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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一百〇五 小窗风雨夜 ...

  •   正月初三夜,晟王车驾回到了西郊别院。夏禤走进院落,却见守衷和苗新慌忙收着什么。
      “你回来了。”许箐在院中坐着,见他进来便招呼道,“来陪我坐坐。”
      “做什么坏事了?”夏禤走到苗新身前,抬手。
      苗新将刚才藏起来的杯子放到了夏禤手中,一股熟悉的香味钻进夏禤的鼻中,他瞬间就沉了脸,走到许箐身边:“为什么喝酒?!”
      “别生气啊小朋友。”许箐拉着夏禤的手,轻轻晃了晃,“大过年的,喝点酒助助兴。”
      “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夏禤又转顾苗新,“他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
      “臣知错了。”苗新立刻垂首认错。
      守衷则壮着胆子上前劝道:“大王别生气,我看着呢,郎君只喝了一点。”
      “他这模样定然不是只喝了一点。你还诓我!”
      “真的只喝了一点。”许箐笑着拉过夏禤,“别恼,我今儿开心,你陪我——啊!”
      随着一声惊呼,夏禤把许箐打横抱了起来,直接进了屋。苗新和守衷被关在门外,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许久之后,守衷大着胆子说:“今晚我们是不是该躲得远一点?”
      苗新自幼净身入宫,对男女之事都一知半解,这南风之事他更是不曾了解,他眨了眨眼,说:“可是你家郎君那身体……应该不会吧?”
      “进来!”话音一落,房门被打开。因是在自己家里,夏禤也不防着,直接用了内力。
      苗新和守衷连忙进了卧房,夏禤吩咐道:“苗新去准备醒酒汤,守衷去备好纸笔和茶具。”

      “我真的只喝了一点。”许箐说。
      “我知道。”夏禤凑到许箐脸前轻嗅了两下,“醉琼楼的梅子酿。”
      “狗鼻子!”许箐嗔了一句,自己往榻里挪了挪,拿毛毯盖住了腿。
      夏禤坐到他身旁,低低问道:“为什么喝酒?”
      “因为开心啊。”许箐笑着说道。
      “你开不开心我能看得出来。”夏禤环住许箐,“这几日我没回来,生气了吗?”
      “我没那么小气。”许箐只将话说到此处。

      恰好苗新和守衷送了东西进屋,夏禤便收回手,接了刚温好的醒酒汤放到榻桌上,又吩咐道:“我寻了上好的鹅绒,带了匠人回来,守衷辛苦两日,把那时你说的沙发做出来。苗新跟着去安排妥当。”
      二人领命退出,将门关好。
      “做那劳什子作甚?”许箐不以为意地说道。
      “能让你舒服些就是好的。”夏禤把醒酒汤端到许箐面前,“喝干净,不许剩。”
      “半杯果酒而已,酒劲儿早就散了。”许箐扭头说道。
      “阿箐,究竟发生什么了?”
      榻旁的窗户虚掩着,许箐倚在榻上,抬手将窗户推开,凉风卷入屋内,吹散了屋内薰笼拢着的热气,他看着窗外深邃的夜色,轻声道:“今儿是正月初三,是我的生日。”
      “你……你不是二月廿日的生辰吗?”
      “那是许箐的生辰。”
      夏禤既疑惑又害怕,他放下醒酒汤,转而握住许箐的手,问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我为何化名言清吗?”许箐反问。
      “姓名各取一半?还是言路清明?”
      “今儿是个适合讲故事的日子。”许箐说道,“你点茶,我给你讲故事。”

      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余年的经历,娓娓道来,也不过用去一个时辰而已。夏禤手中的茶点了四次,才勉强点成形。许箐淡然一笑,道:“连茶都点不好的小朋友。”
      夏禤垂首不言,少顷,泪珠落入茶盏之中,将那勉强成形的茶沫打散。
      “哭什么?”许箐问。
      夏禤:“那时你说想回去,是回到以前,那个更好的时代,是吗?”
      “是。”许箐并未遮掩隐瞒。
      “你不让人碰你的胸口,因为那是你以前受伤的地方?”
      “是。”
      夏禤又问:“你能回去吗?”
      “我不知道。”许箐说,“我不知道那个世界中的我是死是活。但之前我昏睡时,确实梦到了很真实的,我在那个世界被救治的场景。”
      “在你所知的历史中没有仲渊,那是不是……是不是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梦?”
      “或许吧。”许箐说,“是不是梦其实并不重要。”
      “那我呢?!”夏禤猛然抬头,质问道,“如果这都是你的梦,我又是什么?!”
      许箐呆愣半晌,良久之后,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托住夏禤眼下即将滚落的泪珠。“傻孩子。”他轻叹一声,支起身子,吻上了夏禤的唇。
      与前两次的轻吻不同,这一次许箐占据了主导,直将夏禤亲得眼前发黑,许箐才松开他,低笑了一声,说:“这才叫接吻。”
      夏禤喘息几番,唇齿之间仍有酒香萦绕,回味甘醇。他恍惚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渐渐地,脸颊绯红。

