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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蝉鸣与藏在衣角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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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昏黄的灯光下,沈砚揭开锅盖,热气蒸腾间,瞥见江眠舟在摆碗筷。少年踮脚够橱柜时,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摆掀起,露出一截打着补丁的秋衣,衣角还沾着工地的尘土。裤脚高高吊在脚踝上,冻得发红的脚趾在开胶的布鞋里蜷缩着,每走一步,鞋底都发出吱呀的响声。
“来盛面。” 沈砚把最大的搪瓷碗推过江眠舟面前,金黄的荷包蛋卧在雪白的面条上。他看着少年吞咽口水的模样,喉结滚动得厉害,忍不住又把煎蛋往对方碗里拨了拨。
江眠舟的筷子刚碰到面条,沈砚的目光就被他袖口滑落的疤痕吸引。那道狰狞的旧伤蜿蜒在腕间,像是永远褪不去的烙印。“这伤……” 话未说完,江眠舟猛地缩了缩手,将伤痕藏进衣袖里。
“你手上的疤。” 江眠舟却突然开口,盯着沈砚擦桌子时露出的手腕,那里有道浅褐色的疤痕,“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砚动作顿了顿,想起这是原主在孤儿院留下的印记。“小时候摔的。” 他随意地笑了笑,继续摆着碗筷,“孤儿院的日子,磕磕碰碰的伤多了去了。”
“那你……” 江眠舟咬了咬嘴唇,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面条,“在孤儿院有朋友吗?”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不安。他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又渴望知道自己在沈砚心里是否特殊。
沈砚看着少年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某处突然变得柔软。他伸手揉了揉江眠舟的头发,发间还沾着工地的碎屑,“以前没有,” 他轻声说,指尖触到少年后颈浅浅的伤痕,那是舅妈留下的印记,“但现在有你了。”
江眠舟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又迅速低下头,大口扒拉着面条掩饰自己的慌乱。“谁和你是朋友。” 他嘟囔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时光悄然流逝,转眼两日过去,蝉鸣在闷热的空气里撕扯,时光悄然流淌过两日。晨光斜斜探入破旧屋子时,江眠舟捧着搪瓷碗喝白粥,忽然发现沈砚正对着斑驳的衣柜反复摩挲衣角。少年褪了色的短袖 T 恤被揉出细密的褶皱,他又频繁抬手摸向裤腰 —— 那里别着个旧帆布包,彩票正藏在贴身处。
“哥,你今天不对劲。” 江眠舟放下碗,筷子磕在瓷沿上,“平时你总说‘早餐要趁热’,今天粥都凉了还没动勺子。”
沈砚猛地回神,指尖从帆布包上弹开。他望向弟弟,喉结滚动着咽下紧张:“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阳光穿过漏风的窗缝,在他眼下青黑处镀了层淡金,“能不能让你住上不漏风的屋子,能不能让你不用再穿短一截的校服…… 就看今天了。”
江眠舟还要追问,沈砚已把温热的鸡蛋塞进他手里:“先去学校,放学早点回来。” 目送少年出门的背影,帆布包的带子在沈砚掌心勒出红痕,他深吸口气,朝彩票店走去。
玻璃门推开时,老板娘嗑瓜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小伙子!可算把你盼来了!你那组号码 ——”
“姐!” 沈砚突然压低声音,眼眶迅速泛红。他攥紧帆布包带,指节发白,“求你替我保密…… 我爸赌博把房子抵押了,我妈生病没钱治,弟弟还要上学…… 要是被他知道我中奖,我们全家就完了……”
老板娘的动作顿住,红色指甲在计算器上敲出轻响:“放心!姐懂,财不露白是老规矩。” 她冲里间努努嘴,“快去兑奖,别让人看见。”
开奖室的白炽灯白得刺眼。当工作人员将十八万的支票推来时,沈砚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他反复核对数字,确认尾号 9 与母亲忌日分毫不差,才敢把支票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最内层。
