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一百〇二 大梦一场空 ...

  •   “主子,京里有消息。”苗新在外通传道。
      夏禤整理好情绪,将许箐安放好,才唤了苗新进来回话。
      “京中传信,天家车驾往此处来了,再有一刻便能到。”苗新道,“外间都已安排妥当,只剩屋内了。”
      夏禤想了想,问许箐道:“让苗新陪你在暗室里待一会儿,行吗?”
      许箐轻轻颔首,攒足了力气准备起身。夏禤却按住他,道:“你且坐着,进这暗室不用你挪动。”
      苗新走上前来,将床旁摆放的矮桌圆凳都挪得远了些,而后坐到床尾。夏禤接着起身,按动床旁机关,随着机括转动的声音响起,整张床缓缓转入暗室一侧。原来这暗室就藏在床后,里外两张床榻恰好遮挡住机关轨道,不知内情的人很难发现其中关窍。
      待机括停止转动,苗新才下床点了烛灯,说道:“暗室中也常有人打扫,公子若是冷了,我再去取些炭来。”
      “公子?”苗新走回到床前轻声唤道,“公子可是不舒服了?”
      许箐稍稍动了一下,似是回过神来,缓缓说道:“还叫什么公子。”
      苗新连忙改口:“是,郎君是累了吗?要不睡一会儿?”
      “还好。”许箐问道,“有书吗?”
      “此处只有一本我家主子常看的,郎君若不嫌弃,便先拿着看看罢。”苗新说完便将书册放在许箐手中,又将烛灯挪得近了些。
      许箐看着手中那本《皮子文薮》,不由得恍惚起来,一时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暗室之外的夏禤也已调整好心情,散了发髻躺到床上。未过多时,天家便进了卧房。
      “五哥?”天家走到床旁,“五哥,我来看你了。”
      夏禤装作被叫醒的模样,呆愣片刻,连忙作势起身行礼,自然是被天家按住:“此处无旁人,不必了。”
      “是。”夏禤低声道,“多谢主上宽宥。”
      “五哥这是哪里话。”天家扶着夏禤靠坐在床上,“那日回朝时还好好的,这才几日,怎的一下就病成这样了?可找医官看过了?”
      夏禤咳了两声,回话道:“西域天气多变,我到了那里便有些不适,回来时又赶了几日路,受了些凉,不过已用过药了。”

      天家招手示意内侍们退出去,而后才说道:“五哥,我都明白。可是阿清已经去了,我……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夏禤摇头:“我走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会放他离开。为什么?他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你能这样痛下毒手?”
      天家轻叹一声,道:“他那样的才华与能力,若他转投门庭……五哥,我不能赌。”
      “他何时生过那样的心思?!”
      “但总有这样的可能。”
      夏禤垂首,勉强将泪水收住,而后轻轻摇头:“这些年,难道你从未信过他吗?”
      “我信他,所以我才要让他留下。我已是天家,可以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可他却无论如何都要离开。”
      夏禤:“他已说了要归隐,你为了一件可能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将他杀了,若日后你再需要他呢?”
      天家道:“我宁可自己不再需要他,也不能将他留给旁人。”
      “可他不是你的私属之物啊!”夏禤激动地说道。
      天家狠了心,说道:“五哥,这事已成既定事实,你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也只能如此了。”
      夏禤缓缓闭上眼,扭过头说道:“我乏了,主上请回罢。”
      “五哥,你我才是手足兄弟。”天家淡淡说道,“我带了医官来给你诊脉,你安心养病,正旦朝会时你还要做礼官。”

      暗室之内,许箐倚靠在条褥上,只觉昏昏沉沉,提不起气来,虽是醒着,却并不真的清醒,思绪时断时续,并非瞌睡,只是脑中空白,以至于他都不知夏禤是何时从何处进入的暗室。
      夏禤似是已来了一会儿,眼中满是焦急。许箐看着他,眨了眨眼,微笑道:“你发髻散了。”
      “为了应付天家故意的。”夏禤随意答了,握住许箐的手,“方才我说话你可听到了?”
      许箐摇头。
      夏禤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日后有何打算。”
      “我大抵不会再有日后了。”许箐的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已不真切,却还是继续说道,“兄长都已入仕成家,也不必我再操心,我对得起他们了……”
      “四郎?……”夏禤颤抖着凑上前扶住许箐,“四郎,你看看我。”
      “嗯。”许箐只轻轻应了一声,便彻底没了动静。
      夏禤上前将人搂在怀里,确定怀中人仍有呼吸脉搏后,吩咐苗新道:“去让方林再来看。”

