看旧相册,听到动静慌忙合上本子,但这个动作已经足够让他看清那页的内容——师大毕业照上,她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却飘向镜头外的某个点。
酒劲突然上涌,文斌一把抢过相册撕成两半,碎纸纷飞中他看见妻子眼眶里晃动的泪水,突然想起求婚那天,她也是这样含着泪点头的。
"离婚吧。"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愣住了。云佳猛地抬头,怀里的抱枕滑落在地,露出下面藏着的那封拆到一半的信——航空信封上的邮戳显示寄自波士顿。
文斌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摇摇晃晃地走向书房,却在门口踢翻了女儿的玩具箱。彩色积木撒了一地,拼出个歪歪扭扭的房子形状,就像他们支离破碎的婚姻。
清晨的文斌在沙发上醒来,身上盖着条薄毯——云佳常说他睡觉爱踢被子。
餐桌上摆着凉透的醒酒汤,旁边是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他盯着纸上工整的字迹看了很久,突然发现协议书下面压着张便签:"豆豆的预防接种本在玄关抽屉,她对青霉素过敏。"
儿童房传来女儿咿咿呀呀的声音。文斌推开门,看见云佳正给豆豆穿袜子,小丫头兴奋地踢着小脚,嘴里喊着"爸爸抱"。
晨光透过纱帘照在母女俩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美好得让他眼眶发酸。云佳回头看他时,眼睛里已经没有昨晚的泪水,只剩下某种他读不懂的平静。
"再给我一次机会。"文斌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这句话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忏悔。
他蹲下身想抱女儿,却先碰到了云佳冰凉的手指。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嫉妒的从来不是那个远在天边的人,而是曾经被云佳那样注视过的青春。
豆豆突然把奶瓶砸在爸爸头上,咯咯笑起来。这个童真的举动奇迹般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云佳伸手拂去文斌肩上的奶粉渍,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玻璃器皿。
窗外,雨后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蓝丝绒盒子上——盒盖大开,里面的物件散落一地,像极了他们被生活打碎的,又不得不一片片捡起的真心。
那一晚的月光格外温柔,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卧室。云佳靠在文斌的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他的衬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和酒气,混合着熟悉的须后水气息,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她伸手抚平他皱紧的眉头,指尖触到他眼角的湿润,才发现这个平日里沉稳的男人正在无声地流泪。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的声音很轻,像在哄睡梦中的豆豆,"就像小时候珍藏的糖纸,再漂亮也舍不得贴在手账上用了。"文斌的手臂猛地收紧,勒得她有些疼,但云佳没有挣扎。
她仰头看向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新婚之夜自己也是这样,在丈夫怀里偷偷望着同一轮明月。
文斌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时胸腔剧烈起伏。"我像个混蛋。"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云佳摇摇头,发丝摩擦着他的睡衣发出沙沙轻响。她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让他感受那平稳的跳动:"这里现在只装得下两个人——一个总把袜子乱丢的丈夫,和一个会揪爸爸眼镜的小坏蛋。"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转到00:00,发出极轻的"滴"声。云佳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挣脱丈夫的怀抱。她光着脚走到衣柜前,从最底层取出那个蓝丝绒盒子,在文斌复杂的目光中,将它放进明天要扔的旧物纸箱里。
箱子里还有豆豆穿不下的连体衣、用旧的奶瓶刷,以及那本被撕坏的相册——所有该被妥善安置的过往。
文斌拦住了她扔掉玉镯的打算,他知道那个镯子很贵重,而且妻子说是李阿婆给的,就让她留下。云佳内心有一阵感激,谢谢丈夫的大度。
当她重新回到床上时,文斌的手心已经焐热了被窝。他小心翼翼地环住她,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
"我预约了戒烟门诊。"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她耳垂时带着薄荷糖的味道,"下周开始。"云佳突然笑起来,这个总爱跟自己较劲的男人啊,连道歉都要用行动证明。
月光移过婴儿床,豆豆正抱着小毯子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奶渍。云佳望着女儿酷似丈夫的睡颜,突然觉得心里某个陈年的结悄然松开了。
那些年少时的心动,就像葡萄架上最早成熟的那串果实,再甜美也终会落地成泥,滋养出新的枝芽。
文斌的吻落在她额头上,比新婚时更加珍重。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他们像两艘经历风浪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窗外,初夏的夜风掠过新栽的葡萄藤,嫩绿的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在吟唱一首关于成长与原谅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