路过水果店时,沈砚挑了袋荔枝 —— 江眠舟课本里夹着的糖纸,画着这种红通通的水果。老板娘见他抱着塑料袋进门,急得直挥手:“孩子,你自己都……” 话没说完,沈砚把荔枝往柜台上一放,转身就跑,帆布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这傻孩子。” 老板娘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把荔枝收进冰柜。阳光落在她腕间红绳上,晃出个温暖的弧 —— 像极了沈砚母亲当年编的平安结。
握着改变命运的支票,沈砚走进了超市,超市冷柜的玻璃映出沈砚发颤的指尖。他盯着货架上整排的红枣牛奶,包装上的卡通小熊让他想起昨夜替江眠舟换药时,少年后颈新结的痂 —— 那是被舅妈用笤帚抽打的痕迹,渗血的纱布下露出苍白的皮肤,像片被揉皱的纸。指尖划过价签时,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傍晚,推开出租屋木门看见的场景:江眠舟蜷缩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校服裤脚沾着泥点,露出的脚踝比蝉翼还薄。
“拿两箱。” 他对售货员说,纸箱压在帆布包上,支票的边角隔着布料硌着肋骨。路过零食区时,他看见江眠舟课本里夹着的樱花糖纸 —— 那是昨天帮少年补习功课时,从泛黄的笔记本里滑落的,少年慌忙要抢,耳尖发红地说 “是路上捡的”。此刻他抓了把同款硬糖,塑料包装袋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
水果店的竹筐还带着晨露的潮气。沈砚挑荔枝时,忽然想起前天清晨,江眠舟蹲在灶台边用凉水冲后背的伤口,校服吊带滑落在肩,露出的脊梁骨像串伶仃的琴键。“再来串红提。” 他说,塑料袋在掌心勒出红痕,想起替少年涂碘伏时,对方疼得吸气却咬着嘴唇不哭,只把脸埋进枕头里 —— 那是沈砚母亲留下的小熊玩偶,绒毛已褪成浅灰。
菜市场的喧闹声像潮水般涌来。沈砚在水产摊前蹲下,玻璃缸里的基围虾正甩动长须。他盯着虾壳上的光泽,忽然想起初见那晚,江眠舟抱着书包缩在墙角,校服领口扯开道口子,露出的锁骨处有片淤青,像朵开败的蓝紫色鸢尾。“要最新鲜的。” 他对摊主说,冰块融化的水渗进袖口,却让他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 “多吃点鱼虾长个子”。
推开门时,旧冰箱 “嗡” 地启动声格外清晰。沈砚把红枣牛奶码在最上层,荔枝和红提搁在保鲜盒里,虾在水盆里甩尾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他盯着塞满食材的冰箱,忽然想起三天前的黄昏:江眠舟站在厨房门口,指尖捏着半张牛奶贴纸,怯生生地问 “哥,这能换钢笔吗”,阳光从破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少年发梢镀了层金边。
暮色漫进厨房时,砂锅里的排骨已经咕嘟冒泡。沈砚系着从老板娘那里顺来的红围裙,听见钥匙转动锁孔的声响。江眠舟的脚步声在玄关顿住,接着是倒吸冷气的轻响:“哥?这些是……”
“洗手吃饭。” 沈砚转身时,正看见江眠舟盯着冰箱里的红枣牛奶,指尖悬在卡通小熊图案上方 —— 那是他昨夜趁少年熟睡,悄悄塞进对方枕边的贴纸。肉香混着葱花味腾起,他忽然发现少年的校服领口又扯开了线,露出的锁骨处淤青已淡成浅褐色,袖口的补丁被洗得发白,却被少年缝得整整齐齐。
餐桌中央的玻璃碗里,荔枝和红提堆成小山。白灼虾在瓷盘里泛着粉红,虾须还保持着弯曲的弧度。江眠舟盯着虾,筷子在碗沿犹豫了三秒:“哥,这……”
“快吃。” 沈砚笑着夹起一只虾,指尖捏住虾头轻轻一拧,透明的虾线被完整抽出,“你现在跟竹竿似的,得补补。” 他把剥好的虾肉放在少年碗里,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咬下第一口,鲜甜的汁水在唇齿间绽开,少年的睫毛忽然颤了颤,有细碎的水光落在瓷盘上。
夜色漫过漏风的窗缝时,冰箱里的食材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沈砚摸着口袋里的支票,听着江眠舟在卫生间哼跑调的歌,忽然觉得那些曾让他窒息的过往,正在排骨汤的热气里慢慢蒸发。窗外的蝉还在叫,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些从未有过的东西 —— 像是春燕衔泥筑巢时的啾啾声,又像是幼芽顶开砖缝时,与世界初次触碰的轻响,微弱却充满期待。
这一晚,旧木床依然吱呀作响,江眠舟抱着新拆的红枣牛奶入睡,沈砚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他知道,当少年明天翻开课本时,会发现糖纸旁多了颗剥好的荔枝;当他替对方修剪校服袖口的线头时,那些藏在布料褶皱里的伤痕,终将被碗里的白灼虾和枕边的小熊玩偶,酿成生命里第一缕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