      苗新启动机关将床转回到卧房,而后去请了方林来。诊脉后又用了几针,方林才道:“我已施针护住许郎君心脉,暂时不会有危险。许郎君如此状况倒无须太过担忧,只是因今日吐了太多血,才会虚弱至此。后几日才是关键,一旦许郎君吐出的血颜色转红,就要立刻开始止血,若是失血过多,便回天乏术了。”
      “他方才已不甚清醒。”夏禤道。
      方林:“大王请恕我直言,毒入心脉如此之深,许郎君还能清醒已是奇迹。”
      “我知道了。”夏禤说,“劳烦方公多费心。”

      之后的三日,许箐只短暂地醒过不到一刻,而这“醒”也只是稍稍睁开了眼,无论守衷和夏禤如何在他旁边说话呼唤,他都没有给出回应。好在他尚有力气,在守衷耐心细心的伺候下,倒未曾被自己的血呛住,只是明显感觉到他已愈发无力,甚至守衷都起了心思,想提前备下后事。到第四日晨起时,许箐的呼吸只盘桓在胸口,时断时续,体温也渐失,只有嘴角时不时流出毒血。夏禤已不再落泪,只静静地搂着他,将手放在他胸口,感受着那虚弱得几乎探不到的心跳。
      接近午时,跪坐在床里侧的守衷轻声说道:“郎君的气息已断了几次了,大王,让郎君正寝罢。”
      夏禤摇头。
      “大王,郎君已很辛苦了……”
      夏禤还是摇头。沉默片刻,他动作轻柔地取出至宝丹,放入许箐口中,喃喃低语道:“再试一次,好不好?”
      自然无人回答。又是一阵极长的气息停顿,就在守衷以为许箐就此离开,几乎要哭出声来时,他却又提了一口气,这一次的吸气带动喉头发出“嗬嗬”的摩擦声,夏禤立刻将许箐的背推直,轻拍起来。紧接着,鲜红的血液和半颗尚未融化的至宝丹随着极轻微的呛咳飞溅出来。
      “是红的!”苗新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喊道,“不是毒血了!方医官!快!快点!”

      许箐做了个梦,梦中他还是许清,那一场演习的细节历历在目,从战前动员到部队开拔再到驻地演练,一切都仿佛又经历了一遍。一样的标记蓝方分队失败,退出演习场,一样的在迈出营地的一瞬被枪击。只是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子弹击中防弹背心左胸口位置的力度,巨大的冲力让他后仰倒地,左胸口钻心的疼痛很快蔓延至整个前胸腹部,接着穿透脏腑,传到背部。他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头部在惯性的作用下重重磕在地上,眩晕,接着眼前一黑。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失去意识,而是非常清醒地感受到自己被抬上救护车,被包扎急救。
      四肢冰凉僵硬得无法动弹,可胸口一直是温热的,似乎有人在捂着自己中弹的位置。他知道自己被人推进手术室,耳畔回荡着各种机器的响动。医生护士在他身上进行着各种操作,一切都是冰冷的。渐渐地,胸口的温热也被剥离,他怅然若失,就在觉得自己大抵要死了的时候,那温热却转移到手上,他立刻反手握住,唯恐再次失去。

      夏禤惊诧地看着许箐主动握上来的手,终于情绪崩溃,伏在他手臂上失声痛哭。
      “大王,”守衷红着眼劝道,“大王别太激动,要保重自己。”
      夏禤只一个劲儿地摇头,许久之后他才再次抬起头来,勉强控制住情绪,道:“你们也陪了这几日,先去歇息罢,我在这里便好。”