      “阿禤,我不想骗你。当时我让张培传信出去,并不完全是为了求生,只是不想死在宫里。我已顶了许家四郎的躯壳十余年,无论生死,我都该给许家一个交代。”许箐拿了那已微凉的醒酒汤,轻轻抿了一口,才继续说,“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如果这场梦永远不醒,梦中的蝴蝶永远不知自己是庄周。”
      “可如今,你是庄周,我是蝴蝶。”夏禤喃喃道。
      “我或许也是蝴蝶,谁知道呢。”许箐微微一笑。
      “阿箐……”
      “自十月初七到今日,快三个月了。前几日我才得知,守初对我有超乎主仆的情意。这些年他将心思深藏,不曾透露分毫,甚至到临终之前,他只用了一句‘他是我的守初’便将那情意掩藏起来。若我与他不是主仆,若是在我曾生活过的那个年代,无论我对他是否有情意,他都不至于一生卑微谨慎至此,更不会以命换命。就连他得的那病,也不过是病毒感染,用了药就能好。”许箐轻叹一声,“经此一遭,我才终于明白,这便是命运。守初的命,我的命,冥冥之中都已定了。从我以许家四郎的身份醒来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已经注定了。”
      夏禤拉住许箐的手,道:“我不管你悟出了什么,阿箐,我只问你一句,若此刻你已确定能回到那个世界,你会回去吗?”
      长久的沉默让夏禤心中逐渐黯淡下来,许箐描述另一个世界时语气中带着缱绻和眷恋,夏禤知道,眼前人本该属于那里。易地而处,若是夏禤自己被投放到数百年前,定然也是会想念这里的,他理解许箐,但他依旧期盼一个否定的答案。

      “我不知道。”许箐的声音十分轻柔,“阿禤,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无论在哪个世界,我都只是天地之间渺小一粟。上一世千般万般好,我却孑然一身;这一世万般千般难,我却有了手足兄妹,有了挚爱亲朋。得失总是相伴而来,阿禤,我身体已然如此,不想再强求什么,活过一日便是一日。”
      “足够了,这就足够了。”夏禤扑到许箐怀中,抽噎着说,“你在此间活过一日,我便陪你一日。虽说两世相加你已过不惑,可如今这身体仍旧年轻。只要保养得当,我们总还有时间。”
      “傻孩子。”许箐抚摸着夏禤的头。
      相拥良久,夏禤问:“阿箐,你方才跟我说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只你一人。”许箐说,“兜兜转转十余年,身边无一人能听我诉说这心事,我很累了。”

      夏禤紧紧环住许箐仍旧瘦削的腰,低喃道:“只有我一人,以后也只会有我一人。你放心,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许箐:“你这段时间太过谨慎,我看着心疼,趁着今儿体力尚足,便同你把过往都说了。还好没吓到你。”
      夏禤摇头:“自那日你在我怀中险些咽气之后,就没有什么能再吓着我了。”
      许箐摩挲着夏禤的后背,二人依偎在一起,呼吸频率逐渐趋同,静默无言。许久之后,许箐轻声道:“我这前半生,大抵是应了曹公那一句判词,‘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这是什么故事?”
      许箐:“是后世一位大家所写的巨著,这故事太长,今儿是没精力给你讲了,日后慢慢讲给你听吧。”
      “好。”
      “下雪了。”许箐轻声道。
      夏禤抬眸看向窗外,轻轻吸了下鼻子,道:“新年初雪,不知子丁先生有何佳作?”
      “等我找找。”
      “我开玩笑的。”夏禤连忙抬手托住许箐的头,“那东西虽说在你脑海里,但要调用也总是会累,还是少用罢。”
      “不会。你可知我上学时要背诵多少?那些诗词几乎是刻在骨子里了。”许箐想了想,诵道,“彩胜斗华灯,平地东风吹却。唤取雪中明月,伴使君行乐。[1]”
      “这词甚好。”夏禤想了想,道,“不若日后就用子丁先生的名头在外行事?那些诗词都在你的脑海里,而且你能断出那些东西是否出现过,自然也就不会与旁人冲撞。”
      “你既能猜到季亭就是子丁,旁人也能猜到。从子丁到季亭,再到许箐,间接到言清。”许箐无奈一笑,“那时若不是你逼得紧,我真应该想一个完全不相关的假名才是。”
      “这些年我在外寻找,已将子丁先生的名头传了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许箐想了想,说:“倒也无妨,子丁先生不露面即可。至于我……你帮忙在户贯上将我名字改个字,只循着竹字,不显突兀便好。我也如此年纪了,家中又都是读书人,在外行走自然是用字的。”
      “这倒也是。”夏禤颔首,“不过以后还是少在外行走,我不舍得。”
      “嗯?”
      “怕你招惹了不三不四的人。”夏禤摸上许箐的脸,“你长得太好看,莫要让外面那些登徒子看了去。”
      许箐在夏禤额头轻吻了一下,含笑说道:“好大的醋意。”
      “生辰安康。”夏禤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以后每年正月初三,都有我陪你了。”
      “好。”

      “正旦那日,我见到明之了。”夏禤靠在许箐怀中,接着说道,“我没露了痕迹,经此一事,他如今倒是稳重了不少,行事说话也都很有分寸,他虽在天家面前不大守礼,说话也带着刺,但并不是无理取闹,天家也能容得下他。想来你当时诓骗天家的话,天家真的信了。我劝他离开,他却说……却说要替言清保护我。他对你的那份心思,大抵是真的放下了。”
      “嗯。”许箐应声,“直面生死,总会让人成长几分的。”
      “怎么了?”夏禤拉了拉盖在许箐身上的毯子,“冷了?还是乏了?”
      许箐闭目道:“我身上有些疼。”
      “疼?”夏禤忙从许箐怀中坐起,才发现许箐脸上血色尽失,额间已沁出了冷汗。
      “怎的不早说?!我这就去叫方林来。”
      “阿禤……”许箐眉头紧锁,猛地提了口气,旋即晕死过去。

      ——————
      注:
      [1]出自辛弃疾的《好事近·元夕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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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2年。与《赤霄》为同系列作品,是后写的,但故事是前传。都是独立故事,随便先看哪个都行~
……(全显)