      守衷和苗新对视一眼,都知道此时定然劝不住,便各自收拾利落,留下温水帕巾等会用到的物事后就与方林一同退出了卧房。
      夏禤将二人还握在一起的手轻轻放在了许箐的小腹处,而后挪动身体,躺在了许箐身旁。细微的起伏从许箐那已瘦到凹陷下去的小腹缓缓传来,夏禤将头靠在许箐胸膛,听着那缓慢但平稳的闷响,轻轻闭上了眼。

      许箐在梦中徘徊,已辨不清虚实,只是那温热的触感不曾再远离,让他心中只觉踏实。身体似乎在被挪动,周围人声忽远忽近,似隔着一层,总听不真切。四肢百骸有支离破碎之感,许箐觉得自己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机器,各个零部件都已磨损得几乎要脱落,却又如提线木偶般,即便摇摇欲坠,却总也掉不下来。一切都很飘忽,只有手中的温度带着几分真切缠绵,让他留恋。

      不知过了多久,许箐的意识才逐渐聚拢,五感六识渐次归位,他缓缓睁开眼,眼前却并不明亮,缓了几瞬,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回去。他不悲不喜,只是确认了这个事实。
      “四郎,你醒了吗?”耳畔是熟悉的声音。
      许箐眨了眨眼,循着声音的方向,缓慢地转过头,他是想出声的,只是大抵昏睡了太久,声带并不受控,所以只张了张嘴,并未发出声来。
      “不急着说话。”夏禤道,“我先让方林给你看过。”
      一番诊脉探查之后,方林说道:“大王可安心了,许郎君熬过来了。”
      “好,那就好。”夏禤连连点头,又道,“后面如何调养,如何用药,都有哪些需留心的还请方公拨冗同守衷详细说过。”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大王太过客气了。”方林道,“许郎君刚醒,身体仍旧虚弱,还是少说些话。”
      “我明白。”夏禤颔首。
      方林知趣地起身退出,只留夏禤和许箐在屋内。
      “喝些水吗?”夏禤问。
      许箐轻轻点头。夏禤立刻扶着许箐坐起来,照旧是从身后拢住,小心地端过茶盏喂许箐喝了水。
      温水缓解了喉咙的干涩,许箐喘了几口气,轻声道:“你清减不少。”
      “那也不比你。”夏禤说。
      许箐嘴角勾出了一点弧度,道:“吓坏了吧?”
      夏禤摇头:“都过去了,你还在,这就足够了。”
      “让我看看你。”

      夏禤听言便挪来条褥堆在许箐身后,让他靠坐在床上,而后自己坐到了许箐身边。许箐凝视夏禤片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说:“是你拉住了我。”
      夏禤垂眸不言,只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许箐的手背。
      “我昏了多久?”许箐问。
      “快一个月了。”夏禤说,“我救你出来时是十月初六夜,今儿已经是廿七了。”
      “入冬了……”许箐缓缓说道。
      “是。”夏禤抬眸直视着许箐的双眼,良久无言。
      许箐攒足了力气,抬起手摸了摸夏禤的脸颊:“想问什么?”
      “你大哥已外放出京,不过张娘子和你小侄儿仍在京中住;中亭和叶娘子还有你小妹依旧住在老宅;叔亭的侯府也有许多空房,他不日便要启程回北疆,你今后想住在哪里?我可以派人提前安排。”
      许箐问道:“晟王府可有我容身之所?”
      夏禤睁大了眼睛看向许箐,未几,泪水翻涌。他点头道:“有,只要你愿意。”
      “不过我暂时不想回京。”许箐道,“这别院没有旁人来,我先住在此处吧。”
      “可以。你住多久都可以。”夏禤吸了吸鼻子,又道,“明年的正旦朝会他让我做礼官,我最迟腊月十五便要回到京城,除夕夜也不能回来。”
      许箐:“无妨,我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过除夕。”
      “可你的身体……”
      “你放心去。”许箐说,“我会照顾好自己。”
      “总之还有一月多的时间,我尽量想办法。”夏禤停顿片刻,复道,“只是另有一事,需要你来做决断。”
      “嗯。你说。”
      夏禤咬了咬牙,说道:“明之提前启程返京了。”

      ——————
      注:
      ·至宝丹:中药。经常和安宫牛黄丸一起被提及,能化浊开窍清热解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